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影响研究*
——基于合成控制法与公共风险理论的分析

2022-05-19 08:28李忆朋
南方金融 2022年3期
关键词:国家主权主权债务

李忆朋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北京 100142;国家开发银行信贷管理部,北京 100031)

一、引言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访问哈萨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亚时,秉承“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先后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即“一带一路”倡议。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种种风险挑战,“一带一路”为世界注入了稳定性和确定性(刘尚希,2019),特别是为抗击疫情、恢复经济提供了重要保障。但是,近年来一些国家将“一带一路”与“债务陷阱”挂钩,核心观点是认为“一带一路”推高了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中国可能以减免债务为条件,胁迫沿线国家来获取战略利益(Chellaney,2017),该种舆论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一带一路”深入推进(许少民和李江,2020)。目前,为“一带一路”正名的定性研究虽多,但缺乏严谨的因果识别(金刚和沈坤荣,2019),更缺乏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路径引导。为此,本文基于合成控制法与公共风险理论,实证分析“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对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路径进行分析,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

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一是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的2004-2019年195个国家(地区)为样本,利用合成控制法定量研究“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整体和四个典型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样本总量大、数据维度较全、观测时间较长;二是借鉴公共风险理论,从不确定性出发,尝试构建支持沿线国家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分析范式,积极拓展运用中国经济学解决国际问题的可能性。

二、文献综述

与本文研究主题相关的文献主要可归为两类。第一类文献聚焦于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衍生的融资需求与债务规模之间的关系。凯恩斯理论认为,为弥补有效需求不足,政府应当增加政府支出、减少税收,实行赤字财政。与此同时,政府应将借债作为弥补赤字、调节经济的重要手段,发挥功能财政作用。Harrod(1939)和Domar(1946)认为资本的匮乏阻碍了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持续的资本流入可以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Nurkse(1953)认为,不发达国家居民的低收入导致低储蓄与低消费,不利于资本形成,带来低效率、低产出进而低收入的恶性循环,引进外债可以促进不发达国家的资本形成,打破贫困的恶性循环。Fischer和Frenkel(1972)将债务周期划分五个阶段,从动态角度指出“不成熟的债务人”向“成熟的债权人”的地位转换路径,认为借用外债可以发展对外贸易,促进经济增长。林毅夫(2010)指出,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遇到瓶颈较多,但自身普遍缺乏投资能力,吸收发达国家投资有助于弥补资金缺口,促进经济发展。涉及“一带一路”的相关研究发现,“一带一路”在补足沿线国家发展短板的同时,不仅没有加剧沿线国家债务增长(金刚和沈坤荣,2019),而且降低了沿线国家债务负担(邱煜和潘攀,2019;杨权和汪青,2021)

第二类文献聚焦于主权债务规模与债务风险之间的关系。以往文献对此主要存在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是最佳债务规模论,认为债务规模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倒U”关系,类似拉弗曲线,在拐点到来前将促进投资、拉动增长,在拐点到来后将债务风险加大,对经济增长起到抑制作用(Cohen,1993;程宇丹和龚六堂,2014)。第二种观点是债务规模两性论,认为外债具有两重性,在显著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会产生较大破坏作用。债务风险蕴含在经济社会风险之中,外债在满足发展需要、化解公共风险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债务风险的形成。债务风险最终是扩大还是消减,需结合不同国情进行经验数据的检验。第三种观点是债务规模无关论,即仅从债务规模讨论债务风险无实质意义。刘尚希(2003)提出,需将债务和清偿债务的资源联系起来,是否存在债务风险关键要看是否具备与之匹配的偿债资源,包括项目现金流、外贸净收入、土地、资源等,以及借债所建基础设施等项目能否为宏观经济增长带来支撑等。林毅夫(2010)认为,积极的财政政策如果用于加大投资,债务就不会形成恶性循环,短期内可以提振需求,长期内可以发展生产力。具体到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研究中,有的国外学者认为“一带一路”设置了“债务陷阱”,会推高沿线国家债务风险(Chellaney,2017),但其文章并无严肃的经济学理论与数据支撑。有中国学者实证研究后指出,“一带一路”帮助沿线国家引入基础设施投资与配套融资,在提高债务规模的同时,也因其对经济增长的“引擎”效应,能促进财政收入增加,进而稀释和消化债务风险(李升等,2018)。

综合现有文献不难发现,发展中国家为更好应对内外部风险、促进经济增长,可以借助债务融资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一带一路”刚好为沿线国家提供了资金融通便利。但在国际争议面前,科学论证“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影响的研究相对匮乏,少数国内文献虽有涉及但局限在就规模论规模与就风险论风险,或无明确结论,或缺少对沿线国家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对策性建议,这也为本文的进一步研究打开了空间。

