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我有幸聆听了“冰雪之约”北京交响乐团迎冬奥专场音乐会录音,其中郭文景创作的《C大调钢琴协奏曲“海坨戴雪”》——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而作令我眼前一亮,颇受震撼。我即刻发微信给朋友,概述了我的初步印象:“一是中国的;二是郭文景的——个性化的音乐表达超越了笼统概念中的民族风格(虽然用了京剧素材等);三是协奏曲的三个乐章结构紧凑,比例得当,乐队处理有许多郭氏音响和郭氏趣味特点,戏剧性张力很突出。”郭文景也称我的点评“到位、准确”,并主动告知我:“第一乐章奏鸣曲,引子主题:单弦素材;主部主题:京韵大鼓素材;副部主題:西皮素材。第二乐章复三,A部:二黄素材;B部:行弦。第三乐章奏鸣曲,主部主题:号角;副部第一主题:北京民歌《摇橹号子》,副部第二主题:北京民歌《绣五更》。西皮明快,所以第一乐章用。二黄深沉,更适合第二乐章的情绪。所有素材仅是材料,在音乐气质上避免老北京,着力写出新北京。”鉴于作曲家已经用如此简明的文字对乐曲的结构进行了介绍,我就直接谈一点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郭文景的《海坨戴雪》是一部独一无二的戏剧性交响音乐作品。作为一名谙熟西方作曲技术同时又拥有深厚中国音乐文化底蕴的作曲家,这部作品基本按西方经典协奏曲的方式分为三个乐章,大体遵循“快—慢—快”的宏观速度布局,但每个乐章内又充满了弹性速度变化。在长达41分25秒(以首演时长计)的套曲中,作为一种时空艺术,其结构比例得当:第一乐章用时15分52秒,第二乐章用时10分40秒,第三乐章用时14分53秒。三个乐章的形式、内容各有侧重,又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典型的钢琴协奏曲开篇
作品的第一乐章充满了阳光,其技术层面的特点包括“先抑后扬”的音响布局、充满戏剧性展开的奏鸣曲式音乐陈述技法和作为钢琴协奏曲体裁的“三位一体”完美结合,让人一听就认可这是一部真正的钢琴协奏曲。
比如,在快板奏鸣曲式的引入部分,作曲家只用了两件乐器:先是小号代表“乐队方”徐缓地预示出主部主题的几个音,之后,“钢琴独奏”好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空间(小号在C大调,钢琴则从G调进入)、以另一种音质音色和演奏方式回应——单手演奏的旋律清新委婉;稀疏的木管乐参差陪衬,发出类似中国笙的音响音色,给人以“晨曦、苏醒”的启示。随着乐队、钢琴声部的增加和华彩引入,快板奏鸣曲式主体部分的音乐开始变得积极、热情、丰满。弦乐组演奏的主部主题犹如人声的歌唱,铜管的片段模仿山谷的回声。钢琴以宽广华丽的音型织体为乐队增光添彩,从心怀激荡发展到波澜壮阔,展示出与乐队从不同角度抒发情怀的交响协奏式效应。由此,我联想起唐代诗人岑参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并将之与喜迎冬奥的美好心情联系起来。
副部主题素材来自京剧西皮过门,简短、干练,与主部主题气韵悠长、跌宕起伏的京韵大鼓唱腔素材神韵形成鲜明对比。作为器乐核心材料,它颇具发展潜力,精神饱满,形象英武。乐队的织体与演奏方式也与主部大不相同,如采用了管弦乐组与中西混合打击乐组的“分组对话”(打击乐组出现了颤音琴、马林巴琴和京剧小镲等色彩性乐器)、相互交织,出现了音响色彩的浓淡、虚实的变换;独奏钢琴部分的演奏也变得轻快。如果说主部的音乐在着力讴歌“江山如此多娇”,那么副部的重点则是在写人——包括参加冬奥会各国运动员们的千姿百态,以及他们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精神风貌。
