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熙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实施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次的贸易开放。受益于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中国进口贸易实现显著增长,中国的进口总额由2000年的18638.8亿元上涨至2020年的142936.4亿元,涨幅666.9%。贸易开放不仅对促进经济发展具有重要作用,还有助于社会福利提高。作为一种社会福利,公共健康是中国政府关注的重要社会问题。2016年,《“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指出:至2030年,中国健康指标达到高收入国家行列。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健康中国”战略,将公共健康列为“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如何评估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这是扩大贸易开放进程中需要关注的重要问题。
贸易开放不仅改善公共健康,而且影响环境质量。(1)Gene Grossman and Alan Krueger, “Environmental impacts of a 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BER Working Paper, 1991; Werner Antweiler, Brian Copeland and Scott Taylor, “Is Free Trade Good for the Environment?”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1,no.4,2001,pp.877−908.目前,中国环境问题依然严峻,以2020年为例,在全国337个地级市中,135个城市空气质量不达标,发生重度污染1152天次,严重污染345天次。虽然贸易开放引起污染变化,但该变化的“好”与“坏”无法直接判断。例如,部分研究发现自由贸易恶化环境,(2)李锴、齐绍洲:《贸易开放、经济增长与中国二氧化碳排放》,《经济研究》2011年第11期。如果就此直接判定自由贸易是“不好”的,结论必定是片面的。社会福利改善是经济发展的目的,作为重要的福利,公共健康同时受贸易和环境的影响。(3)Matilde Bombardini and Bingjing Li.“Trade,pollution and mortality in China,”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25,2020,pp.103321;刘铠豪、佟家栋、刘润娟:《中国出口扩张的健康成本——来自成年人发病率的证据》,《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8期。如果将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起的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进行考察,就能更好地探讨贸易开放的“好”与“坏”。另外,不同地区和类型的居民健康状况存在较大差异,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是否存在异质性?对该问题的研究,为持续推进贸易开放和“健康中国”战略提供重要政策启示。综上所述,本文将从居民视角,考察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为了识别贸易开放的影响,本文以中国最具里程碑意义的贸易开放事件,即2001年加入WTO作为准自然实验,借鉴Ahsan和Chatterjee(2017)的方法,(4)Reshad Ahsan and Arpita Chatterjee, “Trade liberalization and intergenerational occupational mobility in urban India,”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09,2017,pp.138−152.构造地区贸易开放指标,采用双重差分(DID)模型以及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CHNS)数据,考察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与现有研究相比,本文边际贡献在于:第一,本文最先基于公共健康的视角,揭示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环境污染的影响,拓展贸易与环境领域的相关研究。第二,本文最先揭示贸易开放影响公共健康的一个重要中间渠道,即环境污染,丰富贸易与健康领域的研究。第三,本文最先讨论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不同地区和类型的居民健康水平的异质性影响,揭示贸易开放的健康分布效应。
与本文内容相关的文献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现有研究认为,贸易开放带来健康食品、营养摄入、医疗水平提高等,改善了公共健康。(5)Ronald Labonte.“Trade,investment and public health:compiling the evidence,assembling the arguments,”Glo⁃balization and Health,vol.15,2019,pp.1−14;卢娟、李斌、彭洋:《国际贸易对健康的影响研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19年第9期。贸易开放引致技术外溢,促进医疗创新,提高医疗水平。(6)Ann Owen and Stephen Wu, “Is trade good for your health?”Review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5, no.4,2007,pp.660−682.Fan等(2020)发现,中间品贸易自由化增加工作时间,对工人健康造成不利影响。(7)Haichao Fan, Faqin Lin and Shu Lin, “The hidden cost of trade liberalization: Input tariff shocks and worker health in China,”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26,2020,pp.103349.张明昂(2021)发现,进口关税下降引致城市居民高血压、超重和肥胖发生率的提高。(8)张明昂:《贸易自由化如何影响居民健康?——基于中国加入WTO 的证据》,《经济学(季刊)》2021 年第3期。虽然现有文献分析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但环境污染与公共健康存在高度的相关性,所以贸易开放很可能通过环境污染,进一步作用于公共健康。现有文献对该渠道的讨论是不足的。