三、 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将“一带一路”视为一次政策冲击,采用合成控制法(Synthetic Control Methods,SCM)评估其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的影响,该方法能有效评估政策干预效果、减少赋权过程随意性、直观展示政策影响等。合成控制法的基本原理是选取待评估变量(结果变量,outcome variable)与一系列影响待评估变量的预测变量(predictor variable),以处理组为基准,通过赋权方式在对照组中构造符合处理组相关变量特征的合成控制组,进而比较处理组与合成控制组在政策干预前后的表现差异。

假设世界范围内有i+1个国家,其中第1个国家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其余i个国家为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并假设“一带一路”倡议不会对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产生影响。现将第1个国家在第j年的主权债务风险设为gdebt1,j,同时将gdebt1,j的k个预测变量构造为x1,j(k×1维列向量),将其他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在第j年的k个预测变量构造为X1,j(k×i维矩向量),则:

为了利用i个非“一带一路”国家的经济特征合成控制出第1个国家,假设每个国家的权重为wi,则合成控制出的第1个国家的权重向量W=(w2,w3,...wi+1)′,其中wi非负,且w2+w3+...+wi+1=1。欲使合成控制出第1个国家的各项经济特征与真实的第1个国家尽可能吻合,需要求解出权重向量W的最优解W*,使其在“一带一路”政策冲击未发生时(j≤2012)尽可能实现最优的合成控制效果,即:

因此,“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其对第1个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在第j年政策干预效果的无偏估计为:

(二)变量选择

本文重点考察“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一般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是衡量政府财政可持续性的关键指标(OECD,2021),其对衡量主权债务风险也有很强的解释力,本文选取该指标作为主权债务风险的待评估变量。 “一带一路”倡议从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五个方面,全面响应了沿线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诉求,促进其贸易畅通,改善政府收支平衡,助力经济增长,更使发展成果惠及到普通民众,但引入外资外债客观上也存在一定输入性通货膨胀的风险。一般而言,经济增长、进出口贸易增长、财政结余增长、居民储蓄增加,有利于降低主权债务风险;经济下滑、进出口贸易衰退、政府赤字增加、居民储蓄减少,则容易加剧主权债务风险。

综合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连续性与完整性,本文选取GDP、国民储蓄、进出口、政府收支作为主权债务风险测度的预测变量,构造多元回归模型如下:

其中:gdebt代表主权债务风险,gdp代表GDP,sav代表国民储蓄,imp代表进口,exp代表出口,grev代表政府收入,gexp代表政府支出,λi和αt分别代表影响主权债务风险的时间固定效应和个体固定效应,ε代表随机扰动项。

(三)数据说明

本文采用IMF世界经济展望(WEO)数据库2004-2019年的数据。样本选择上,将WEO 数据库涵盖的195个国家(地区)作为初始样本。参考中国一带一路网的相关资料, 将WEO 数据库中63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设定为处理组,其余132个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地区)设定为对照组。鉴于合成控制法是基于数据驱动,从对照组中筛选出赋权对象并确定相应权重,构造出符合处理组相关变量特征的合成控制对象,可以尽量避免选择的主观性偏差,最大程度减少政策内生性问题,因此本文未将对照组进行单独的分组和匹配。考虑到数据完整性,处理组中剔除了历史数据缺失较多的国家(地区),最终在处理组中保留了53个国家(地区),对照组中保留了95个国家(地区)。

模型主要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一)沿线国家整体分析

为更好研究“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首先将处理组53个国家(地区)视为一个整体,记为“沿线国家”,相应变量在各年按照处理组均值取数。采用合成控制法,利用对照组构造出符合沿线国家各项经济特征的“合成沿线国家”,进而观察沿线国家未受到“一带一路”政策冲击时的表现。

图1显示了沿线国家和合成沿线国家在2004-2019年主权债务风险的变动路径和差异变动趋势。其中,图1(a)实线部分为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实际表现,虚线部分为合成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表现;图1(b)直观地展示出沿线国家实际表现与合成沿线国家表现之间的差异变动趋势。可以发现,合成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在2013年前与沿线国家实际主权债务风险的走势基本一致,拟合效果较好。2013年开始,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开始走高,但增幅始终低于未参与“一带一路”的合成沿线国家,差距最大达到4.13个百分点。这表明“一带一路”释放了沿线国家经济增长潜力,在帮助沿线国家补足资金、技术、人力资源等领域短板的同时,不仅未推高主权债务风险,而且使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在政策实施的数年间下降4个百分点左右,降风险效果良好。

