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乡村建设与乡村新人口红利的生成逻辑

2022-05-19 13:33杨江华王玉洁
人文杂志 2022年4期
关键词:红利人口数字

杨江华 王玉洁

关键词数字乡村建设 乡村人口 新人口红利 生成逻辑

一、问题的提出

從脱贫攻坚到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是党中央在新时期“三农”工作重心的历史性转移。要实现乡村振兴,既要有人口作为基础,也要有人才作为支撑。然而,乡村中人的要素在过去几十年出现了重大变化。伴随农民工进城务工浪潮,乡村常住人口数量和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农村“空心化”、农业从业者老龄化和女性化等问题凸显;同时,由于城市教育医疗等公共资源的相对优势,越来越多的乡村青年希望通过奋斗进入城市发展,乡村面临青年人才不断流失的问题。简言之,当前我国乡村人口与人才短缺的双重困境,将成为落实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必须要面对的重大挑战。

作为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数字乡村建设通过科技赋能促进乡村产业振兴、建立城乡经济协同发展的新连接机制、带动政策和技术要素的下沉惠农等路径,为广大乡村提供了分享数字经济发展红利的重要契机。伴随数字技术在乡村地区的广泛应用,数字化正在撬动和改变乡村发展的产业类型、产销模式和生产方式,①进而重新优化配置生产要素、重构生产关系和重塑城乡空间关系,这为盘活乡村人口资源、提高乡村人力资本和吸引青年人才返乡等创造了新条件。

那么,如何才能抓住这一发展机遇,使数字乡村建设成为激活乡村振兴新动能的重要着力点?特别是对中西部刚实现脱贫摘帽的乡村地区来说,如何面向数字乡村建设的国家战略,有效应对乡村发展面临的人口与人才挑战,对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非常关键。基于此,本文通过典型案例研究,以陕西省宜君县的数字乡村建设实践创新为例,以数字乡村建设如何突破乡村人口与人才制约为聚焦点,来回答新时代乡村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新人口红利是如何生成的。

二、数字时代乡村人口问题研究的理论视野转向

1.乡村振兴视域下的农村人口问题

已有文献对中国农村人口现状进行了不少研究,研究发现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向城市转移,留守乡村的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乡村人口数量减少、年龄和性别结构分化,农村出现空心化、妇孺化和老龄化等现象。② 在此背景下,大部分学者对乡村人口议题普遍持有“问题化”的研究阐释倾向。

一是对乡村流动人口的问题化。针对我国乡村人口空心化、老龄化等现象,已有研究认为乡村人口变化过程中,因农民大量进城务工,城市成为现有乡村人口红利的“抽水机”,而农村青壮劳力流失将导致农业产业升级和农村经济发展受限;③与此同时,人口主要向城市流动的一个重要后果是,我国人口的老龄化出现了“城市低、乡村高”的倒置特征,不仅会加剧农村社会的养老负担,而且会成为乡村经济发展的“沉重包袱”。④ 这一观点从局部看虽然有一定经验依据,但忽视了农民工群体随生命历程而选择返乡的重要事实。已有调查显示,我国目前50岁以上的外出农民工数量急剧减少,50岁以上考虑回乡,55岁基本回乡养老。⑤ 返乡农民工尽管以五六十岁的中老年群体为主,但随着健康状况提升和平均人口预期寿命延长,农民工的人力资本与单纯留守的农民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农民工在流动与返乡的动态过程中所引发的人力资本、资源、信息等生产要素的变化,以及这些变化所可能为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积极作用,并未被已有研究充分重视。

二是对乡村留守人口的问题化。学界倾向于给农村留守老人或妇女贴上弱势群体、能力欠缺的身份标签,⑥有意无意地将留守群体设定为等待救助或帮扶的对象。但事实上,农民既没有“退出”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体制保障,也没有“退休”被动等待代际或社会养老的现实基础。我国大部分年过六旬的留守老人依然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军,是维护我国粮食安全的积极生产者。同时,已有研究对留守妇女的劳动力价值普遍存在低估倾向,大多将“妇孺化”看成是社会人口转型的一个负面因素。⑦ 但如果考虑到新的就业方式,以及兼顾到家庭社会效益时(例如学龄段子女的教育陪伴、年老父母照料等),留守妇女的人力资本价值和潜力需要被重新评估。

