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忠
时间,作为万物的存在形式和基本属性之一,体现了事物运动的顺序性、持续性。同时,时间也潜隐于人们对世界的感觉方式和叙事形态之中,成为话语叙事的构成要素之一。叙事是人类交际的一种重要方式,可以把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结起来。语言则是我们把叙事中的时间联结起来的工具包(toolkit)(van Krieken,etal.,2019:243-251),故事发生在过去,但是它的叙述却可以与当下的时间相联系,而叙事视点则可以让我们在过去与现在乃至未来之间穿行。
时间是被人们感知和体验的存在,离开人类的感知和体验,时间会变得虚无。在人们的叙事中,时间可以被延续、并置、穿越、解构。叙事文本中的线性时间被解构、延缓、并置,故事不再按照发话者的叙述时间延续。由于受话者的介入,故事时间、叙述时间和接受(或阅读)时间三者统一于一个“现在”,接受与叙述同时进行,角色、发话者与受话者在叙事文本中并行(孙为,2013:123)。
叙事时间的非线性特征实则与叙事的空间相互融合,共同构筑叙事话语的时空维度。叙事的时间与空间,一直是许多学者共同关心的话题(申丹,2001;杨义,2009;赵毅衡,1998;van Krieken,etal.,2019)。话语时间的叙事处理,实际上是时间的线性向非线性的转化过程,其转化的同时也体现了对叙事视点的选择。本文重点讨论话语叙事中的时间非线性特质及其体现的视点选择。
叙事视点(point of view),或称为叙事视角,是文本构建的重要因素。它是指发话者组织话语的出发点,任何话语的生成都离不开发话者对视点的选择。正如杨义(2009:197)所言,“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视角具有选择性和过滤性…… 作者必须创造性地运用叙事规范和谋略,使用某种语言的透视镜、某种文字的过滤网,把动态的立体世界点化(或幻化)为以语言文字凝固化了的线性的人事行为序列”。视点或视角,被杨义先生比作为透视镜和过滤网,是发话者把个人的生命体验转化为话语叙事的切入点。
拉康也将主体的认同过程置于空间中进行考察。虽然他关注时间维度更多,但并未完全忽略空间维度,特别是作为他者的社会文化空间,包括话语(胡宝平、陈媛,2021: 33)。针对叙事视点,热奈特采用聚焦(focalization)一词,把视点概括为三类: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申丹,2001:197)。零聚焦是指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事,发话者充当了一个无所不知的全知全能角色,可用公式“叙事者>人物”来表示;内聚焦是指发话者等同于人物,从人物本身的视角来叙述,公式为“叙事者=人物”;外聚焦则是指发话者所知的比人物所知的少,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叙事,公式为“叙事者<人物”。
申丹(2001:190)认为,叙事学家关注文本之内的“隐含作者”(即文本中蕴涵的作者的立场、观点、态度等),一般不考虑文本之外的作者。在讨论叙事视点时,他们关注的是叙述者究竟是采用自己的眼光来叙事,还是采用人物的眼光来叙事。申丹所说的眼光,即是本文所谈的视点。叙事视点的转换会收到不同的文体效果,请看热奈特的经典例子:
(1)我给汽船加了点速,然后向下游驶去。岸上的两千来双眼睛注视着这个溅泼着水花、震摇着前行的凶猛的河怪的举动。它用可怕的尾巴拍打着河水,向空中呼出浓浓的黑烟。(申丹,2001:188-189)
该语料来自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黑暗的心》(HeartofDarkness)。语篇中的“我”为船长马洛(Marlow),看似叙事者为“我”,但后面出现的“河怪”一词,很显然颠覆了“我”作为船长的视点。这部分对船的叙述,悄然置换了叙事视点,采用的是岸上两千余名非洲土著人的眼光。不难看出,第一人称叙述者在此采用隐喻“河怪”,在源域与目标域之间进行心理映射,巧妙地进行了视点的转换,暂时用土著人的眼光悄然地取代了船长自己的眼光,土著人看待新事物的全新视点凭借这一新奇的喻体得以呈现。申丹(2001:188-189)认为,“这一眼光绝非单纯的视觉,而是蕴涵了土著人独特的思维风格以及对‘河怪’的畏惧心理”。
假若这个语篇仅采用船长“我”的视点,读者就很能感受到土著人看待世界的新异视角,收到的文体效果也会完全不同:
(2)我给汽船加了点速,然后向下游驶去。岸上的两千来双眼睛注视着我们,他们以为溅泼着水花、震摇着前行的船是一只凶猛的河怪,它在用可怕的尾巴拍打着河水,同时向空中呼出浓浓的黑烟。
(3)我给汽船加了点速,然后向下游驶去。岸上的两千来双眼睛看着我们的船溅泼着水花、震摇着向前开,船尾拍打着河水,从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
通过与例(2)(3)的对比可见,叙事视点的变化总是跟发话者对时间和空间的选择分不开的,叙事视点的选择体现在叙事时间和空间的布置和编排上。下面我们将重点对叙事话语中的时间以及时间中所包含的视点做详细分析。