图1 沿线国家与合成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比较

为验证上述研究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采用安慰剂检验,验证是否存在安慰剂效应,结果如图2所示。时间安慰剂检验是改变政策冲击的时间,观察虚拟政策时点前后是否会带来相应变化。本文将“一带一路”倡议的虚拟政策时点提前到2010年,并剔除2013年及以后的数据,重新进行合成控制法分析,发现该情形下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实际走势与合成沿线国家基本一致,表明不存在时间安慰剂效应。变量安慰剂检验是替换预测变量,观察政策效果是否出现相应变化。通常情况下,引入外资外债常引发输入性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率越高,主权债务风险越大。本文将预测变量中的总投资替换为通货膨胀,重新进行合成控制法分析,发现2013年后合成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走势与替换预测变量前基本一致,表明可以通过变量安慰剂检验。

图2 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安慰剂检验

(二)典型国家分析

哈萨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亚分别是习近平总书记最早提出“21世纪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所在国,两国也是较早加入“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对分析“一带一路”与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关系具有相对突出的现实意义。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是部分外国学者质疑中国通过“一带一路”设置“债务陷阱”的常用案例,将两国纳入典型国家分析,直面争议,对更好回应国际关切具有重要意义。为此,本文分别对哈萨克斯坦、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进行合成控制分析,利用对照组构造出符合四国主要经济特征的合成国家,观察“一带一路”对主权债务风险带来的影响。

1.哈萨克斯坦与印度尼西亚

如图3、图4所示,合成哈萨克斯坦、合成印度尼西亚的主权债务风险在2013年前与两国实际主权债务风险基本一致,拟合效果较好。2013-2019年两国主权债务风险虽有上升,但大幅小于未受到“一带一路”影响的对应合成国家,在观察期末差距达到8.19个百分点和11.61个百分点,即年均可降低两国主权债务风险1.37个百分点和1.94个百分点。这表明“一带一路”对两国经济的中长期增长存在引擎效应,随着“一带一路”深入推进,可以平滑甚至抑制主权债务风险的潜在增长,“降风险”作用显著。

图3 哈萨克斯坦与合成哈萨克斯坦的主权债务风险比较

图4 印度尼西亚与合成印度尼西亚的主权债务风险比较

2.斯里兰卡与巴基斯坦

斯里兰卡主权债务风险自2013年起虽有较大增长,但未受到“一带一路”影响的合成斯里兰卡增幅更大。如图5所示,二者差距最大达到12.48个百分点。这表明“一带一路”并非斯里兰卡主权债务风险积聚的原因,反而在该国风险积聚期发挥了降风险的重要作用。

图5 斯里兰卡与合成斯里兰卡的主权债务风险比较

巴基斯坦的表现与斯里兰卡存在较大差异。如图6所示,巴基斯坦在2013-2018年间主权债务风险出现较快增长,但始终低于受到“一带一路”影响的合成巴基斯坦,二者差距最大达到10.80个百分点;2019年,巴基斯坦主权债务风险实际值高于合成巴基斯坦,达到4.98个百分点。这表明“一带一路”在短期内大幅降低了巴基斯坦主权债务风险,但在中长期内又与风险的加大存在时间上的重合。“一带一路”与巴基斯坦主权债务风险变化是否存在中长期因果关系,不仅应当结合稳健性检验判断,而且需要有更长周期的历史数据进行实证。

图6 巴基斯坦与合成巴基斯坦主权债务风险比较

3.安慰剂检验

为验证上述结论的稳健性,本文分别对哈萨克斯坦、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四国进行了时间安慰剂检验。如图7所示,改变政策冲击时点后,哈萨克斯坦、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在2010年及以后未产生明显的政策效应,表明对这三国合成控制分析的结果稳健性较强。但是,巴基斯坦自2010年起主权债务风险远高于合成巴基斯坦,与改变“一带一路”政策时点前的短期表现几乎一致,时间安慰剂效应明显。因此,关于巴基斯坦的结论并不稳健,基于现有数据无法验证“一带一路”与巴基斯坦主权债务风险变化的长期因果关系。

图7 四国主权债务风险的安慰剂检验

(三)合成控制分析小结

基于合成控制法的分析结果表明,“一带一路”整体上降低了沿线国家的主权债务风险。典型国家的研究结果也显示,“一带一路”加剧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论断是缺乏事实依据的,反而在哈萨克斯坦、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呈现出了较为显著的降风险效应。