可见,以流动群体和留守群体为代表的乡村人口问题,并非像许多研究所认为的那样悲观,而是随着农民的城市化职业经历、人均预期寿命延长、农业机械化程度提高和乡村新型就业方式出现等有利因素的增多,乡村人口可能“危中有机、危可转机”。对此,最近国内关于乡村人口研究的理论视野开始出现了从“问题化”到“发展化”的转向。

有学者指出,随着我国人力资本水平的快速提升,在人力开发和利用、健康和教育改革、城镇和乡村建设等方面适时配套相宜政策,能够推动人口红利由资源型主导向资本型主导转变。① 叶敬忠等学者明确指出已有关于农村留守人口研究所存在的误区,认为要在动态性、关联性和生命历程变化的视角下看待留守的老人、妇女和儿童等三类主体,从我国现代化进程的总体视野下审视留守人口的贡献与价值,跳出对留守群体问题化的单一关注。② 有学者还指出当前国家推进的乡村振兴战略,通过一系列的政策红利,有利于将乡村剩余劳动力的人力资源优势转化为人力资本优势。③ 可以说,即便当前我国乡村劳动年龄人口的数量优势不再,但人口红利并未完全消失,并有可能在新时代出现新的人口红利。

“新人口红利”是指“在人口老龄化、劳动力成本不断攀升情况下,旧人口红利正在消失,但人力资本的升华和提高孕育着中国新人口红利的形成和到来”。④ 厉以宁认为,之所以会形成新人口红利,主要是得益于返乡农民工的人力资本构成变化和技术要素的引入。与之类似,一些学者也认为,通过提高农村和中西部地区的人力资本水平,引导有一定资金、技术和市场资源等能力的农民工、农村籍大学生回流农村,对促进新人口红利形成具有重要意义。⑤ 有学者从性别视角对新人口红利进行了探讨,包括什么是性别红利、如何看待女性红利、怎样有效激发女性红利等,⑥认为性别红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传统人口红利消失对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不利影响。⑦ 还有一些学者分析了人口老龄化背景下中国老年人力资本存量与开发现状,⑧认为通过提高老龄人口的劳动参与率有利于释放老年人口红利。⑨ 针对我国新人口红利是否可能的问题,现有研究主要从特殊群体(返乡农民工和农村大学生)的人力资本特征和留守群体(女性和老年人)的人力资源开发等角度来进行分析,这为破解当前乡村振兴面临的人口与人才问题提供了重要启示。然而,已有研究大都采取了一个相对孤立的视角来审视乡村人口问题,将人的要素与产业、技术、组织与资源禀赋等经济社会要素割裂开来,将人口问题从城乡关系特征中抽离出来,尤其是忽略了当前数字技术快速社会化普及对乡村产业重塑赋能的新社会事实,这导致了乡村人口红利的生成逻辑与路径机制究竟是什么还不够明确。

2.数字乡村建设与乡村新人口红利

在传统的现代化路径中,乡村中的资源、劳动力、资本等生产要素在制度政策和市场机制的双重合力下逐渐向城市集中,造成乡村与城市发展在空间上的二元分立。当前农村发展面临的各种人口问题,其实是我国城乡二元结构性矛盾的一个必然结果。不过,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网络化和数字化重构了我们的社会形态,社会空间正在经历深刻变革。旧有的地理空间区隔被打破,传统的空间区位对产业的刚性约束有所减弱,产业区位呈现弹性布局的新趋势。在卡斯特等人看来,“流动性”是网络社会实践的主导特征,“流动空间”作为一种新的空间形式正在逐步替代传统的“地方空间”,成为人们经济组织活动创新的社会基础。① 网络空间的去中心化和全球化的组织逻辑,使越来越多的社会经济活动拥有了非传统的实现方式。② 因此,从网络空间社会学理论视角来看,当前我国的数字乡村建设就是通过数字信息技术的赋能优势,推动土地、资源、劳动力和资本等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双向流动,进而为破解城乡二元结构问题提供新思路。正如已有研究所指出的,解决我国城乡关系矛盾的关键在于正确理解城乡人口的生计转换问题,因为城乡人口生计模式的平顺转换是全面振兴乡村背景下新型城乡关系能否成功建立的直观体现。③ 也就是说,当前党和国家重点推动的数字乡村建设行动,主要意图就是通过构筑新型城乡关系来促进城乡人口生计模式的变革创新。