时间具有一维性,而空间具有多维性,这似乎是自然界的公理。时间总是以单向的方式向前推进,“光阴如流水”“逝者如斯夫”等就是对时间一维性和不可逆性的最好诠释。然而,自然时间的一维性,在叙事话语中却并非一成不变。所谓非线性,就是指叙事时间的立体性和非单向性。下面我们主要从时间的本质、自然时间(或物理时间)与话语时间的异同来阐释叙事时间的非线性特质。
杨义(2009:125)认为,时间意识一头连着宇宙意识,另一头连着生命意识。时间由此成为一种具有排山倒海之势的极为动人心弦的东西,成为叙事作品不但不回避,反而津津乐道的东西,叙事由此成为时间的艺术。法国哲学家伯格森认为,时间是纯粹的、不间断的,是内在的、心理的。基于这样的认知,他提出了“心理时间”一词。心理学家铁钦纳提出,时间可分为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龙钢华,2007:72)。物理时间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不可逆转、不可重复的单向流逝,具有顺序性、线性、持续性和不可逆等特点;而心理时间则是人的心理感觉,是个体对时间的感知,是一种主观存在。在人类的认知中,自然时间可以被随意地进行延展、压缩,甚至停滞和省略,而心理时间则是人的主观体验,具有主观性、可感知性、交错性、立体性等特点。受心理时间概念的影响,现代小说叙事打破了传统叙事对一维时间的坚守,往往不再单纯按照自然时间的顺序来讲故事,而更多地根据人物的心理变化来处理时间。时间不再是不可逆、不可回转的线性之物,而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相互交融、相互影响、甚或是相互交错。故事的展开完全是听凭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顺叙、逆叙、倒叙、插叙随处可见,独白、剖析和意识流成了时间安排的归依。
话语的叙事时间往往不是纯物理时间,也不是纯心理时间。叙事时间是叙事者在基于物理时间不可改变的前提下,对心理时间一种艺术性的重新编排和布置。叙事话语由此呈现出非线性、立体、并置的特征,这给了作者极大的处理时空的自由。所谓空间叙事,是指叙事者利用心理时间来重新组合时间,对物理时间中发生的事件在心理上可以被感知为同时发生、立体交错的状态。这正是时间叙事向空间叙事转化的基础。例如:
(4)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张爱玲《金锁记》)
10年的时光,只有寥寥数言,一笔带过,叙事时间跟故事时间完全不一致。开始看见的是“回文雕漆的长镜”,叙事镜头马上切换到一张遗像,通过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把时间转换为空间,时间的顺序性和一维性被打破,10年的时间在两个空间的切换中完成了更替。
说到叙事时间,有必要提及时序。时序即时间顺序,与叙事作品的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对应,时序也有故事时序和叙事时序。叙事时序是文本展开叙事的先后次序。从头至尾的排列顺序,是故事或者情节叙述的顺序。而故事时序是被讲述故事的自然时间顺序。故事时序是客观不变的,而叙事时序则变动不居。所谓叙事,指的是对原有故事的艺术加工,其中就包含了对时间的改变(周励,等,2001:120)。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不一致,也可以从热奈特的叙事速度四分法看出。他认为叙事速度有4种:省略、概略、场景和停顿(张立英,等,2013:32)。省略是对故事时间缩小处理;概略是文本时长小于故事时长的粗略叙述,它是以小驭大,用较短的文本叙述较长的故事,叙述速度加快;场景是指叙述时长与故事时长大致相等;停顿是故事时长为零而叙述时长大于零的一种话语叙事,话语停留在某个时间点上,而故事停滞不前。
在叙事话语中,叙事时间是可控制、可重组、可表述的对象。叙事话语有3种时间形态:叙事时间、叙述者时间、读者时间。话语时间可以参照3种时间的任一种,时间不同,视点也不同。下例中由现在时向过去时的转换,正是视点由普遍、客观向特殊、主观的转换过程。
(5)America’s antagonism against China is intensifying hazardously.In the past few weeks the White House has issued two presidential orders banning TikTok.The State Departments designated the Confucius Institute US Center(CIUS)as a “Chinese foreign mission” on Aug.14.This stepping up of pressure in part reflects election strategy: pressuring China is a pillar of President Donald Trump’s campaign.