科学理解“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要债务风险的影响,需要结合其提出的时代背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世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普遍采取货币增发和引入国际资本方式为经济社会企稳和发展注入流动性,债务规模不断走高。但是,欧美发达国家主导的传统多边金融机构和国际资本市场的融资门槛和利率成本高,容易给借款国带来较大的政治改革压力和债务偿还负担。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客观上迎合了沿线国家发展经济的内在需求,加入“一带一路”是各国基于理性考量后的一致选择。一方面,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丝路基金为代表的新兴多边金融机构,和以国家开发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银行等为代表的中资金融机构,资金成本相对较低,配合中资工程承包企业“质优价廉效率高”的建设能力,降低了沿线国家财政支出与还本付息压力。另一方面,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和产能合作项目帮助沿线国家补足发展短板,改善投资环境,带动产业和经济增长,“造血”能力得以持续增强。

国际上所谓“债务陷阱”论出现的根源在于其未能体察国际资本市场在后金融危机时代出现的深刻变化,更未能科学理解“一带一路”在沿线国家债务膨胀期内起到的风险压降作用。可以说,“一带一路”是解决沿线国家发展困境、治疗主权债务风险“高烧”的“药”,部分外国学者只是片面地将沿线国家“服药”后的“高烧”归因于“药”,显然是缺乏事实依据的误读。

五、关于主权债务风险的进一步思考——基于不确定性的一个分析框架

公共风险理论认为,风险是某种不确定性(刘尚希,2003)。主权债务风险可理解为政府拥有的偿债资源无法满足支出责任与义务所需,从而危害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一种不确定性。“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就源于两种不确定性:一种是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的不确定性,另一种是政府可偿债资源的不确定性。只有充分认识和了解这种不确定性,才能超越“就风险论风险”的传统思维,把握主动,支持沿线国家构建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制度体系。

(一)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的不确定性:影响主权债务规模

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进入21世纪以来,财政发力促进经济社会增长、保障公共产品供给、防范化解公共风险,逐渐成为许多发展中国家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不确定性的三大来源。

1.供给经济发展所需资金是主权债务规模高速增长的基础因素

发展中国家普遍需要建造大量的交通、水利、通讯等基础设施,从而破除发展的瓶颈,为经济社会发展构建确定性。但是,基础设施投资大、周期长、收益低,私人资本投资意愿不强,国家财政有必要持续大力度投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大多处于这一阶段,常常处于财政赤字状态。在本国财力有限情况下,引入外资外债参与基础设施建设,成为沿线发展中国家的普遍选择。

2.保障公共物品供给是主权债务规模变化的重要原因

随着各国经济增长与国民收入提高,政府活动呈扩张趋势,财政支出范围逐渐扩大,支出总额不断增加。除了基础设施等传统公共物品外,教育、医疗、养老等基本公共服务也需要政府参与提供。同时,公众对于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诉求和力度往往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增长,有时甚至是跳跃性的增长。公众预期的不确定性更加大了现代政府保障公共物品供给的压力,由此导致了政府支出责任和义务范围的扩大存在一定不确定性,进而影响到沿线国家主权债务融资的计划和安排。

3.防范重大公共风险带来的债务需求具有高度不确定性

面对公共风险,个人和企业无法规避,只能依靠国家力量、政府政策、集体行动兜底,才能防范化解。同时,财政收入和支出是有预算、可预测的,公共风险的发生是没有预算、不可预测的。公共风险不仅影响了政府发展经济的难度,也加大了公众对政府提供公共产品的预期,例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对经济社会生活的破坏力远超人们基于经验的想象。一些发达国家选择通过推出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以增发货币的方式将风险在世界范围转嫁(徐肖冰和陈庆海,2021),但对于经济体系相对脆弱的发展中国家而言,经济不确定性被进一步放大,通过财政政策对冲公共风险的压力进一步上升。

(二)政府可偿债资源的不确定性:影响主权债务风险

政府可偿债资源可划分为存量资产和增量收入,二者共同决定了政府对债务规模扩张的容忍度,容忍度越弱,可持续性越低,主权债务风险越高。一般而言,存量资产包括土地、矿产、油气等自然资源,以及现金、股权、有价证券、外汇储备等金融资产;增量收入包括外贸收入、税收、收费等。

1.存量资产是防范主权债务风险的“基石”