在实施推进的具体路径上,已有研究认为,随着网络化、信息化和数字化在农业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应用,农业产业化和数字化转型具备了新基础,农民获益数字经济发展红利的机遇增多;④特别是随着农民城市化职业经历和数字信息技能的提高,乡村人力资本回报率在提升,从而有利于吸引“新农人”返乡就业创业。⑤ 不仅如此,随着中国数字经济体量的不断扩大,传统就业方式向灵活弹性就业方式转变,劳动力市场对劳动者的体力要求逐渐下降,⑥这为乡村留守人口借助数字技术手段突破传统就业边界,增加有效劳动力供给提供了“危可转机”的重要契机。数字信息技术可以激活乡村既有的要素资源,通过调动农民、乡镇干部、技术能人等主体力量,凝聚地方文化认同和盘活整合乡村内外组织资源,可以解决乡村建设发展所需的内生动力问题。⑦

综上所述,数字乡村建设的“技术赋能”逻辑与乡村人口研究的“发展化”理论转向不谋而合,更与数字时代新型城乡关系的空间结构转型趋势紧密相关。然而,已有研究更多是从“是否可能”的角度,而非实践经验层面的“何以可能”的角度来探讨数字乡村建设与乡村人口发展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广大的基层县域而言,“数字技术下乡”是如何赋能和激活乡村中的人口要素、催生释放新的人口红利,形成乡村振兴的强大内生动力,需要我们面向基层的实践探索来寻找答案。因此,本文将从网络空间社会学的理论视角出发,探究数字技术下乡如何重构城乡新型空间关系,促进农民可持续生计模式的内生转化,从而助推乡村新人口红利的生成。

三、数字乡村建设助推乡村新人口红利生成的宜君实践

本文研究的对象是陕西省宜君县,该县位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黄土高原的接合部,曾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2019年宜君县正式退出国家级贫困县序列,目前正着力解决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问题。和中西部其他地区一样,宜君县也面临青壮年人口外出务工、村庄空心化和妇孺化的问题。为了增强乡村振兴的内生动力,盘活本地的人口与人才资源,当地政府在国家政策支持下,借助与阿里巴巴集团等企业的密切合作,大力开展数字乡村建设。宜君县数字乡村建设实践目前取得了重要突破,受到中央及其他主流媒体的关注报道。① 我们研究团队自2021年1月开始,将宜君县列为数字乡村建设调研的定点单位,通过田野追踪调查和访谈座谈等方法收集资料数据。

本研究聚焦宜君县数字乡村建设推进过程中面对的三类主要人群:返乡青年群体、留守妇女群体和留守老年群体。选取这三类群体是从乡村人口结构变迁视角出发,外出务工的青壮年代表了乡村人口的“流量”,反映长期以来受城市虹吸效应影响的乡村青年人才资源的流失问题;留守妇女和老人代表了乡村人口的“存量”,他们因家庭、年龄、养老等原因选择留守在乡村,是乡村日常生活的主要群體。宜君县的数字乡村建设在引回乡村人口“流量”和盘活乡村人口“存量”上取得显著成效,在促进乡村本土人才资源的回流利用和留守群体人力资源的潜能开发进行了诸多有益探索。

1.数字赋能引回青年人口红利

乡村振兴的实现需要充足数量和较高质量的劳动人口作为保障。宜君县政府意识到,要想引回和留住乡村青年人才,关键是要通过发展新的乡村产业,为青年在当地创造新的生计方式。为此,宜君县发挥乡村低营商成本、低生活成本的比较优势,与阿里巴巴展开合作,以引进“AI豆计划”人工智能产业项目为契机,推动县域数字经济新产业的落地发展。

