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恺
南奧塞梯,山谷的村庄
俄乌交战至今,波及范围已不限于俄乌两地。除了被战火烧灼的土地之外,东欧和高加索地区的局势,也随着这场震荡持续引发连锁反应。
3月31日,所谓的“南奥塞梯共和国”的领导人阿纳托利·比比洛夫宣称,将在合适的时间举行全民公投,争取以“必要的法律步骤”加入俄罗斯,成为俄罗斯联邦的一部分。
此公极为“深情”地陈述了与俄罗斯合并的意义:那是南奥塞梯的战略目标,是“我们的道路和人民的夙愿”,南奥塞梯“完全有理由成为俄的一部分”……
南奥塞梯在哪里?为何它如此渴望合并到另一个国家?
“南奥塞梯共和国”领导人阿纳托利·比比洛夫
如今在国际社会上飘荡、渴望找到归属的小国,大多有一个破碎的“童年”和较为关键的地理位置。
位于高加索的南奥塞梯就是如此。在苏联时期,因为高加索山脉的自然分隔,生活在山两边的奥塞梯人被分为南、北奥塞梯人。北奥塞梯成了如今俄罗斯联邦境内的北奥塞梯—阿兰共和国,南奥塞梯则被划入了格鲁吉亚,成为彼时“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中的一个自治区。
相同根系的民族地区,因为人为的统治而不得不分离,对奥塞梯人来说,算是历史伤痛。不过,虽在行政区划上略有分隔,但彼时苏联拥有强大统一的中央政府,无论是作为“共和国”的北奥塞梯,还是作为“自治区”的南奥塞梯,都属于同一个国家。这种“分离”似乎仅仅停留在字面上,南、北奥塞梯人既可以走动无碍,也可以在同一个“大家长”的庇护下,找到小体量民族的生存之道。
苏联分崩离析之后,过去隐藏在统一政府之下的民族矛盾逐渐变得狰狞。南奥塞梯与其“寄居”的格鲁吉亚之间的冲突开始尖锐。无论是格鲁吉亚境内的反奥塞梯运动,还是南奥塞梯迫切渴望脱离格鲁吉亚、与北奥塞梯团聚,双方的交恶“写在脸上”,各种大小冲突也不曾间断。
自1989年11月开始,南奥塞梯多次发起过寻求独立的运动,比如宣布将“南奥塞梯自治区”改为“自治共和国”,或是在原本苏联的框架内宣布成立一个和格鲁吉亚平级的“共和国”……
因为高加索山脉的自然分隔,生活在山两边的奥塞梯人被分为南、北奥塞梯人。
但这些活动无一例外,都被格鲁吉亚宣布为非法。随着冲突加剧,格鲁吉亚还剥夺了南奥塞梯参与国家代表大会的权利。
今年即将举行的又一场公投,对南奥塞梯渴求独立于格鲁吉亚的脚步来说,已经是第三次拼尽全力的尝试了。
南奥塞梯传统服饰
苏联时期遗留的罗基隧道
早在1992年1月,南奥塞梯就发起过与俄罗斯合并问题的全民公决,获得了98%的赞同率,但被格鲁吉亚宣布无效;2006年11月,南奥塞梯再次就独立问题举行全民公决,这次获得了99%的赞同率,但依然没能获得格鲁吉亚认为的“程序正当性”,也没能取得国际社会对其“独立”的承认。
听闻南奥塞梯即将举行公投的消息,俄参议员安德烈·克里莫夫表示:“我们早就知道我们的‘邻国’南奥塞梯做出选择—基于重新团聚的愿望。因此在我看来,当所有法律手续都得到满足时,就没有了阻挠居民实现长久梦想的障碍。”
无论抱持怎样的居心,这位参议员算是切中了奥塞梯人的隐痛:南奥塞梯合并入俄罗斯,是南、北奥塞梯团圆的一种“曲线救国”。
身处于格鲁吉亚、俄罗斯夹缝之间的南、北奥塞梯,若是想彻底脱离两个国家,成为完全独立的“第三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团圆,是格外艰难的。
南奥塞梯人口不多,经济以农业为主,没有支柱型工业,稍能养家糊口的“产业”是通过苏联时期遗留的罗基隧道—一处连接南北奥塞梯的山中隧道,从北奥塞梯走私俄罗斯的毒品、枪支等商品。GDP始终是个尴尬的数字,背后是南奥塞梯人窘迫的生活。