就存量资产而言,一是土地价格主要受地方经济发展水平与供求结构影响,理论上政府尚有一定宏观调控余地,但土地私有制国家大部分土地并非国有,政府参与空间其实并不大。二是金融资产价格受到全球金融市场影响,美元是全球资产价格之“锚”,美国可通过资产负债表扩张和收缩,在全球范围内转嫁风险,将自身不确定性向全球转移,发展中国家往往只能被动接受。三是矿产油气资源价格,一方面其定价权掌握在个别国家和组织手中,单个国家议价能力较弱;另一方面高度金融化的定价方式容易受到突发事件冲击,2020年原油期货甚至一度跌至负值。

2.增量收入是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活水”

就增量收入而言,政府债务规模膨胀需要遵循跨期预算约束,即全部债务本息贴现不能超过未来预期财政盈余的现值(谢承宏,2018),因而增量收入能否稳定增长和以何种利率贴现,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重要考量。

增量收入的第一个不确定性来自发展中国家增量收入本身具有不确定性。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全球主要经济体陷入发展困境,世界经济发展总体陷入停滞,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盛行,沿线国家普遍进出口贸易增长乏力,税收缺少新的增长点,财政收入整体增长缓慢,增量收入面临高度不确定性。

增量收入的第二个不确定性来自机会成本的不确定性。跨期预算约束中财政盈余的贴现率本质是一种机会成本,这种成本是决策者做选择时需要牺牲或放弃的(布坎南,1999),没有选择就没有机会成本(张五常,2014)。综合国内外文献,主权债务风险的关注点多集中在规模测度,成本测度则相对较少。但对国家而言,举债融资确实存在两个维度的机会成本。一种是经济意义上的机会成本,理论上可以用“无风险利率+风险溢价”衡量,实践中缺乏统一的计量尺度,选择美元贷款还是欧元贷款、浮动利率还是固定利率、短期贷款还是长期贷款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到经济意义上的机会成本。另一种是发展意义上的机会成本,先发展还是后发展、全面发展还是重点发展等选择,都会带来发展意义上的机会成本,综合国内外文献,尚未发现较为科学的测度理论。仅从经济意义上的机会成本角度来看,美国特朗普政府执政期间,美元从降息周期进入加息周期,加大了国际利率市场的不确定性,发展中国家到期债务本息是固定的,未来增量收入折现值陡然下降,主权债务风险迅速上升。

(三)构建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分析框架具有重要意义

我国在充分发挥好“一带一路”统筹政治经济外交大局优势的同时,也要支持沿线国家实现经济增长,有效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避免其演化为财政风险甚至财政危机。因此,科学论证“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的积极意义并不应是研究的最终目的和终点,还应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思考沿线国家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的可能性。未来在继续深入推进“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过程中,有必要支持沿线国家在摸清家底基础上,做好大型基础设施项目规划与主权债务融资规划,基于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确定主权债务规模,基于存量和增量政府可偿债资源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

六、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科学论证“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影响,对巩固好“一带一路”建设成果、持续深入推进“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本文以2004-2019年全球195个国家(地区)数据为样本,基于合成控制法研究“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整体和四个典型国家主权债务风险的影响。结果表明,“一带一路”不仅在理论上可以满足沿线国家富民兴国的发展诉求,是逆全球化抬头背景下应对风险挑战、提振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而且实践中也验证出对沿线国家经济增长的引擎效应,显著降低了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所谓“债务陷阱”的说法缺乏事实依据。

部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主权债务风险走高,虽非“一带一路”造成,但作为负责任的大国,我国仍有必要加强主权债务风险相关理论研究,支持沿线国家防范化解风险。本文借鉴公共风险分析理论,从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政府可偿债资源两个维度解构主权债务风险。一方面,实现经济增长、提供公共产品、防范公共风险在推动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范围扩张的同时,也推动了主权债务规模的膨胀;另一方面,以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为主体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无论在存量资产还是增量收入上,都面临较大不确定性,这进一步加大了主权债务风险的形成与累积。我国可支持沿线国家在摸清家底基础上,做好大型基础设施项目规划与主权债务融资规划,从政府支出责任与义务、政府可偿债资源的不确定性出发,防范化解主权债务风险。一是在资金融通机制下,协调沿线国家财政部、中央银行,共同做好主权债务可持续性指标构建、监测与管理体系,基于可偿债资源的动态变化设定债务规模与债务期限结构;二是坚持好事做好,对沿线国家投资要将主权债务可持续性作为准入原则,同时尊重沿线国家要素禀赋差异,注重项目效益的正外部性,关注对经济增长、社会民生、环境治理的积极意义;三是做足风险预案,以适当标准发起设立“一带一路”主权债务风险基金,为“一带一路”长远发展注入更多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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