“AI豆计划”作为政企合作的重点项目之一,由当地政府提供拎包入住的基础设施,互联网企业提供乡村数字人才培养和就业工作机会。该项目从2020年11月落地宜君县至今,陆续吸纳员工221人,其中80%为本县返乡青年。这些返乡青年之前常年在城市工作发展,如今通过应聘加入“AI豆计划”项目,经过数字技能培训后上岗,成为互联网大厂在当地的一名“数据标注师”或“人工智能训练师”,实现了本地就业与家庭生活的兼顾。目前宜君已成为西北地区最大的县级人工智能训练基地,“十四五”期间,宜君将培育发展1000人以上的人工智能训练师队伍,不断夯实乡村振兴的数字人才基础。

与此同时,宜君县非常重视扶持农村电商发展,不断完善当地涉农电商产业链,为青年人才返乡创业就业创造条件,出现了“养蜂新农人陈硕士”“电商一姐苹果杨”“村播达人刘笑朋”等返乡创业青年典型。我们调研发现,陈硕士等作为新时代的乡村精英,他们兼具城乡两种生活背景,城市经历使其具备开阔的眼界和更强的致富能力,同时又具备乡村情感认同和较为丰富的乡村社会资本,便于在农村创业。他们的回流有利于补充乡村人才资源,有益于乡村新产业、新业态的形成,是当前数字乡村建设中的信息、技术、资金等市场要素得以激活的关键。由此可见,青壮年由乡村向城市的单向流动并非是不可逆的,乡村的人口转变是动态发展的过程,既有乡村人口进城,也有青年人才下乡,而吸引青年人才下乡的关键在于乡村能否为他们提供新的发展空间和就业机会。

我们调研还发现,互联网平台可以促使“人”与“才”的灵活流动。不少对乡村建设发展有情怀和担当的城市青年不一定要回到乡村,而是通过数字技术的线上连接,也能实现对乡村建设的人才支持作用。宜君县农产品品牌的数字赋能过程是这一模式的生动案例。为了帮助宜君农产品在网上建立有辨识度的特色品牌,借助“寻找远方的美好”公益项目,阿里巴巴的青年设计师利用当地农民的剪纸版画、魏碑石刻书法等传统民间艺术,以远程在线方式完成了全县特色农产品包装的重新设计工作。新的包装设计成功塑造了宜君本地苹果、核桃、玉米、蜂蜜等农产品的数字化品牌,使农产品销售比往年溢价20%,有效促进了农民的增收致富。宜君经验表明,随着数字乡村建设的持续深入,“才流而人不动”将可能成为未来城乡人才要素流动配置的另一种新模式。

2.数字赋能释放农村女性人口红利

受“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观念影响,和中国大多数乡村一样,宜君县农村留守妇女承担了较多照料家庭的任务。特别是对有学龄儿童照料需求的青壮年女性而言,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之间的矛盾是她们生计发展面临的一个共性难题。为挖掘农村留守女性劳动力的潜在优势,宜君县与阿里巴巴合作建立了“假发社区工厂”,依托互联网跨境电子商务交易平台,将全球产业链引入到农户家门口,解决留守女性就业问题。在建设假发社区工厂的过程中,宜君县因村因地制宜,把农村空置的窑洞进行改建,作为假发生产的车间,然后借助物流新基建将假发运送到河南许昌流水线上最终加工成品,再运到广州地区外贸商家的仓库集结出海,最后通过跨境电商全部销售到海外。

在过去,乡村闲置的土地和房屋、留守妇女的手工技能、农闲零碎时间等资源,因地理位置局限、生产方式单一、信息不对称等原因,无法高效对接到城市的资源需求方,造成了资源的闲置浪费。而现在,借助网络数字技术,利用数字平台的连通和集聚功能实现闲置资源在供需双方、城乡之间的有效配置,乡村“沉睡”的土地、房屋等资源就可以转化为新的生产要素,从而为留守人口创造新的生计空间。调研发现,假发社区工厂就业不仅能够发挥留守妇女的手工技能优势,帮助她们解决经济收入问题,同时就近工作又能兼顾照料子女教育的需要,增进家庭福祉,因此对她们有很强的吸引力。