第二,贸易与环境的关系。Grossman和Krueger(1991)最先对这一关系进行系统的研究,为后续研究奠定基础。(9)Grossman G, Krueger A B. Environmental impacts of a 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BER Working Pa⁃per,No.w3914,1991.实证研究方面,现有文献对贸易开放与环境的关系进行检验,存在三种观点,即贸易开放对环境的影响是有利的、(10)陈登科:《贸易壁垒下降与环境污染改善——来自中国企业污染数据的新证据》,《经济研究》2020年第12期;刘信恒、林熙:《贸易自由化的环境效应——来自中国制造业企业的证据》,《国际商务》2022年第1期。不利的(11)Erik Dietzenbacher, Jiansuo Pei and Cuihong Yang, “Trade, production fragmentation, and China's carbon diox⁃ide emissions,”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vol.64, 2012, pp.88−101; Ling−yun He, Xi Lin and Qiren Liu,“How did free trade reshape the transitional China?Evidence from heterogeneous exporters and firm−Lev⁃el pollution emissions,”Emerging Markets Finance and Trade,vol.56,2020,pp.1651−1676.以及复杂、不确定的(12)Matthew Cole and Robert Elliott, “Determining the trade−environment composition effect: the role of capital, la⁃bor and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vol.46, no.3, 2003, pp.363−383;Shunsuke Managi,Akira Hibiki and TetsuyaTsurumi,“Does trade openness improve environmental quality?”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vol.58,no.3,2009,pp.346−363。。即便现有文献表明,贸易开放引起污染变化,但仅通过污染视角,贸易开放的“好”与“坏”无法直接判断。如果能基于公共健康视角,将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的影响进行量化,就能更好地评价贸易开放的“好”与“坏”。
第三,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现有文献普遍认为环境污染不利于公共健康,例如,Chen等(2013)基于秦岭——淮河为分界线的供暖政策,发现该政策增加北方地区污染总量,缩短北方居民预期寿命。(13)Yuyu Chen,Avraham Ebenstein,Michael Greenstone and Hongbin Li,“Evidence on the impact of sustained expo⁃sure to air pollution on life expectancy from China’s Huai River policy,”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vol.110,2013,pp.12936−12941.Cheung等(2020)基于风向和周边地区空气污染构造工具变量,发现空气污染提高居民死亡率。(14)Chun Cheung,Guojun He and Yuhang Pan,“Mitigating the air pollution effect?The remarkable decline in the pol⁃lution−mortality relationship in Hong Kong,”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vol.101, 2020,pp.102316.然而,贸易是影响污染的重要因素,少有文献讨论贸易引致的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仅Bombardini和Li(2020)、刘铠豪等(2019)构建出口冲击和由此引致的污染冲击指标,分别发现出口扩张带来的环境污染提高婴儿死亡率和成年人发病率。但这两篇文献关注于出口扩张,而非贸易开放的影响。随着中国推动全面贸易开放,强调扩大进口,研究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污染的健康效应愈发重要。
本文将公共健康纳入贸易开放与环境污染的分析框架评估贸易开放的影响。首先,现有研究普遍认为,贸易开放改善公共健康,原因包括:第一,贸易开放使国内居民消费更多国外产品,带来健康食品、医疗设备等,增加营养摄入,降低发病率。第二,贸易开放引致技术外溢,促进医疗创新,提高医疗效率。基于此,提出下述假说:
假说1:贸易开放能够降低居民发病率,改善公共健康。
其次,现有研究认为,贸易开放对不同地区环境污染造成差异化的影响。根据Grossman 和Krueger(1991)的理论框架,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是复杂的。部分文献认为,贸易开放通过技术进步或产业结构优化,减少环境污染。另有文献认为,贸易开放加剧污染,原因在于生产和污染的跨国转移或中间品进口导致生产扩张。综上所述,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是不确定的。相对而言,现有文献针对环境污染对健康的影响达成基本共识,即污染提高居民发病率,不利于公共健康。因此,贸易开放引致污染变化对居民健康的影响取决于贸易开放的环境效应。得到下述假说:
假说2: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是不确定的。如果贸易开放加剧环境污染,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增加居民发病率,带来不利的健康效应;反之,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改善则带来有利的健康效应。
最后,不同地区和不同类型的居民具有差异化的特征,贸易对居民健康的影响存在异质性。在中国,沿海省份经济发达,医疗服务完善,贸易开放程度较高,进一步贸易开放和改善医疗服务的潜力较小,而内陆省份与此相反。在同省份内,城乡发展不平衡同样普遍,城市地区经济发达,医疗服务完善,而农村地区则相反。另外,不同性别和年龄段的居民健康状况存在较大差异。基于上述分析,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可能产生异质性的健康效应。得到下述假说:
假说3:对于不同的地区(沿海与内陆省份、城市与农村地区)、性别和年龄段,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居民健康的影响存在异质性。
中国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贸易开放事件为2001年加入WTO。在多边贸易自由化的框架下,中国经历前所未有的贸易开放,表现为进口关税大幅下降。该事件为本文识别贸易开放的影响提供准自然实验。本文借鉴Ahsan和Chatterjee(2017)的方法,将行业层面的进口关税转换为地区层面的贸易开放度,利用2001年和2002年地区贸易开放度的差值,衡量加入WTO引致的贸易开放。
首先,通过WTO的Tariff Download Facility 数据库提供的产品层面(HS6位码)的关税数据,测算中国行业层面的进口关税。(15)Loren Brandt, Van Biesebroeck, Luhang Wang and Yifan Zhang, “WTO accession and performance of Chinese manufacturing firm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107,2017,pp.2784−2820.