例(5)是来自2020年8月25日ChinaDaily(《中国日报》)上的一则新闻导语。这则新闻的题目为“Why can’t ‘cultural melting pot’ tolerate Confucius Institutes and TikTok?”,叙事时间在现在进行时、现在完成时、过去时、现在时之间穿行。第一句为主题句,介绍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对抗正在愈演愈烈。接着时间就逆转到两周前发生的事件,完成了事件的背景介绍,最后又从过去跳回当下。短短的语篇中,时间不按顺序而行,而是曲折变化的,时间宛如可以被发话者自由移动的空间。作者对叙事时间作如是处理,目的就是更好地为标题内容服务,为何号称“文化熔炉”的美国竟然容不下孔子学院和抖音?
叙事可以分为虚构叙事和真实叙事。无论虚构还是真实,都可看作是交际行为预设了交际双方共享的场景,这个共享场景是叙事指示的出发点。从这里出发,作者与话语世界之外迥异的故事世界得以建立。认知语言学用“心理空间”来标示这一概念(Fauconnier,1985:2)。文学语义学(literary semantics)采用两个新的术语:故事世界(story world)和叙事空间(narrative space)。在故事世界中,叙事角色被呈现出来,各自有不同的指示中心(deictic center);在虚拟叙事中,指示中心是想象的,因为这些故事是在想象的时间和空间中创造出想象的现实。虚拟叙事中的指示,好比是“切断了与现实相连的系泊之绳”(cut adrift from its physical moorings)(Zubin,etal.,1995:130)。与之相反,叙事空间中所有的指示中心,包括共享场景和角色的指示中心,都具有现实基础。这就意味着,话语的时间线是从发生在过去的叙述事件延伸到当下的叙事。而虚拟叙事的时间轴线则只是在叙事事件发生的时间框内延伸。虚拟叙事构建想象角色的主观视点,而叙事重构真实世界个体的视点,重构的视点是把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了(Sanders,etal.,2019:281-304)。
叙事之中的时间与空间,正如巴赫金所言,“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杨春,2015:123-124)。
时间是基于个人体验的客观存在。对于时间的认识,我们需要借助空间,正如认知语言学常提及的概念隐喻TIME IS SPACE(时间即空间)。我们总是借助空间来认知时间,或者说,时间的空间化是我们把握时间的最佳方式,时间的空间化得以让我们看见时间。叙事中的快、慢、省略等方式,皆是因为有了空间,才让我们真实地感觉到叙事的速度感。
对叙事话语的时空研究,我们很容易联想到认知语言学家Fauconnier的心理空间理论(Mental Space Theory)。在这样的研究范式中,叙事被认为是一系列相互关联的心理空间网络,发话者与受话者通过语言符号建立起不同空间之间的联系,而建立联系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认知操作的加工过程。在这些认知操作中最为重要的语言范畴是时态。叙事话语中时态由过去时向现在时转换,就是故事事件向即时的真实读者产生关联的语言手段。时态会影响两种视点主体间的协调(intersubjective coordination):叙述人物的视点和读者及叙事者的视点。叙事空间包含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故事空间是指故事发生的地点、场景、人物等,而话语空间则是侧重于叙事技巧,特别是空间化的叙事技巧在话语中的应用。叙事空间是对叙事作品的空间存在方式、故事内容、结构及叙事技巧的空间性设置的整体表现(陈晓辉,2013:158-159),读者正是借助这样的叙事空间参与重构文本的意义。
话语的文体特征决定了叙事时间、视点的语言识解和认知表征。结合认知语言学的心理空间理论的观点,本文认为叙事空间可从以下几方面来把握:
叙事话语中的时间表征最好的阐释方式莫过于心理空间。心理空间是指语言表达所建立起来的、彼此联系的概念域。随着话语的展开,我们可以在这个空间网络中自由移动。任何故事中预设的虚拟“现在”(now-point)跟真实世界中的“现在”不同。这两个“现在”跟两个不同的空间中的指示中心相关,其一是叙事空间(narrative space),其二是真实空间(reality space)。叙事空间中拥有叙事角色的指示中心,真实空间则有读者的指示中心,两个空间之间通过映射(mapping)建立联系。