第一乐章展开部也充分展示出快板奏鸣曲式调性扩展和戏剧性增长的结构张力。主副部主题材料以及引子材料均按音乐情绪起伏需要而分裂、模进,并在纵向对位上进行各种解体性展开,可谓纵横交错。钢琴也通过与管弦乐队的竞争、对抗和呼应,展示出协奏曲所特有的戏剧性艺术魅力,其总高潮大有春潮汹涌,万丈狂澜的气势。展开部的高潮以交响乐队全奏的方式呈现:铜管乐组演奏主部主题,全乐队以丰厚的织体、音响和音质音量构成宏大的戏剧性音流——这是经历了拼搏、惨烈才获得的胜利和光明。
“华彩段”是协奏曲中的重要“看点”,因其往往具有“独奏方”特有的角色性意义。为此,古典协奏曲的华彩演常被安置于再现部完成之后的终止式中,临时扩充出来一个由演奏独立完成的炫技性段落。这个“华彩尾奏”一般不作为乐曲的基本结构,但郭文景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说:“再现部的引子、主部、连接部,我全部给了钢琴独奏,等于是把主体结构做成了附属结构华彩乐段的样子。C大调的作品,主部再现在降E大调,第五乐章主部主题开始在降E大调,再现在C大调。等于把第一乐章的调性回归扩展或者说延迟到了末乐章。”这种把“主体结构做成了附属结构华彩乐段”的写法和将以单个乐章的奏鸣曲式调性布局放宽到三个乐章去进行整体解决的做法,都反映出作曲家谙熟经典而又不拘泥于经典的个性与作风。
再现部的独奏钢琴以“非常严峻而沉重”和“非常安静”的表情,用极轻的力度取副部动机从高音区引入,开始是回忆引子的主题,采用了一种类似中国戏曲中极其细腻轻声的吟唱方式,用以表现内心的激情进而诱发听众“屏声静气”的聆听;主题的再现也充分发挥了钢琴演奏的特有技巧,对主部主题材料进行了再次装饰加工——从沉思、感悟到极其奔放的热情歌唱,表达出对我中华从一个文明古国到走进新时代的万般感慨与激情,同时也满足了钢琴家多种华彩技术展示和观众欣赏的需求。直到大段独奏钢琴之后乐队进来时,副部再现才开始。
第一乐章的音乐语言也是我很感兴趣的话题,特别是作曲家声称引子的材料出自单弦,主部主题采用了京韵大鼓素材等。毕竟,说唱音乐的材料与交响音乐的关系较远,但我聆听后却欣喜地发现,由于这些曲艺材料换以西方交响乐队和独奏钢琴的音响音色和技术演奏,其中的音腔、音色和韵味在很大程度上已被剔除,特别是经过作曲家的重新创作并采用了多声技术,所以听来并无陈旧感,还使原来悠长旋律中的抒情、豪迈和浩荡潜质得以挖掘、放大,焕发出激情满怀的现代气质与全新风貌。
不同凡响的第二乐章
在第二乐章,郭文景采用现代意识流写法,借助于“夜”和“梦”的意境,浮想联翩地刻画一些或虚或实、若隐若现的中国传统戏曲人物和故事,将西方协奏曲的慢乐章扩展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这种做法可谓“前无古人”。该乐章的音乐材料不仅限于京剧二黄唱腔,还包括京剧锣鼓的音色和板式结构等,且都被作曲家进行了非常个性化的处理。
乐章用单支长笛等木管乐器在低音区演奏的旋律开始,伴以颤音琴、竖琴的音块音响,给人空朦、冰冷甚至不祥的印象。之后,在定音鼓轻声滚奏的音响背景中,出现弦乐组分声部小二度颤音上下滑奏的诡异音响,形成黑云沉沉、阴风惨惨的气氛。正当独奏钢琴的左手在低音区演奏持续颤音时,右手突然闪过一串华丽的旋律和音响,令人联想到中国古典文学艺术作品中女性的身影——那些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和死而又生的柔弱少女,抑或是愤恨今生不得自由的古代烈性才女。她们的面貌不甚清楚,故事也并不连贯,但通过钢琴从慢到快、或从快到慢的同音反复和下行感叹语气等哀怨倾诉之声,已不难想象其神态美、情态美和倾诉语态之恳切,犹如一缕诗魂。乐曲中还有月光如水的环境描写和与月对话的情节刻画。这些情景在稀疏的管弦乐背景中,先后借助于钢琴与长笛的交替、呼应以及双簧管与钢琴的交替演奏而得以实现,特别是以双簧管模拟戏曲青衣式的“悲泣”之声,细腻感人。此后,音乐转化出轻盈的律动,恍惚是少女飘逸地在月下翩翩起舞——复三部曲式第一部分的结构也借助音乐的这一戏剧性转折而走向了中部。