其中,下标s、k和t表示行业、产品和年份。Tariffst为s行业在t时期的关税水平,Tariffkt为k产品的进口关税率,nkt为k产品的税目数,Is为s行业的产品集合。
其次,借鉴Ahsan和Chatterjee(2017)的做法,通过行业层面的进口关税,折算地区层面的关税水平,反映地区贸易开放度。
公式(2)以各行业的就业人数作为权重,反映各地区行业结构,将行业关税转化为地区层面的贸易开放度。下标p表示省份。Tariffpt为p省份的关税水平,即地区贸易开放度。Employeesp,2001为2001年p省份s行业的就业人数,Ip为p省份的行业集合。之所以采用2001年的就业人数作为权重,是因为加入WTO带来的贸易自由化影响地区产业结构,使行业关税与行业权重相互内生。为了确保核心指标外生性,选取2001年就业人数作为权重。
接着,通过2001年和2002年(即加入WTO前后)地区贸易开放度的差值,识别加入WTO后各省份面临贸易开放水平的变动程度。
ΔTariffp=Tariffp,2001−Tariffp,2002(3)
其中,ΔTariffp为加入WTO后p省份面临的贸易开放水平的变化程度。Tariffp,2001和Tariffp,2002分别为2001年和2002年的地区关税水平。需要说明的是,ΔTariffp反映加入WTO带来的贸易开放度的提高,而非所在地区的贸易开放水平。
为了识别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起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因果效应,本文将中国2001年加入WTO作为准自然实验,采用双重差分(DID)模型进行实证分析。具体而言,利用中国加入WTO给不同省份带来贸易开放的差异,构造处理组和对照组,2001和2002年关税水平差异较大的省份经历更大程度的贸易开放。
首先,本文采用DID模型,初步检验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
lnEpt=α1ΔTariffp×WTOt+X'θ+μp+ωt+εpt(4)
其中,Ept为单位面积的工业污染排放量,污染物包括SO2、烟尘和粉尘。ΔTariffp为加入WTO给p省份带来的贸易开放。WTOt为加入WTO前后的虚拟变量,在2002年及之后时间段,WTOt=1,在2002年以前,WTOt= 0。ΔTariffp×WTOt为核心变量,用于识别贸易开放的环境效应。X'为控制变量,包括各省份的经济规模、第二产业占总产值的比重、人均固定资产投资、平均工资收入和专利申请授权数。此外,Bombardini和Li(2020)、刘铠豪等(2019)的研究表明,出口扩张同时影响环境污染和居民健康,本文控制各省份的出口强度(出口额与GDP的比值)。μp和ωt为省份和时间固定效应。εpt为随机误差项。
接着,结合DID和Probit模型,本文识别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
P(Morbidityihcpt= 1) =β1ΔTariffp×WTOt+Zind'θ+Zhh'γ+Zpro'τ+δc+ωt+εihcpt(5)
其中,下标i、h和c表示居民、家庭和社区。Morbidityihcpt为居民i的健康状况或发病率,如果居民在过去一段时间内生病或受伤,Morbidityihcpt= 1,否则,Morbidityihcpt= 0。核心变量为ΔTariffp×WTOt,用于识别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Zind'、Zhh'和Zpro'为居民、家庭和省份层面的控制变量。居民特征方面,包括年龄、性别、是否有医疗保险、教育水平和是否在校。家庭特征方面,包括饮用水条件、厕所条件、照明条件、家庭规模和人均收入。省份特征方面,包括人均卫生机构数和出口强度。δc为社区固定效应。
为了识别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本文在公式(5)加入贸易开放与污染排放的交互项。
P(Morbidityihcpt= 1) =β1ΔTariffp×WTOt+β2ΔTariffp×WTOt× lnEpt
+Zind'θ+Zhh'γ+Zpro'τ+δc+ωt+εpt(6)
其中,ΔTariffp×WTOt× lnEpt用于识别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健康的影响。
最后,考虑到公共健康进一步影响居民医疗支出,对居民福利产生更深远的影响。为此,本文分析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起环境污染对医疗支出的影响。
lnMExpenseihcpt=β1ΔTariffp×WTOt+β2ΔTariffp×WTOt× lnEpt+β3Morbidityihcpt+Zind'θ+Zhh'γ+Zpro'τ+δc+ωt+εpt(7)
