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期天,老穆今早的心情本来不错,刚就着水煎包和小葱蘸酱喝了二两小酒,接下来他想去公园遛遛,碰个熟人聊聊天,一天也就打发过去了。可他刚一下楼,便在单元门口碰见了厂长,他尴尬地站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厂长对他点点头而且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他也搬这个小区了,让老穆以后多多关照。
和厂长邂逅,老穆啥心情都没了。他本来和厂长住一个小区,搬这儿来就是为了躲避厂长,可厂长还是跟来了。小区院里的杏树刚刚开花,几个小孩正仰脸看着杏花笑,一股香味儿迎面扑来,老穆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他觉得浑身发冷。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工厂院子里杏花飘香,那时候的厂长还是工程师,而老穆是车间的先进生产者。两人因为工作上往来,感情处得不错,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发牢骚。可后来,他站错了队,一切都变了。老穆受副厂长唆使,给上级写信,编造一些不实之词,举报厂长贪污。
上级经过核实,还了厂长的清白,老穆却受到了批评教育。
老穆眼睛盯着杏树,只觉今年杏花味儿有点儿苦,他用力地蠕动一下嘴唇,觉得嘴里也苦,心里也苦。他已经没有兴致去公园了,从他和厂长邂逅那一刻开始他啥兴致都没了。要是早知道厂长也搬到这个小区,他怕是连喝酒的心思也没了。他愁肠百结地又上了楼,然后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老婆用手敲着门说,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老穆出了卫生间看着老婆苦笑,然后说,我遇见鬼了。
老婆疑惑地看着老穆,开始用手摸老穆额头,然后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胡话了。老穆用手扒拉一下老婆,说,哎!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接着他告诉老婆,厂长也搬这个小区了。
老穆还是车间副主任,虽然每天照常上班,可因为心里有事,担心厂长对自己报复,所以工作的时候总走神儿。那天厂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和他聊了半天,无非是鼓励他好好工作,别有思想包袱。末了厂长说,现在锅炉房缺个烧锅炉的,问他谁合适。
老穆回到家里接连抽了几根烟,心里越发地纠结,他觉得厂长这是暗示第一步要把他踢到锅炉房去,然后再慢慢收拾他。
老穆一宿没睡,老婆说,要我看你应该跟厂长把事儿说开了,给他好好道个歉,再不然让厂长打你一顿也行。
老穆说,这些我早想过了,根本不好使,事情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还至于步步紧逼吗?
第二天老穆左思右想心不落地,只好买了两瓶茅台去看厂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厂长不收礼他就赖在那里不走。厂长果然说,你这是干啥?老穆,我是从来不收礼的。老穆说,厂长,我知道自己错了,其实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很难受,觉得对不起你,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厂长用手使劲儿地拍了一下老穆的肩膀说,过去的事我早已经忘了,你好好工作就行,我心里有数。老穆说,这么说,你不让我去锅炉房了?厂长说,扯淡,你是技術工人,又是车间副主任,我让你去锅炉房干什么?
厂长没收礼,老穆觉得厂长的胸怀还是蛮大的。但毕竟自己整过人家,让人家受了不少罪,要说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篇儿了,老穆还是不信。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婆说了,老婆说我看你们厂长这人不错,要我说你就是想多了。
难道自己真的想多了?老穆总觉得心里不安。那天下班忽然下雨了,老穆举着伞忽然发现厂长在小区门口,便赶紧把伞罩在厂长头顶。厂长看着老穆笑了,然后推了一下说,我喜欢这种感觉。
老穆又睡不着觉了,他觉得厂长这是借题发挥在暗示他:这件事根本还没过去。再联想到每次在厂里遇到厂长,厂长总是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可他跟别人为什么不笑呢?这种特殊待遇不正说明厂长把他当成外人了吗?
他实在睡不着,翻来覆去,又怕把老婆弄醒,便想到小区的院里走走,排遣一下糟糕的心情。可他坐到凉亭上把烟掏出来,才发现没带火。忽然一缕火光出现在眼前,厂长忽然把火举到他跟前,微笑着向他示意。老穆赶紧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厂长,并且诚惶诚恐地说,厂长,你先来!
厂长只好把烟点着了,说,怎么睡不着了?老穆说,是,我总忘不了过去那些事,心里难受。
厂长说,过去的事过去吧!
老穆说,可是厂长……
厂长生气地说,穆仁智你怎么回事?本来我已经都忘了,你为什么非得揭我伤疤?
穆仁智是老穆的名字,与《白毛女》的穆仁智重名。
老穆泪眼迷离地看着厂长,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有问题。
作者简介:柴亚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东北小小说创作基地理事。作品散见于《百花园》《海燕》《北方文学》《小说林》《岁月》《芒种》《小说月刊》《辽河》《椰城》等期刊,有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故事会》等刊物转载,并入选各种年选本,其中《慧姐》入选《新中国七十年微小说精选》。小小说《颠倒》获由《小说选刊》和湖南常德武陵区委宣传部联办的2020“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