目前宜君已形成“1个县城总厂+5个乡镇分厂+N个村级网点”的社区假发产业布局,年产值超过了3000万元,吸纳本地女性就业228人(其中脱贫劳动力42人),人均月工资2600余元。宜君县通过创新“互联网+社区工厂”的新就业形式,改变了乡村留守妇女长期以来单一的农业生计来源,显著提升了乡村女性人力资本回报。

乡村女性人口红利能否有效得以释放,关乎脱贫攻坚成果的巩固拓展。“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农村贫困妇女的就业率只有33.4%(按照当年贫困标准计算),而在未就业的贫困妇女中,有28.6%的人未就业原因是照料家庭需要。① 可见,在我国中西部脱贫攻坚的乡村地区,当前还有不少女性的人力资本处于待开发状态。宜君的假发工厂案例表明,通过数字技术赋能,主动融入全球分工产业链,再造乡村女性新型就业方式,乡村留守女性的人口红利就可以被有效激活。

3.数字赋能延展农村老年人口红利

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导致农村老龄化水平比城市更高,积极应对农村老龄化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充分发挥老年人口的积极作用,延长“人口机会窗口”。随着宜君县数字乡村建设的推进,“互联网+”新业态蓬勃发展,乡村产业空间呈现多元发展的态势。其中在乡村电商领域,宜君采取“政企合作、直播助农”的模式,由政府部门牵头组织培训农民直播,在基层宣传推动“手机变为‘新农具、直播变为‘新农活”的乡村数字文化,助力提升农民的数字能力。老刘是当地的一位知名主播,主要通过快手、抖音等平台售卖自家种植的苹果、山核桃、玉米等农产品。调研中我们发现,老刘比很多年轻人直播做得好,不单是因为他的农产品物美价廉,最主要是因为他在直播的过程中,有效利用了自己的农业生产经验、种植技术和生活智慧,为“粉丝”讲解农产品的种养过程,分享产品背后的“有趣故事”,从而吸引了不少城市背景的“粉丝”。老刘的经验,其实是将农民身份、农业生产经验、农村生活场景等乡村元素通过网络直播平台的呈现,在农民与市民之间创造了个性化的数字连接,从而使“粉丝”流量的数字红利惠及至農民群体身上。这意味着,只要有一定的数字能力,富有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经验的老农,同样可以在网络平台上建构自己新的生计方式,改善自身的生活待遇。

我们还发现,在宜君农村地区,年青一代的电商创业活动往往也少不了老年父母的劳动参与。为了帮助子女降低创业成本,老年父母主动加入子女的电商创业活动之中,负责线下产品的分拣、包装、邮寄等后台工作。除了电商创业以外,农村快递等新兴行业也出现了类似的代际分工。这种建立在数字经济基础上的“新代际分工”超越了以农业生产为中心的传统代际分工,因为前者是通过新的产业类型提升了家庭合作的劳动生产率,后者则在技术和土地约束下导致农业生产的内卷化趋势。① 总之,通过数字技术重构城乡空间关系,劳动力、土地、资本和信息等生产要素就有可能被重新组合配置,产生新的生产效率,这对提升留守老人的劳动参与率与挖掘老年人口红利具有重要的探索意义。

第三次农业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农业生产经营人员中,年龄在55岁及以上占比已经超过1/3。② 有学者曾预测,我国农村地区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例在2033年左右将突破30%,2050年将达到38%左右。③ 在人口老龄化加速背景下,未来农村将有大量的老年劳动人口资源被挖掘释放。宜君数字乡村建设的上述经验表明,借助互联网平台和数字经济对农业农村的赋能机遇,创造新的产业和就业渠道,乡村老年人口红利开发不仅在实践上是可能的,而且从长远看还是富有潜力的。

四、数字乡村建设赋能乡村新人口红利生成的逻辑机制

以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为核心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已经来临,数据和数字技术已成为当前最为活跃和重要的生产要素。数字乡村建设作为数字中国建设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双重国家战略的交汇点,对于促进区域和城乡的协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宜君县的经验表明,加快数字乡村建设,发挥数字技术的连通赋能优势,能够促进城乡之间信息、技术、资本等生产要素的双向流动和平等交换,为乡村居民再造新的生计机会。这样不仅可以挖掘释放农村现有人口的人力资本存量,而且还可以引回返乡就业创业的青壮年人才流量,通过外部吸纳和内部培育相结合,提升乡村人力资本、扩充乡村人才资源,为西部乡村新人口红利的生成提供多元的路径机制。