其中,MExpenseihcpt表示居民在医疗费用的实际支出,为医疗费用扣除保险覆盖部分。
本文的居民和家庭数据来自于中国健康与营养调查(CHNS)。该数据库为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所与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人口中心合作的追踪调查项目。按照本文设计,对该数据库进行处理:第一,考虑到环境数据的可获得性,选取1993−2015年样本。第二,考虑到北京、上海和重庆为2011年新增城市,中国加入WTO发生在2001年,将这三个城市剔除。第三,对关键变量存在缺失值的样本进行剔除,对具有货币单位的变量进行极端值处理(剔除前后1‰的极端值样本)以及价格指数平减(采用1993年价格指数)。
各省份的工业污染排放、经济特征等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部分缺失年份数据采用EPS数据平台的数据补齐。对于具有货币单位的变量,采用1993年价格指数平减。各省份国土面积信息来源于各省份统计年鉴。关税数据来源于WTO的Tariff Download Facility数据库。用于计算各省份行业结构的就业人数和产值信息数据来源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
本文检验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表1报告基于公式(4)的估计结果。从列(1)~(3)来看,ΔTariffp×WTOt的估计系数为正,在控制固定效应后,估计系数在至少10%水平上显著。结果说明,贸易开放增加各省份的工业SO2排放,对环境造成不利的影响。对比列(3)~(5),无论以SO2、烟尘或粉尘作为污染物,交互项系数均显著为正,即贸易开放增加三种污染物排放。可能原因在于:第一,贸易开放引起产业结构转变,使污染密集型生产和污染向环境规制较宽松的发展中国家转移。第二,贸易开放使本地区以较低成本获得国外中间产品,从而扩大生产,增加污染排放。结合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本文推断:贸易开放会通过加剧污染,带来不利于公共健康的负面效应。
表1 贸易开放对环境污染的影响
本文检验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表2报告基于公式(5)的估计结果,ΔTariffp×WTOt的估计系数为负,在至少10%水平上显著。结果说明,贸易开放降低居民发病率,带来有益的健康效应。可能原因在于:第一,贸易开放最直接的作用是使居民消费更多国外产品,消费成本下降,消费种类增加,进而带来更多的健康食品、医疗设备等,增加营养摄入,提高卫生水平,改善公共健康。第二,贸易开放带来技术外溢,促进医疗机构的设备和服务创新,提高医疗效率。
表2 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
根据表1,贸易开放加剧环境污染,而污染对公共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所以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可能部分抵消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本文采用公式(6),检验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报告于表3。对于列(1)~(5),ΔTariffp×WTOt× lnE_SO2pt的估计系数均为正。结果说明,贸易开放引致的SO2排放增加居民发病率,带来负面的健康效应。对比列(5)~(7),无论采用SO2、烟尘或粉尘作为污染物,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均造成不利的健康影响。进一步,本文在控制贸易开放引致污染的情形下,检验贸易开放对公共健康的影响。以列(5)为例,相比较表2的列(6),ΔTariffp×WTOt系数绝对值显著提高,说明在控制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后,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增大。如果贸易开放不加剧污染,将带来更大程度的健康改善。综上所述,虽然贸易开放改善公共健康,但同时带来环境污染,抵消一部分健康效应。
表3 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
1.DID适用性检验