在所有的叙事中,叙事空间总是嵌入了故事空间。叙事即话语,“故事”与“话语”是叙事理论中较为常见的描述叙事作品两个对应层次的概念。“故事”指按实际时间、因果关系等排列的事件,而“话语”(又称“情节”)则指对这些素材的艺术处理或形式上的加工。与传统上指代作品表达方式的术语相比,“话语”(情节)指涉范围较广,尤其指篇章的宏观结构上的叙述技巧,是叙述者在时间上对故事事件的重新安排(申丹,2001:14)。以新闻叙事为例,新闻空间传递的是有价值的新闻事件,而叙事空间是根据记者的视点与现实空间整合在一起。读者的指示中心被投射到叙述者即记者的指示中心。新闻的本质注定其叙事的时间轴线把新闻叙事空间与真实空间联结起来了。如:
(6)Portland, Oregon, again is at the center of heated political discourse in the United States after a man was shot and killed over the weekend during a clash between protesters and supporters of US President Donald Trump.
The mayor of Portland and the president exchanged a slew of insults on Sunday on the situation in the city.
The man who died was a member of Patriot Prayer, a right-wing group.The clashes ensued when a caravan of about 600 vehicles with Trump 2020 and US flags rippling descended on the Pacific Northwest city.
“GREAT PATRIOTS!” Trump wrote on Twitter as he shared video of his supporters driving into Portland to confront the protesters.
这则新闻来自2020年9月1日的ChinaDaily(中国日报),标题为“Killing Intensifies Portland Divisions”。记者把他的指示中心从真实空间投射到叙事空间(这里指美国的波特兰市),导语部分先用现在时态概述该市成了舆论焦点,继而迅即转换为过去时态,叙述种族主义冲突的前因后果。时间轴线由现在到过去再回到现在。读者跳出真实空间,沿着这条时间轴在新闻事件中前后移动。
桑德斯和范克里肯(van Krieken,2019:243-251)在对新闻话语的研究中,提出中间空间的概念。他们认为,新闻空间是由记者(即话语叙事者)根据需要重构的(reconstruction),与现实空间有较大的关联度。在复杂的新闻叙事中,重构的痕迹很容易从动词的时态中看出。他们举了下面的新闻事例来阐释中间空间的作用:
(7)a)Johan grabs Nicole and throws her onto the bed.b)Then a violent struggle and a stabbing follow…… c)Johan does not wonder what he is doing.d)I was in a daze.e)He has over 50 pills in his body.f)Then I suddenly thought: I am dying, Nicole is dying, I can’t do that to our son, that he has no parents.g)He should not have that grief.h)He rushes downstairs.i)His son is standing in the living room.j)Johan stabs him multiple times with the knife.k)The neighbor had already heard me, so it had to be quickly, he later says.