基于宜君县的经验案例,本文认为,利用数字乡村建设助推乡村新人口红利的生成,需要着眼于乡村社会的人口结构特征和产业资源优势,以重构城乡空间关系为重点,以乡村社会发展的内生动力为目标,充分利用好数字技术的赋能优势,从如下三方面解决当前乡村振兴面临的人才与人口问题:

第一,以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振兴,拓宽乡村青年人才回流渠道。尽管青年人才流入大城市依然是未来我国发展的一个基本趋势,但受高房价和户籍社保制度等限制,中小城市对乡村青年实现城市化梦想来说更为现实。④ 宜君的实践探索显示,要想引回和留住青年人才,首先必须改变他们的就业方式和生计模式。一方面,大力推动县域数字经济产业化发展,为返乡青年提供与城市相当的生计机会和劳动报酬,这对希望实现本地就业与兼顾家庭生活的乡村青年很有吸引力,也能从根本上为乡村振兴储备人才资源;另一方面,利用数字经济带动农村电商、物流等新兴产业发展,发挥关键少数带动绝大多数的社会效应,帮助培育一批爱农业、懂经营、会管理的乡村“新农人”。与此同时,利用互联网平台的线上连接功能,促使“人”与“才”跨越时空的灵活流动,让更多对乡村建设发展有情怀和担当的城市青年通过网络平台,实现对乡村建设的人才支持作用。

第二,以数字连接激活劳动力供给,发挥留守女性的人力资本优势。尽管妇孺化是当前农村人口结构特征之一,但并不意味着留守妇女缺乏人力资本价值。相反,可依托数字技术优化农业农村发展的空间组织形式,实现乡村闲置资源在供需双方、城乡之间的有效配置,破解“小农户”与“大市场”的对接难题,进而重构乡村产业结构体系,使留守女性的人力资本价值突破传统农业生计方式的限制。通过新的产业模式和就业机会,农村现有女性劳动力的人力资本潜能就能被有效调动起来。宜君案例的另一个重要启示是,通过多渠道开发就近就业岗位,可以帮助农村留守女性平衡工作与家庭之间的矛盾,提高农村女性的劳动参与率和社会贡献力,这将成为乡村新人口红利生成的重要机制之一。

第三,以数字能力延展人口机会窗口期,挖掘留守老人的人力资本潜能。强调数量优势的传统人口红利理论,通常将老年群体视为社会经济发展的负担,忽视老年人口可能内含的主体性和能动性,无形中导致了现代经济发展模式對老年人口就业空间的挤压。数字乡村建设则强调要增强乡村发展的内生动力,提升包括留守老人在内的乡村人口的数字能力素养,促进乡村留守老人的生计方式转型升级。因此,需要把农村老人从旧有的保守性、失能性的刻板印象中解放出来,以发展性眼光和可行能力来重新审视他们在乡村振兴中的主体地位和作用,挖掘留守老人的人力资本潜能。宜君经验表明,无论是凭借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经验在直播平台上获取收益的少数“网红老农”,还是通过数字产业下乡在新代际分工中继续发挥劳动力价值的大多数普通留守老人,个体的数字能力建设和新兴产业提供的就业渠道,是解决他们的人力资本潜能释放困境的重要前提,也是实现乡村振兴内生动力来源的重要社会基础。

综上所述,数字乡村建设的底层逻辑是“以人为本”,着眼点是利用数字技术、数字平台和数字新基建的赋能优势,通过盘活乡村生产要素、培育乡村数字产业、重构乡村产业结构体系以及提升农民数字技能,来促进城乡要素双向流动、重构城乡关系、丰富乡村经济新业态,帮助农民实现生计模式的创新转换。只有建立新的城乡关系和就业创业模式,才能有效吸引青年人才资源返乡、提升留守妇女的人力资本回报和延长留守老人的劳动力机会窗口期,根本上解决全面振兴乡村所需的人的主体要素问题,从而有力推动乡村新人口红利的实现生成(见图1)。