本文采用DID模型进行实证分析,为了保证该方法的适用性,进行平行趋势检验和安慰剂检验。首先,该DID模型的使用前提为在加入WTO前,不同地区的居民健康具有相同的事前趋势,即平行趋势假设。本文将公式(5)的核心变量替换为贸易开放与各个年份虚拟变量的交互项进行检验。结果表明,在加入WTO之前,年份虚拟变量与贸易开放的交互项系数在统计上不显著,证明平行趋势假设成立。动态效应表明,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在加入WTO随后的年份(2004年)最强,说明该健康效应主要为短期效应,而非长期效应。其次,本文设计一个安慰剂检验。具体而言,采用加入WTO 前(1993—2000 年)样本,构造一个虚假事件,即假设中国在1997 年加入WTO。结果显示,主要系数与基准回归相反或不显著,说明在加入WTO前,地区关税水平变化不会带来健康效应,基准回归发现的健康效应的确是由加入WTO引致贸易开放带来的。
2.稳健性检验
为了保证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进行一系列检验。首先,Logit模型也是分析离散型因变量的方法,本文采用Logit模型进行估计,结果仍支持基准回归结论。其次,考虑到各行业产值也能反映地区行业结构,本文以产值作为权重,重新测算各省份贸易开放度。进一步考虑到2001年关税水平越高的行业,在加入WTO后,关税率下降幅度越大,(17)Yi Lu and Linhui Yu, “Trade liberalization and markup dispersion: Evidence from China’s WTO accession,”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Applied Economics,vol.7,2015,pp.221−253.同理,在加入WTO之前,贸易开放度较低省份的开放潜力更大。本文采用2001年关税水平反映贸易开放度。在替换两种贸易开放的测算方法后,基准结果依旧稳健。再次,CHNS数据库提供主观健康指标(居民自我评价健康)。本文以自我评价健康作为健康指标(18)该指标等于1、2、3和4分别表示“差”“一般”“好”和“非常好”。,采用有序Probit模型和有序Logit模型进行估计。结果表明,贸易开放提高居民的自我评价健康水平,由此引起的污染降低自我评价健康水平。最后,本文样本时期为1993—2015年,中国加入WTO发生在2001年。考虑到样本时期的不对称性,本文分别选取1993—2011年、1993—2009年和1993—2006年的样本进行估计,基准回归结果均稳健。
1.不同地区:沿海与内陆省份
中国沿海省份经济发达,医疗服务完善,贸易开放度较高,而内陆省份与此相反。本文区分沿海和内陆省份,检验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异质性影响,报告于表4。结果表明,贸易开放仅对内陆省份的公共健康具有改善效应,由此引致的污染主要增加沿海省份的居民发病率。可能原因在于:第一,沿海省份本身贸易开放度较高,进一步贸易开放的影响较小,进而改善健康的可能性较小。第二,贸易开放主要通过食品健康、营养摄入、医疗水平等影响公共健康,而沿海省份医疗水平较高,健康改善的潜力较小。第三,沿海省份的制造业更发达,贸易开放引致生产扩张,更有可能带来污染,增加居民发病率。
表4 沿海与内陆省份
2.不同地区:城市与农村
中国同省份内也普遍存在发展不平衡问题,主要体现在城乡差距。城市地区经济发达,医疗服务较完善,而农村地区则相对薄弱。本文区分城市和农村地区,检验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异质性影响,报告于表5。结果表明,贸易开放仅降低农村居民发病率,由此引致的污染增加城市居民发病率,对农村居民的影响不显著。可能原因在于:第一,贸易开放带来食品健康和营养摄入,提高医疗水平,改善公共健康,但城市地区医疗服务完善,健康改善的潜力较小;与此相反,农村地区健康改善的可能性更大。第二,工业生产主要集中在城市,贸易开放引致污染更可能发生在城市,增加居民发病率。
表5 城市与农村
此外,城市市区与郊区、农村县城与村庄在经济发展、医疗服务等方面同样存在差异。本文细分市区、郊区、县城和村庄,进行异质性分析,报告于表6。从列(1)~(4)来看,贸易开放对城市市区和郊区的公共健康的影响均不显著,引致的环境污染主要增加市区居民发病率。可能原因在于:城市的工业生产和污染集中于市区,郊区的污染程度较低。进一步观察列(5)~(8),贸易开放对县城和村庄的公共健康均有改善效应。虽然整体而言,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不会增加农村居民发病率,但对于县城居民,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存在负面健康效应。可能原因在于:虽然县城不如城市的工业发达,但县城也存在一些工业生产和污染排放,所以贸易开放的环境效应增加居民发病率。
