滑石古寨
夜晚将至。大片霞光
摊晒于大地
——这色泽,朝秦暮楚
这轮廓,图穷匕见
落日下,高速公路没有尽头
轻风勾描的梁平坝子
亦如碑刻中的表述
语调从容,性情稳重
以沉默寡言,为过往日月
添上硬度。风习惯于直截了当
撩动回廊、木柱、翘檐
将一千盏红灯笼的睡意取走
石头沉入暮色,墙体
宅心仁厚。古寨之古
在于刀兵滑落石崖,裂帛守住
隔世的旗幡
双桂堂
古刹深深。暖阳轻抚丰茂竹林
亭台水榭披一层佛光禅影
这安静,如此彻底、厚重
脚步声投入其间,转眼不着边际
空气中,桂香浓稠
需要晨钟暮鼓前来,将秩序打破
午后,香客依旧寥寥
白莲池的水,又往深处幽绿一些
微尘低述。光线穿过佛堂
理得清个中偈语的,可能是有缘人
院墙内,礼佛、拈香、唱诵
观音莲宛若诸事在心,笑而不语
院墙外,田野广阔,稻谷垂头
农人匆忙来去,碰落几粒丰盈回声
百里竹海
明月山中,一轮明月
需要以一行唐诗或一阕宋词的方式
托出海的深度和宽度
初秋之晨,明月仍在上升
海在起伏。浪涛裹挟竹节的脆响
略微大于描述的需要
有人从里面出来,表情冷暖不定
有人朝里面走去
背影飘忽,卸掉晨曦的亮光
将交谈、疑问和期许,交给纤枝柔叶
这幽凉一日,负氧离子
重约千吨,刻骨之情长逾百里
梁山驿
史册里,一骑绝尘。那隐隐蹄声
是谁意犹未尽的悠远冥想
案牍潮湿、阴冷,烟云环绕
想要探访的朝代,墨迹尚未干透
翠竹低声交谈。掩鼻缄口那一个
衣袖缀满年华的补丁
相同的心思缜密、身姿挺拔
诸多秘闻,深藏于这些兵士的内心
驿路上,喧嚣年复一年。车马又至
我是第几个投宿问道者?
岁月浩渺。海一样翻腾,梦境般隐现
幽篁竹语是引路的灯盏
拱手作别间,一层薄霜
停于瓦檐,像谁遗忘的一纸通关文牒
空山
空山不空。至少那些树木
怀抱着隔夜的心事
至少一场雨水,可以清洗
迎风而行的归途
笃笃,笃笃……
啄木鸟言犹未尽。阳光返回前
它知道怎样表达
可以腾空多余的动静
万达路上
大型卡车通过万达路
回声粗重,反复擂动冗长午夜
像驶过记忆的火车
曾经,星月闪耀,车窗透明
一个个青春面孔
被火车丢下、甩远
很快便有另外的面孔填上空白
仿若宿命中不可指认的
某种隐喻——现在
我只能睁大眼睛
等待一列火车撞开一道缺口
而我已不敢探出窗外,看看那里
究竟剩有多少呼啸……
江口湖
经年累月,湖水在述说
缓慢船身之外
吃水线不加掩饰,翻卷出隐忍的浪花
在一些年月之前
水并不具备此种雅性。河的狂野
寄放于浪荡不羁
草书着青春无畏
当坝体如流言,无中生有
当闸门如刀锋,拦腰斩下
当高峡出平湖,堆积出束手束脚的辽阔
看不见的湖心、江底
潜伏中的暗流
倒映过来的天空:白云滑动,舟楫归途
一次又一次
反向忽略,達成虚度
高峰山迷宫道观
我们朝前走去。先是错过
前面的背影,又将身边风尘和自己
逐一走失。世间命理
总是满怀玄机,诸如木头
百年颔首,个中大谜
分别拆卸、衔接,系蛛丝马迹
于乾、坤、坎、离一线
东西可以不辨,南北可以不分
方向与出路可以毫无道理
而厢房数百
实门、虚门、生门、死门无数
斗拱飞檐之下,每扇木门的吱呀声背后
都预先安排了死角或重生
对于暗道机关之物
我们有足够办法,将光线递给它们
——殿堂之侧
守住飘摇青灯的,是经年不息的念经声
我们须握紧这样一星灯火
纵使惊叹大于绝望,众多秘密
隐于不知所终的疑问里
大渡河
流水有无记忆?哗哗……
大渡河有自己的
思考方式。所有知觉
保持住私密温度
巨石,苍松,野草……阳光和命运
冲刷着它们
风暴也曾如此频繁、直接
我来的时候,河床依然稳固
浪涛仍在起伏
史书温习过的诸多词汇,还保持鲜活
在横断山脉,万水急迫。一条河流
将全部努力
软埋于时间的阴影中
舒家院子
正午,日头骤然猛烈
而花香是柔和的
循着农家的饭香,能轻易触摸到
一张老家斑驳的脸
阳光是顽固的记忆者
许多年过去
仍在翻晒汗湿的竹林、失忆的墙面
褪漆的木格窗台
每一把藏匿的钥匙,都能打通
锈蚀的路径
我们坐下来,被花香围裹
听瓦檐窸窸窣窣,听一棵留守的草
孤独百年的倾诉
靠着宽厚的院墙
像靠着疏远多年的秘密
内里,暗藏着溪流、时令、老家、亲人
以及多少情绪
在血液中的行进方式
【本栏目责任编辑】林 雪
作者简介:
符纯荣,曾用名符纯云,男,70后。在《诗刊》《星星》《散文诗》《北京文学》《光明日报》等刊物发表过文学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散文诗》《2021中国精短诗选》等多种年度选本,荣获文学奖、新闻奖近百次,著有《川东偏北》《路途》《昨夜秋风》《罐子坪札记》等诗文集多部。现居四川达州,业余主编《川东文学》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