复三部曲式的第二部为分插部性中部,其最大特点是集中采用了中国戏曲“紧打慢唱”的手法,促进了音乐的戏剧性发展。因而,虽然先后一直有自由或宽放的主旋律在长笛等乐器演奏和漂浮,但其背景却一直处于相对快速的四分、八分乃至十六分音符节奏律动的控制中,使音乐始终不乏紧张、动荡和戏剧性情绪。此外,作曲家在这里还相对集中地使用了一些中国打击乐器,如:京剧铙钹、京剧小锣、京剧小镲和铓锣等,并要求西洋乐器在演奏中模拟中国乐器音响(如中部梆子的演奏谱处注有“要声音像板鼓”的要求)。同时,钢琴为适应“紧打慢唱”和模拟戏曲演员用小碎步跑圆场“飘然疾行”似的动作形象要求,无论是在织体写作和演奏技法上都添加了一些新写法和难度,但听着确实饶有兴味。至此,好像“故事”的发展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在该乐章的中部,我还听到了某些颇具郭氏个人印记特点的音乐用笔,如“以单个音为主,但以下滑小二度收尾”的音线(参见第66小节第一声部的双簧管演奏、第97小节单簧管第一声部的开始部分等)。类似鸱鸮等鸟类发出的“啾啾”声,不时地出现在乐曲基本主题和基本织体的上方,与之形成稀疏的第三重对位。它以点描似的手法从这件木管乐器传递到另一木管乐器——这种神秘的声音令人闻之悚然。类似的笔法早在郭文景的歌剧《狂人日记》描写狂人神经质心理的音乐中便有所运用,在《诗人李白》的“李白出川”环节也以此描写两岸的猿声。熟悉他的朋友会说:“一听就知道这是老郭。”它像是一颗颗偶尔划过天空的流星,拓宽了恍惚梦境般的音乐时空,陪伴着一片寂寥的荒郊之夜。
当乐队和钢琴在分组竞奏中发展到戏剧矛盾难以解决的阶段时,乐队向高潮发起了“总攻”,“紧打慢唱”的织体分成了两大阵营:作为背景,木管组开始高声长啸,弦乐组也以上下滑奏的长音营造气氛;铜管乐组则走向前台,用宽放的旋律和坚定不移的节奏语气演奏主要乐思,其粗犷的音响颇具戏剧性和威胁性力量;钢琴和打击乐组在“紧打”方面继续充实加固,在同一时段织体内,纵向出现了持续四分、八分、十六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五连音、六连音等不同节奏律动的相互叠置,特别是京剧小锣的气氛渲染和“助阵”,还有大量以小二度和以小二度音程为特征的纵向不协和音响音块也在“紧打慢唱”的彼此推动下共同演绎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拼杀式场景和气氛。钢琴的演奏技巧、速度和音响同时继续经受着考验。在这梦幻般的音响剧场里,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其音响中或许还掺有作曲家、演奏家们“炫技”“耍酷”和让人听着“过瘾”的意图,但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当这场紧张的戏剧性演奏历经三次冲击而抵达高潮顶点时,作曲家仅用一对京剧铙钹闯入,通过1个小节从快到慢、从强到弱的连击,就将音乐的紧张度瞬间“撤”下来了——简单、鲜明而有效,音乐中的主人公也像是猛然从梦中醒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在弦乐组的一片叹息声中,乐曲的第三部分减缩再现,织体也再次变得稀薄。原来“与月的对话”等乐思、钢琴与单件木管乐器“对答”等表述均已变作了“与月亮告别”,语态愈加深情。背景中出现了中部京剧铙钹“撤”的节奏暗示——添加了京剧小镲(用三角体的金属棒敲击单片)从快到慢、从较弱到更弱的演奏片段,与铓锣的长音一起,多次“送”乐曲远去。这也体现为一种综合再现思维。乐思以很弱的声音停了下来,但停止时含小二度音程在内的不协和音响等仍给人以“心有余悸”或“了犹未了”的感觉,为协奏曲末乐章的出现做好了准备。
最接地气的末乐章
末乐章的曲式、速度均与第一乐章的快板奏鸣曲式相互呼应,而且篇幅大体相当,确保了作品宏观结构的整体平衡。末乐章主部主题的号角声好像是第一乐章小号引子在新阶段的回响。而其间的京剧西皮过门材料无论是以“mi-la-sol-do”曲折上行,还是以“do-sol-la-mi”下行曲折逆行、发展,与第一乐章副部主题中的西皮过门材料也都存在明显的继承性关系,并从音色和材料方面加强了协奏曲三个