而同样是奥塞梯人,北奥塞梯在俄罗斯的关照下,成了北高加索地区经济最好的共和国。对奥塞梯人来说,既然无力组合成真正的独立体,那一面是骨肉分离、经济颓势,一面是生活富足、有“大树”可靠,选择哪边不言而喻。
俄罗斯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自格鲁吉亚战争后,俄罗斯正式承认南奥塞梯“独立”,与之“建交”,并一直不间断地为其提供军事、经济、战略等多方面的支持。
到了2015年,双方更是签署了长达25年的一体化条约:俄罗斯将成为南奥塞梯的“保护神”,一旦有包括格鲁吉亚在内的外国势力入侵南奥塞梯,将被视为“侵略俄罗斯”;南奥塞梯的海关机构、部分部队,也逐步并入俄罗斯。俄罗斯接管了南奥塞梯边界的石油管道安保工作,南奥塞梯的士兵也和俄罗斯的士兵不分你我—在本次俄乌战事中,就有不少南奥塞梯士兵参战。
南奥塞梯和俄罗斯的一体化进程,也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两国民众加入对方国籍的程序变得简單。如今,至少七成的南奥塞梯人拥有俄罗斯护照;俄罗斯还帮助南奥塞梯发展经济,将公务人员、政府机构人员的薪水,提高到与北奥塞梯差不多的水平……
表面看来顺理成章:一个愿意并入、一个想尽办法接纳,合并之后,既可以与自己失散的同胞相拥,也能收获安全保障、经济发展。
但风云诡谲的国际社会,真有这般无私真诚的情投意合?
事实上,对俄罗斯来说,地处黑海和里海之间、扼守里海石油输出要道的南奥塞梯,是丢不起的“最后防线”。
外高加索地区是俄罗斯南部安全的屏障,是面对层层逼近的北约的最后缓冲,也是石油资源制衡的重要关卡。无论这里是南奥塞梯还是别的什么国家地区,为了自身安全,俄罗斯都会尽力拉拢,力求守住这道防线。
但若是俄罗斯本身因其他事务焦头烂额,对南奥塞梯递送的橄榄枝,可能也就没那么及时—更直白地说,南奥塞梯的合并是否“有效”、能否成功,大概并不在于区内公投的结果到底是98%、99%还是100%,而是要看俄罗斯的状态与谋划。
南奥塞梯街道
如今,至少七成的南奥塞梯人拥有俄罗斯护照;俄罗斯还帮助南奥塞梯发展经济。
拿此前的公投与议案来说,1992年的公投优势明显,但彼时俄罗斯无暇顾及南奥塞梯,南奥塞梯人投了合并,招致了格鲁吉亚的战火;2002年,南奥塞梯内部通过并入俄罗斯的议案,但俄罗斯正在车臣战争的漩涡中,南奥塞梯问题完全排不上优先级;2006年,南奥塞梯向俄联邦宪法法院提出合并申请,俄罗斯在内忧外患中直接发出了正式的拒绝……
这一次,俄罗斯对南奥塞梯寻求并入的公投表达了强烈的兴趣。克里姆林宫虽然表示将不采取包括司法行动在内的任何行动,但也微妙地陈述:“在这种情况下,南奥塞梯人民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尊重这种意见。”
如果忘记这些国际斡旋,看向这块小小的土地,在高原之上的南奥塞梯,有着遗世独立的惊艳美丽。
在达拉尔峡谷,有奥塞梯唯一的动植物保护区,这里曾发现过数千头野牛、羚羊,还有成片的高原野花。那些绚丽的色彩,既是大地的点缀,也是可以入药、可以染布的自然馈赠。
南奥塞梯素有“长寿之地”的美誉。在过去,几乎每个村镇都有百岁老人。环境丰美、偏安一隅,这里也曾是一片与世无争的安然栖息之地。
但战火、纷争打乱了这一切。动植物保护区早早荒芜,等到有能力的北奥塞梯接手时,数千头高原野生动物只剩下200多头;而以长寿闻名的那些南奥塞梯村镇,在多年战乱之后,平均寿命一度低到不足50岁,直到2018年才恢复到70岁……
俄乌世纪较量之下,俄罗斯及西方大国都有了新的考量与布局。这一次,作为渺小棋子的南奥塞梯,能否如愿寻到庇护、拥抱失散的亲人、拥有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