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中东诸国让白宫难堪

张楚楚

自俄乌战事骤起以来，美国带领一众西方小兄弟，掀起了制裁俄罗斯的狂潮。其中，欧盟多国甚至使出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招式，宁可冒着能源紧缺、油价飞升、本币贬值、港口拥堵等风险，也要与俄罗斯死磕到底。

反观白宫长期以来花费重金与精力呵护的中东“后院”，却在近期格外地不给面子。

从置若罔闻美国呼吁的“增产石油以安抚能源市场”倡议，到组团“弃权”表决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关于暂停俄罗斯理事资格的议案，海湾诸国远不及欧盟小弟般与华盛顿“同仇敌忾”。

而早前，阿联酋在与俄通话中承认后者“有权确保国家安全”后不久，便高调接待莫斯科的中东“老铁”——叙利亚总统巴沙尔，以及沙特被曝出在3月拒绝美国的通话请求后，火速连线普京，这些都颇有在忤逆白宫基础上“见异思迁”的意味。

不仅是海湾诸国，就连美国在中东最倚仗的队友——以色列，虽然嘴上喊着“挺乌反俄”的口号，但行动上鲜有表示，还拒绝了乌克兰关于支援武器和军事装备的请求，并为方便自身袭击叙利亚，而与莫斯科达成了某种“互不干涉”的默契。

要知道，中东盟友一直是华盛顿战略布局中的关键棋子。海湾诸国与以色列，一个是美国在该地的“钱袋子”，一个是“枪杆子”，二者组合成美利坚搅局中东的两大抓手。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高喊“美国优先”的特朗普，还是坚信“重建得更好”的拜登，在多地军事收缩与力推北约同盟分担军费的同时，却屡屡强化在沙特的军事部署，增加给以色列的金元输送。去年，美国国会豪掷33亿美元助力以色列强化国家安全，还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

此次中东诸国的携手任性，不仅让白宫颇为难堪，或将致使美国领导的对俄制裁效果大打折扣，而且将“美国中东联盟”的裂痕暴露在聚光灯下。值得注意的是，此种罅隙乃是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自奥巴马时代美国开始摆脱“中东泥潭”以来，无论是防御力羸弱的海湾国家，还是被群敌环伺的以色列，一种被冷落、被抛弃的不安全感与日俱增。而拜登登位后的一系列操作，更加速了中东友邦与其的离心离德。

作为“民主人权代言人”，拜登早在竞选时期，就屡屡针对中东人权问题大做文章，不仅剑指沙特领导人须对媒体人卡舒吉之死负责，而且扬言要将利雅得（沙特首都）变成“国际社会的弃儿”。私下里，据说拜登对于沙特实际掌门人小萨勒曼的铁血手段颇为不齿，上台后也更愿意同其耄耋之年的父亲萨勒曼国王直接对话，直接触了冷面王储的逆鳞。

除了结下个人恩怨，拜登的价值观外交还引发白宫与中东伙伴在地区事务上的“路线之争”。美国新领导班子扛起“担忧也门人道主义危机”大旗，一面將胡塞武装移出其“恐怖组织”名单，一面暂停支援沙特、阿联酋等对也门开火，被利雅得指责翻脸无情。

无怪乎近年来美国与海湾盟国的关系龃龉不断。日前《华尔街日报》曝出，去年小萨勒曼曾对着提及卡舒吉血案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歇斯底里。阿联酋方面，则先是威胁取消购买美产F-35战斗机，后是订购中国12架L-15“猎鹰”教练与战斗两用战机，来刺激华府的神经。而最近俄乌冲突中，利雅得与阿布扎比（阿联酋首都）更是通过“冷处理”与“克制回应”拜登的诸多期许，来“以牙还牙”。

在中东权力格局重构与联盟分化重组的环境下，美国与沙特关系降温，还牵动着以色列的心弦。为避免耽误以方“联阿（阿拉伯国家）抗伊（朗）”的大计，以色列驻美大使迈克尔·赫尔佐格疾呼：“在可能的范围内，修复美国和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

当然，助力卸下美国与中东小伙伴们联姻“假面”的，还包括外界的诱惑拉力。

作为俄罗斯富豪偏爱的投资地、销金窟与避难所，阿联酋的迪拜，在俄罗斯寡头遭遇全球金融围猎的背景下，凭借对海外投资“不问出身”及对西方监管机构的不理不睬，吸引了从莫斯科转移而来的海量财产。

