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星
放学搞完大扫除,我急急忙忙往家赶。经过外婆家时,外婆已翘首等待好一阵子了,她把一张两元的绿票子直往我口袋里塞,“耀伢子今天满八岁了,长尾巴啰!”我推脱着:“外婆!不要。”“你再不收,外婆就生气啦。”我知道外婆是真心给我,但我也知道两元钱对外婆平时是能起到大作用的,外婆缝缝补补的长针短针一毛钱能买十多根,像小南瓜大的白色棉线球一元钱就能买好几个。两元对我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外婆藏在红漆木箱底,用红塑料壳做的钱包,我也偷偷打开过很多回,往往两分、五分和两毛居多,两元的绿票子就很稀少了,五元和十元要快过年时才会被外婆摊抻摊抻放在钱包里,我怎么好意思拿她的这笔巨款呢?但我知道再推脱她会不高兴了,我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心里暖暖的,高高兴兴地与外婆告别,往山下的家跑。
天已是黑蒙蒙一片了,前面下坡拐弯处是一大片竹木林,阴森森、凉飕飕的,让人瘆得慌,我心里一紧,忽然间却听到外婆亲切的喊声:“耀伢子,别怕,外婆在看着你呢。”“外婆?”“欸!”我们就这样互相应答着,跑过了这段路。我回头望了望,茫茫一片,外婆又是怎么知道我走到了这里?但我知道黑暗里有外婆关切的目光,以后人生路上迷茫时,就会想到外婆那双关切的眼睛,心头一暖,满是信心地走下去……
不远处我看到了爸爸厨房里那盏一闪一闪跳动的煤油灯,爸爸炒的青椒真辣呀!“阿嚏!”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爸爸嘟囔一声:“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快步走到灶旁,爸爸已在切韭菜拌鸡蛋了,那可是爸爸的拿手好菜,不是特别的日子,鸡蛋是要留着买油盐的。在这农村最繁忙的“双抢”季节,忙碌的爸爸仍记得我生日!印象中爸爸不苟言笑,也不怎么和我这个长子亲近,我只看到过爸爸搂着两三岁的妹妹,用胡子扎妹妹的小脸蛋儿玩。我跑到爸爸身旁,幸福地抱着爸爸撒了个娇……韭菜煎蛋的芳香已溢满这农家小屋!
其实,我五岁至七岁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外婆家坐落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岭上,后门往下就是一个大池塘,塘里的小鱼小虾捉也捉不完。而我和小伙伴最喜欢的还是钓麻楞,用一根白棉线系一段蚯蚓,沉入水渠流入池塘的口子,这时透过水可看见小麻楞像我们在大队部操场看的电影里的潜艇一样,一条一条轻轻游过来,这个又傻又呆的家伙看到还在蠕动的蚯蚓,便猛地一口咬住,我们慢慢把线往上提,出了水面它还浑然不觉,紧紧地咬着,这时我们便赶紧往塘边草丛一拉,小麻楞这才回过味儿来,起劲儿乱蹦,小伙伴们便大笑着三五只手齐按下。但也常有跳跃回水里的,小伙伴们也不气恼,嘴里念叨着“看你下回学灵泛点不”—其实这是大人们常教训不长记性小孩的话,我们拿来教训这些傻麻楞了。不需半日,我们便能钓大半碗。但我们遇到最麻烦的是青皮楞和虾子,青皮楞这家伙鬼得很,看着它咬住了我们才慢慢提起,但一脱水,它身子一摆,“啪”地咬断蚯蚓落回水里,十回难得钓到它一回,害得我们饵料都被它吃光了。但小伙伴中有高手,他们借来鱼钩可钓着这狡猾的家伙。而虾子呢,只要一离水,“咔”一弹,跑啦!而且它在这儿咬食,会把旁边的麻楞赶开,这个家伙仗着手有“兵器”,遇此,我们会想办法让虾子滚蛋,好让麻楞来咬吃。要是等到外婆来洗叶子菜时,我们便可趁机捞到游鱼了。那些漂散在水面的菜叶会引来许多游鱼抢食,我取来外公的网丝捞子,悄悄地潜入菜叶下,趁着游鱼大肆抢夺之时,忽地提起,银光闪闪的游鱼便在捞子里蹦跶。
中午外婆舀了满满一调羹猪油,把半碗小鱼炸得香酥可口。午饭后,躺在楠竹凉板上才发觉自己已撑成小猪,躺着一点儿也不舒服。凉爽的南风吹着竹衣架,“咿呀咿呀”悠悠地响着,已能听到外公呼噜呼噜的鼾声,外婆亦在我身旁不知何时睡着了,我拱了拱,挨着外婆……或许是梦里,我嘴角浅浅地挂着笑,模糊中听到外婆高兴地说:“六十老倌,你看耀伢子又做美梦了!”外公呵呵地笑着,在屋梁上燕子亲切地呢喃,风儿轻柔地推搡着竹衣架一回一荡的“咿呀咿呀”声中,我不觉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这“梦里落的花”是我逝去的童年的美好年華!一生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