表6 市区、郊区、县城与村庄
3.不同性别
性别差异是福利经济学重点关注的问题。本文区分男性和女性,检验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报告于表7。结果表明,贸易开放仅对女性健康具有改善作用,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主要对男性健康产生负面影响。可能原因在于:第一,对于本文样本,平均而言,男性和女性的发病率分别为9.7%和11.7%,女性本身的健康状况差于男性,贸易开放引致的食品健康和营养摄入,医疗水平提高,更有助于女性的健康改善。第二,男性居民更多地从事室外工作,暴露于空气污染的几率更大,更容易受贸易开放引致污染的影响。
表7 男性与女性
4.不同年龄段
不同年龄段的居民在健康状况存在较大的差异。对于本文样本,婴幼儿(0~6岁)、青少年(7~18岁)、中青年(18~60岁)与老年人(60岁以上)的平均发病率分别为10.8%、4.7%、8.9%和22.5%。本文区分不同年龄段,检验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报告于表8。结果表明,贸易开放仅对青少年和老年健康有改善效应,由此引致的污染仅对中青年具有负面效应。可能原因在于:第一,老年人发病率更高,贸易开放带来食品健康、营养摄入、医疗服务等方面提升,对这类居民的健康效应更大。第二,相比较其他年龄段的居民,中青年经常外出工作,暴露于空气污染的室外环境几率更大,更容易受贸易开放引致污染的影响。
表8 婴幼儿、青少年、中青年与老年
鉴于健康状况影响居民医疗支出,造成更深远的福利效应。本文采用公式(7)检验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起环境污染是否通过影响居民发病率,影响医疗支出,报告于表9。从列(1)来看,贸易开放对医疗支出的影响不显著。列(2)~(4)结果表明,对于烟尘和粉尘,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增加居民医疗支出。在控制贸易开放引致的烟尘和粉尘排放后,贸易开放可以减少医疗支出。该结果表明,虽然贸易开放的直接效应减少医疗支出,但同时产生的污染增加医疗支出,抵消直接效应带来的福利改善。可能原因在于:一方面,贸易开放降低居民发病率,同时带来医疗水平提高,从而降低居民医疗支出。另一方面,贸易开放引致的污染增加居民发病率,增加医疗支出,抵消贸易开放的直接效应。列(5)~(7)控制居民发病率,检验发病率是否为上述影响的中间渠道。结果表明,发病率越高的居民医疗支出越多。在控制发病率后,贸易开放引致的烟尘和粉尘排放对医疗支出的影响不再显著,贸易开放的直接效应也出现下降。该结果说明,发病率为贸易开放和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影响医疗支出的中间渠道。该结果强化本文的核心结论,即贸易开放改善公共健康,使医疗支出下降,带来福利提高,但同时引致环境污染,带来负面的效应。
表9 拓展分析:医疗支出
本文将公共健康引入贸易开放与环境污染的研究框架,研究贸易开放带来的正面和负面效应。具体而言,本文以中国加入WTO作为准自然实验,借鉴Ahsan和Chatterjee(2017)的方法,测算加入WTO带来的地区贸易开放,采用CHNS数据和DID模型,检验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对公共健康的影响。结论表明,贸易开放改善公共健康,但同时产生环境污染,增加居民发病率,抵消一部分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此外,贸易开放降低医疗支出,提高居民福利,但同时引致的污染将该福利部分抵消。
本文结论具有以下政策启示。首先,贸易开放有助于改善公共健康,为中国进一步扩大贸易开放提供支撑。考虑到贸易开放的健康效应主要为短期效应,而非长期效应,政府应持续扩大贸易开放,打造更高水平、更高层次的全面贸易开放的新格局。在此过程中,进一步削减进口关税,促进与居民健康相关的产品进口;利用贸易开放的技术外溢效应,提高医疗水平,降低医疗成本。其次,贸易开放同时带来环境污染,抵消一部分健康效应,增加医疗支出。在深化贸易开放进程中,应注重污染防治,注重贸易政策和环境政策的协调、搭配,减少贸易开放引致的环境污染,提高贸易开放本应具有的健康效应。最后,鉴于贸易开放以及由此引致的环境污染的健康分布效应,在贸易开放和污染防治的过程中,政府应充分考虑地区和居民特征的差异。进一步扩大贸易开放的同时,要注重对沿海省份以及城市(主要是市区)的污染防治,关注经常外出工作、暴露于污染的男性和中青年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