拒绝选边站、不唯西方之命是从，既是阿联酋稳住俄罗斯金主与资本的定心丸，亦是确保自身财源滚滚的生财术。

更重要的是，身为欧佩克的主力军，沙特及阿联酋并不情愿与俄罗斯领导的“非欧佩克石油输出十国集团”分道扬镳。

纵然沙特及阿联酋短期的大幅增产有助于抢夺能源市场，但“欧佩克+”的各自为政，或将削弱其对世界石油市场的控制力及对国际油价的作用力，意味着中东主要产油国恐怕会在长时间里威力大减。这也是最近海湾油霸反复强调“拒绝‘欧佩克+’政治化”背后的关键考量。

颇为吊诡的是，随着拜登加快抽身中东步伐与积极重回伊朗核协议，俄罗斯对中东安全局势与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力，反而显著增强。

俄罗斯不仅是沙特、阿联酋的少数替代性武器供应国，而且其在并不乐见伊朗核协议的顺利恢复与取消对德黑兰的制裁方面，同海湾国家与以色列产生某种一致的关切。鉴于俄罗斯是当前最有意愿与实力向伊朗当局施压的大国，美国中东盟友开罪克里姆林宫的政治成本，可谓前所未有地高。

说起来，结盟多年的美国与中东友邦，诚如得过且过的将就夫妻，虽然感情不睦，却又难以切割。双方相互消磨的日常较量态势，取决于各自筹码的消长。

短时间内，鉴于欧洲一面亟需在全球扩大“反俄联盟”，将孤立与制裁俄罗斯的效果推向极致，一面急于寻求减少对俄依赖的能源B计划，降低硬杠莫斯科给自身带来的损失，当前中东诸国，毫不意外地成为欧美领导人竞相拜访与巴结的“香饽饽”，因而获得更多的主动权。

不过，中长期来看，美国在这段千疮百孔的亲密关系中，仍不乏底牌与杀招。毕竟，美国依然是其中东盟友的最大靠山，在维持这些国家国内稳定与国家安全上的作用无可替代，双方的共同利益也早已深度捆绑。

凭借这份底气，白宫近期也频频向中东“后院”释放强硬信号，以示震慑。例如，甚少对阿联酋指指点点的白宫，高调谴责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造访阿布扎比，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内德·普莱斯直言“深感失望”。

假如施压持续且足够硬核，中东各方也未必能完全不为所动。而且，国际油价长期居高不下终将以全球能源格局调整为结局。而无论是新能源的大规模崛起，还是页岩油市场份额的上升，均不利于维持沙特、阿联酋及其周边协从国的能源地位。倘若天然气大户卡塔尔与东地中海天然气田所涉多国从中获益，或者欧美为力促伊朗石油重返全球市场而对德黑兰网开一面，则更是沙特、阿联酋等不愿看到的局面。

因此，中东盟邦的集体不配合，与其说是与美利坚“断舍离”的前奏，不如说是趁机要价与求取重视的手段。只不过，时下三天两头的任性与作闹，也足以让山姆大叔崩溃头大。

有趣的是，本应跟美国关系更弱的伊朗与土耳其，似乎并不如预期般“对俄友好”。

近年来，埃尔多安与普京从暗送秋波到握手言欢，在不少学者与媒体看来，俨然有联合俄罗斯、伊朗组建某种“新战略轴心”的倾向。

不过，自俄乌厮杀升级以来，土耳其不但在口头上痛批俄罗斯“违反《明斯克协议》”“侵犯乌克兰的政治统一和领土完整”，而且在行动上向基辅输送了大量的TB2武装无人机，以及智能弹药等对抗俄军的利器。安卡拉（土耳其首都）此举，既是出于对俄向黑海海域扩张的顾虑，也旨在通过刷高存在感，彰显自身左右国际时局的能力，进而在与欧盟的有关入欧等问题的谈判上赢得更多利好条件。

至于伊朗，虽然担任俄罗斯在中东的“头号盟国”，且曾在本国遭遇美方制裁之际，得益于莫斯科大施援手，但此次对俄的实质性支援微乎其微。

不同于安卡拉，德黑兰连月来的表现颇为低调，明面上在避免公然指责克里姆林宫的前提下尽可能少选边站队，暗地里则试图将此事高高挂起。鉴于伊朗有望成为欧美填补能源缺口的寄托，而且普京大有为策应俄乌战局、设置伊核谈判阻力之势，此刻德黑兰与莫斯科的站位并不一致。

总体看，当今中东的大國与中等强国，无论同美国关系如何，在俄乌战火阴霾下，都在不同程度上祭出了对冲与平衡战术。在认清目前没有任何世界强国有能力主宰中东秩序之际，包括美国地区盟友在内的中东领导人，更乐见一场相持不下的俄乌拉锯战，以便从中渔利。

习惯于开展结盟外交的美国，眼下正面临调整中东战略所带来的进退维谷。无论是屈从于旧日密友的刁蛮要挟，还是得新忘旧、另起炉灶，似乎均与华府追求的美国利益最大化目标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