乐章间之的整体统一。
末乐章的内容非常接地气,它积极向上,歌颂了中国人民的奋斗精神和与世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以及在节日庆典上共欢乐的热烈气氛。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主部的号角声声、雄浑激情为该乐章奠定了基调。两个副部主题的选材、创作也很有趣,均突破了之前戏曲、曲艺的范畴而直接改用了更为简朴的北京民歌,这显然与作曲家要表达的内容直接相关。比如,末乐章的副部第一主题取自北京民歌《摇橹号子》,这种体裁原本就很朴实,经作曲家的专业加工后,更加抑扬顿挫、节奏鲜明,用以反映肯于苦干实干和为社会发展贡献力量智慧的人民,群体性的合力都很得当,演奏风格也精干利落。与之形成对比的副部第二主題取自北京民歌《绣五更》,这是一首非常抒情和具有地方韵味的歌调,作曲家赋予它一个类似小型“慢乐章”的篇幅和多样化抒情的机会,以表达我国人民对刚刚步入小康社会的美好体验和对更美好未来生活的向往。从形式结构看,由于第二乐章是一个颇具戏剧性的慢乐章,故在快速度的末乐章内能营造出这样一个真正从容、抒情和美好的音乐段落便显得特别能满足聆听者们的需求。它的出现,也为乐章的张弛、迂回进而重新回到快乐章起到很好的反衬作用。这个被我比喻为“小康主题”的材料在尾声中还意外地变成了狂热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欢腾舞曲——其超越原民歌体裁和气质的核心
材料正取自《绣五更》句首的三个骨干音,只是被作
曲家赋予了全新的动感、音响和更快的速度,使之个
性更为突出而独具艺术魅力。
协奏曲的乐章设置与内容诠释
有关协奏曲的内容和审美研究,国内外已有不少专著。因此,我只想结合具体作品谈一点个人看法。在我接触到过的绝大部分西方交响协奏曲中,标题性、故事性、情节性作品并不占主导地位。所以,如果中国音乐爱好者希望从每一部交响协奏曲中都听到像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抑或是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那样清晰的故事情节并不容易。西方交响协奏作品绝大部分都没有标题,其特点和容量仅在于它能最大限度地概括作曲家对人生的看法、体验。结构上以三个乐章者居多,如第一乐章多用来表现人生的奋斗等积极态度;第二乐章多用以抒情,表现痛苦、幻想或对人生的哲理性思索;第三乐章多为对人生奋斗的肯定、胜利与庆典等。这种常规性的乐章配置,相对便于满足听众对交响戏剧性音乐的复杂内容、高端结构技术多样化和乐器演奏的欣赏需求。郭文景的这部协奏曲也不例外。所以,即便听众并不知道作品的标题,仅凭聆听就能感受到作品总体的阳光大气和积极向上的审美基调。由此可见,交响协奏曲之类的作品往往比较笼统和抽象,所以听众的理解也可以各有不同。在聆听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曾有朋友对我说:“如果用《易经》的阴阳八卦来理解,第一乐章像是在写‘太阳’(从晨曦到太阳东升),第二乐章是在写‘太阴’(从月色朦胧到鬼魅出现),第三乐章是阴阳轮回,‘否极泰来’(对光明新时代到来的喜悦)——总之,被理解为是在写天地万物的发展变化和螺旋式上升也未尝不可。”西方人虽然不讲这一套,但人类总是会有一些共性思维和共同的喜怒哀乐,所以这类作品即便是在西方人
听来,也不至于南辕北辙。