叙事中的现在时态表达的其实是过去发生的事件,用现在时态来叙述,采用的就是虚构叙事的手法。然而,直接引语中的过去时态却把时间视点拉到过去,把新闻来源叙事的“现在”视点拉回到过去中,这种突然之间的视点转换瞬间把读者的时间指示中心从新闻空间中剥离,而与真实空间产生关联。对这些直接引语中的时间的识解,常常需要预设另外一个空间的存在,而直接引语就是发生在这一空间中。这一空间既不同于新闻空间,也不同于现实空间,曾被称为美化空间(Legitimizing Space),因为它的功能是为新闻空间的重构提供合理化的解释,以隐含或明示的方式为记者建构新闻空间提供真实的信息。桑德斯(Sanders)等把它称为中间空间(intermediate space),因为它不仅仅起到美化的作用,还为新闻空间和现实空间搭建起了信息桥。
中间空间的出现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时间的流动。如句f)展示了新闻主角约翰的视点向中间空间的嵌入过程,在这个空间里,他把时间转换成叙事空间中的过去视点,而由过去时态(I suddenly thought)向现在时态的转换(I am dying)表达的正是直接引语中思维的直接性。读者在这样的时间轴线中被迅速带入戏剧性变化事件的巅峰时刻:约翰要谋杀他的儿子。拉波夫(Labov)和瓦莱茨基(Waletzky)把这种巅峰时刻称为故事的关键事件(critical event)(Sanders,etal.,2019),它往往是故事的价值所在。直接引语揭示的关键事件可以作为评价(evaluation)来表达新闻主角内心感受和在事件中的个体体验。这种评价还可以加强读者对新闻事件的想象,增加自我的代入感。句g)从两方面使叙事重构更加合理:一是增加了重构的叙事真实性,二是通过视点急速转换彰显了故事的可述性(tellability)。句h)则将叙事时间拉回到现在时态,重新回归到叙事的时间轴线,情节顺畅地向着主人公的行动节奏方向发展,于是出现了句i)和句j)。句k)转换为过去时态,知觉动词(perceptual verb)hear用的是过去完成时态,时间轴线继续向过去伸展,直接引语表明主角唤起了自己对过去事件的主观判断。知觉动词往往隐含施事的主观视点,隐含视点导引读者从句子主语的视点而不是叙述者的视点去解读话语。而最后的时间副词later再一次把时间拉回到现在,这种时间的跳跃似乎让人想到警察审犯人的画面。而此时的视点转换,仿佛变成新闻主角之间即约翰与警察之间的,而不是约翰、警察和记者之间的了。例(7)中新闻话语的旁白叙事、直接引语叙事以及视点和时态的选择对中间空间的建构,详见表1。
表1 xx新闻叙事中的中间空间建构/预设
如上文所述,时态在话语叙事中的空间建构/预设作用至关重要,时态的选择往往也昭示视点的转换。如图1所示,圆圈代表的是心理空间中时态的大致辖域,现实中的现在(新闻叙事时间)与过去(案发时间)是两个时间段,表现为两圆相离关系;虚构的现在(新闻旁白和约翰回忆作案心理时使用的时态)实际上是现实中的过去,同时也是对现实中现在的虚拟,前者与后两者有密切关联但又相区别,因此表现为相切关系。句a)-k)通过叙事时线相连,整体构成了叙事空间中时线的波浪曲折。
图1 xx新闻叙事中的时态分布图
时态的突然变化悄然把读者带到了新闻的现场,重构后的叙事仿佛成了真实空间。中间空间实际是叙事者在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之间自由穿行的加速器。时态的选择就是视点的选择,视点转换往往在新闻事件中带给人们新闻逼真感。
时间乃事物存在之根本,与空间一起共同构织我们生活的世界。认知语言学认为,人类对时间的把握借助于空间,“时间即空间”(TIME IS SPACE)这一概念隐喻是我们普适性的认知规律。而文学叙事里的故事世界、可能世界、文本世界等构成叙事的多重空间,用以深刻阐释读者的认知过程、心理状态和叙事世界中的诸多叙事要素(宋杰,2021:130-142)。时间的一维性和空间的多维性,决定了二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话语中的叙事时间不同于故事的物理时间,它并非是单向和顺次的一维之流,其中还包含着叙事者的艺术处理以及对叙事视点的选择。时间的非线性特质,本质而言,是概念隐喻“时间即空间”加工的必然结果。叙事时间的空间化处理增强了叙事文本的艺术性和趣味性,是叙事艺术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