数字乡村建设为解决当前我国乡村振兴面临的人口要素问题提供了重要契机。本文基于陕西省宜君县的案例研究,从空间社会理论视角出发,探讨数字乡村建设助力乡村新人口红利生成的实践逻辑,研究发现:数字技术下乡要着眼于当前我国乡村社会的人口结构特征,利用技术赋能实现城乡互联互通和有机融合,进而盘活乡村生产要素、重构乡村产业体系,实现农民生计模式的创新转换,为吸引返乡青年人才资源、提升留守妇女人力资本回报和延展留守老年人口机会窗口期创造积极条件,进而为催生乡村新人口红利提供多元的路径机制。

本文试图说明,当前我国乡村人口研究要走出问题化、断裂化、孤立化的认识误区,从发展性、关联性与流动性的视角,来看待乡村人口结构变动和留守人口群体的潜在价值。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未来乡村人口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外部环境正在发生新的变化。我国乡村人口问题研究应当从人口数量、年龄结构红利转向人口质量、性别红利、老年人口红利开发上来,从孤立审视乡村的视角转向城乡统筹发展视角上来,从对人口单一生产要素的关注转向对人口、技术、资源等综合性生产要素的关注上来。

当前,国家数字乡村建设战略的实施为各地推进乡村振兴带来了新机遇,但能否及时抓住这一机遇、分享数字经济发展的时代红利,取决于各地方政府的重视程度和实践智慧。而如何实现数字乡村建设对乡村新人口红利生成的促进,我们认为宜君实践探索的重要政策启示在于处理好了如下三种关系:

第一,处理好外源与内生的关系。数字技术、平台连接与数字新基建等外部资源要素在向乡村下沉的过程中,务必要正确处理好与农村发展内生动力之间的关系。数字技术下乡的底层逻辑是“以人为本”,不仅要通过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等提高乡村数字“硬实力”,同时要着眼于提高农民数字运用能力以增强乡村数字“软实力”,使新技术要素的引入发挥催生乡村生产和生活组织方式变革的撬动效应。技术下乡不是简单地将技术从城市向乡村转移,而是强调技术为乡村发展赋能,充分利用新技术赋能盘活乡村的生产、生活、生态等地方资源,在“数字技术—乡村社会”的良性互动过程中,开发乡村人力资源、提升乡村人力资本,进而建立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机制。

第二,处理好城市与乡村的关系。数字时代的中国城乡融合发展,是一个克服城乡空间不平等,进行空间结构关系重组和空间整合的过程。① 城市与乡村是一个相互依存、互促共荣的生命共同体,数字乡村建设必须要充分挖掘城乡两种资源、两种优势融合发展的潜力。可利用数字技术下乡的契机,通过新技术要素驱动城乡融合高质量发展,助推传统城乡关系的解构与重构,帮助农民实现城乡生计模式的顺利转换。县域是城乡融合发展的关键点,通过壮大和发展县域数字经济产业带动乡村振兴,可为农村人口特别是相对贫困人口在城乡融合发展中增加就业机会,实现可持续生计。

第三,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推动数字乡村建设,既要有效发挥政府“有形之手”的引导作用,也要充分发挥市场机制“无形之手”的主导作用。对于中西部乡村的数字经济发展而言,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规划引导非常重要,特别是通过与互联网企业的合作项目推动,对当地数字经济产业“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成长发展很有必要。但是,过度依赖政府的单向干预,可能造成乡村数字产业缺乏必要的市场竞争力,可持续性不强。因此,必须形成政府和市场协同下的以城带乡、城乡融合的数字乡村建设路径,以新产业模式激活农村人口、土地、集体资产等“沉睡资源”,积极搭建乡村融入数字经济发展和全球产业链分工的各种渠道机制,促进数字经济的大市场与广袤西部乡村小农户的连通对接,为提升当地人力资本要素的回报率提供有力保障。

猜你喜欢
红利人口数字
人口最少的国家
答数字
坐井观天石头国
数字看G20
抓住四大趋势红利
发掘人口红利“蓝海”
成双成对
中海红利PK益民红利
数字变变变
印度人口2025年超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