我听郭文景的《C大调钢琴协奏曲》时,也很少会将每一乐章与冬奥会的标题一一清晰对应,而是认为,该作品的表现应有其更自由和宽泛的意义。虽然在我分析过程中也借鉴了乐谱上的一些文字解释,但我相信,这些文字提示对演奏家和听众都会大有帮助,至少对于我们现在这种对纯音乐和交响协奏性音乐体裁还不够熟悉的社会环境而言更具积极的意义。第二乐章与冬奥会主题也不疏离——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能走到今天,中国能成为令世界瞩目的2022冬奥主办国,心中有些咸酸苦辣、百感交集也很自然。从全人类的发展或个人的人生体验看,表现欲望、曲折、痛苦等也是一项难以回避的内容。战乱、瘟疫、自然灾害等对人类也像是一场场难以摆脱的噩梦,如影随形,所以,各种浮想联翩的解读与体会出现在第二乐章也都并不突兀。更何况对于中国人,特别是郭文景的个人审美取向而言,那些神秘的意境,或柔弱、或刚烈的女性身影原本就带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和“善良”的特别印记。作曲家将之引入协奏曲的中间乐章,也带有某种合理性和必然性,完全符合他的个性。希望世界上有更多朋友能从现代审美视角接受这份东方文人式的抒情与浪漫——直到第三乐章,作品与冬奥会的联系才重
新变得直接。
从形式结构看,第二乐章所构建的梦幻般的音乐戏曲舞台也并不生楞,因为这部协奏曲的三个乐章均使用了京剧音乐材料片段、京剧打击乐音色和京剧的戏剧性节奏等,所不同的仅在于,第二乐章更加集中地借鉴和创新性地使用了“紧打慢唱”等手法刻画出一些想象中的戏曲人物、情节场面,从而把协奏曲中的戏曲要素推向了前台而已。当然,这个与冬奥主题稍显“疏离”的乐章位置与篇幅也很重要——作曲家将之安置在第一与第三乐章之间,并以与前后乐章相匹配的篇幅、使之成为一个合理的派生对比乐章,从而丰富和深化了协奏曲的形象与内涵,拓宽协奏曲音乐艺术的表现范围。
将对的音乐献给对的听众
音乐有多种写法,也有多重听众,因而把对的音乐献给对的听众也很重要。郭文景对西方音乐的系统研究与对中国民族音乐的总体把握能力都很强。在这部协奏曲中,他采用了最具代表性的京剧和京腔京韵的曲艺、民歌,但所有这些素材都在经历了作曲家深入理解和对其要素进行分解剥离、筛选改造后,与其想要的节奏、速度、音响、音色和展开方式等重新组合,从而使这些音乐素材变成郭文景个性化音乐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郭文景认为,京剧中“西皮明快”,所以与之相关的素材就用在第一章奏鸣曲式,而“二黄深沉,更适合第二乐章的情绪”,这也比较概括地反映出他对中西音乐文化的总体认识和随心所欲、为我所用的创作态度。在此,他不在乎别人是否批评他使用了西方古典协奏曲体裁和奏鸣曲式,也不在乎别人是否会批评他使用了中国式的线性音乐语言和戏剧板式节奏,而只着力于在融会贯通中的创作出新。因为,他明确这部协奏曲是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而作,聆听的对象也主要是国内外广大音乐爱好者,而不是限定在小范围的实验性创作活动,所以,他早已从“刻意求新”的狭小胡同中走过,跳出三界之外了。事实证明,将这种宽和、大度以及在传统艺术启示下出新的“再生能力”用于面向广大中外音乐爱好者的创作,也是受众最喜欢、最需要的。郭文景在对西方经典曲式、体裁和中国传统音乐素材的重新融汇的过程中,用新的音乐语言展示了北京现代文化的风貌,不仅实现了他多年以来想写一部钢琴协奏曲的夙愿,更借由这部作品实现了又一次自我超越。
我深信,这部钢琴协奏曲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和藝术魅力,期待它有更多演出的机会,并通过国人的关注、研究、评论而最终成为经典。我也希望它能借助2022冬奥会的大好时机推向世界,赢得世界音乐家和音乐爱好者们的认可和喜爱。写此“随笔”,一是表达我对作曲家郭文景、指挥家谭利华及北京交响乐团、钢琴演奏家薛颖佳的真诚祝贺与敬意,二也寄托着我愿与音乐理论界同行和广大音乐爱好者继续保持学术交流、畅谈聆听心得的美好愿望。
李吉提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