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珊
被称为“最令老舍满意”的作品《骆驼祥子》,讲述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从农村初入城市的底层人物祥子因为买车而被社会压迫得想要反抗,但最终无能为力,被迫变成行尸走肉的底层小人物的悲剧史。这部作品是老舍依照当时中国社会背景进行撰写的,其不仅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黑暗与压迫,而且真切地反映出了底层人物与命运抗争的艰辛与不易。老舍对祥子的命运表示同情的同时,更深刻地批判了当时的社会现象。历来众多学者对《骆驼祥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社会背景、语言风格等做了较多的研究,本文试图用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来解析《骆驼祥子》,力求找出作品的二元对立关系并尝试推演作品中的叙事模式,展现出不一样的文本内涵。
一、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理论阐释
格雷马斯是法国著名的结构主义符号学家,是符号学巴黎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符号矩阵理论源自亚里士多德的命题研究,同时也受到了列维·施特劳斯“二元对立”理论的影响,格雷马斯发现了两者的理论进而提出了“符号矩阵”模式,将文学作品中的二元对立模式扩展到了四元相互联系的模式,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成为研究与鉴赏文学作品中叙事成分的著名理论之一。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模式具备以下特点:一是其采用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模式进行组织;二是二元对立的双方不仅着重双方的对立,更加强调对立双方的转换;三是从二元对立发展为四元模式,对立与转换都是在六种基本行动元上构建的;四是六种基础的行动元进而产生的叙事的动态转化为共时性的静态系统。格雷马斯认为所有的故事都围绕在一组两个对立的意义组上过于简单,并不能展现出整个叙事故事的结构模式。于是,他将二元对立结构进而扩展为四元结构模式,其四元结构模式主要如图1所示:
如上图,在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中,A与反A是相对立的二元项,是故事中叙事成分相反的两项,除了A与反A之外,还有连接着A与反A的两个对立语素的“语义轴”,它是两个对立语素连接的基本结构,同时还存在着非A与非反A两项,这是格雷马斯除了对立的二元项之外引入的新的语义素。那么,A、反A、非A、非反A四元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如图1所示,A与反A对立,非A是A的矛盾项,它们之间互为矛盾但是不一定是对立的,非反A是反A的矛盾项,它们之间与非A与A一样,同是矛盾的,但二者并不一定对立。在这个矩阵中存在着三种关系,分别是对立、矛盾、蕴含或互补关系,非反A与A、非A与反A在这个矩阵中呈互补或蕴含的关系。格雷马斯认为,故事围绕着这四个因素三种关系进行发展并展开叙事后,整个故事就变得非常完整了,这是二元对立结构模式的充分发展。
二、《骆驼祥子》中的“符号矩阵”模式
《骆驼祥子》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十八岁初入城市的底层人物祥子以拉车谋生,经过努力买到了属于自己的一辆新车,因为战争爆发祥子被军阀抓走,连带着新车也被抢走了。祥子在逃跑过程中偶然获得三匹骆驼,他将骆驼卖掉换得三十五元钱并寄存在刘四爷处继续拉车,且准备再买一辆新车,但是就在他快攒齐买车的钱时,孙侦探对他威逼利诱,将祥子所有的积蓄骗走。虎妞想依靠刘四爷,但刘四爷为保命将车厂变卖,无奈之下虎妞从二强子处买了车给祥子拉,后来虎妞因为难产去世,祥子把车子卖掉将虎妞下葬。最后祥子经过几次买车的起起落落,终于败给了这个黑暗的社会,现实的重压下他堕落成了“个人主义的末路鬼”。通过作品的故事情节不难发现,祥子的理想就是能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按照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来分析,将祥子的生活理想—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作为二元对立的语义轴,就可以将整个故事的脉络理清了。祥子、代表剥削阶级的军阀和孙侦探等人、虎妞、曹先生和小福子等人分别作为四个语义素,可以将他们之间的人物关系按照买车的语义轴进行划分,如图2所示:
三、《骆驼祥子》中的“符号矩阵”模式分析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可以很好地分析故事结构的完成性和内在结构的深层性,从而能够将更深层的意义通过文本传递给读者,只有通过对上述故事中的人物关系进行分析,《骆驼祥子》完整的故事情节才会显现,整体的叙事结构才会更加完整可靠,以下对人物关系进行解释说明。
(一)祥子与代表剥削阶级的军阀、孙侦探等人
首先,整个故事的开始就是以祥子想买车而展开,祥子的理想就是能在小城市中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辆车。从祥子的买车之路来看:祥子第一次买车,后因战争原因祥子被军阀拉去当差并被抢去了刚买的车;祥子第二次买车,在死里逃生后偶然获得三匹骆驼而重燃买车的希望,后来祥子又通过努力拉车攒够了第二次买车的钱,但所有钱都被孙侦探骗走,祥子第二次买车失败。将主人公祥子的理想—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设为A,那么军阀和孙侦探等人的抢车、骗钱等行为就可以看作是反理想状态设为反A,理想与反理想,祥子与军阀、孙侦探等人的关系就可以看作是A与反A的对立关系。在当时社会中,生活在底层的穷苦大众没有剥削阶级的意识,自己努力赚钱最终却落个人财两空,这无疑使他们丧失了继续生活的希望,熄灭了他们生存的最后的微光,祥子就是在一次次被黑暗社会压迫、被剥削阶级剥削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丧失了对生活的期望,最后沦落为行尸走肉。作为剥削阶级代表的军阀、孙侦探等人,永远以自身利益为重,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里行使着自己的“权力”,压榨剥削穷困民众,是“吃人”的工具。
(二)祥子与虎妞
在《骆驼祥子》中,老舍显然是不喜欢虎妞这个形象的,从言语中就可以看出虎妞的形象是大大咧咧,一副男人相,雄性化的代表,“没人敢娶她做太太”是压在虎妞身上的大山,使她喘不过气。但其实虎妞这个人物形象是十分复杂的,她作为人和车行老板的女儿,熟悉车行事务,能够掌管好车行,与祥子的婚礼的筹备也都是她一个人在策划,可以说她拥有着当时女人所不具备的事业能力。但是在与祥子的关系上,她属于剥削压迫的一方,她看中祥子,迫使祥子与她发生关系,假孕逼迫祥子与她成婚,婚后仍然禁锢祥子想让祥子多掌管几辆车而放弃买车的计划,从整个语义轴来看,虎妞对待祥子执意买车的态度首先是否定的,可以设为非A,属于非理想,与祥子买车的理想产生矛盾,故非A与A属于矛盾关系。虚荣而贪心的她本想依附父亲刘四爷的车行,但刘四爷将车行变卖,最后虎妞没有办法答应了祥子买车的请求,于是才从二强子那里购买了二手车让祥子拉。在整个故事情节中,虎妞也是祥子买车的巨大阻碍,她并不支持祥子买车拉车,而是想依靠自己的父亲刘四爷的车行来度日,但最终迫于祥子的执意买车意愿与现实的压力,才买了车让祥子拉。从这里可以看出,虎妞与祥子的买车理想是相反的、矛盾的关系。因此,祥子與虎妞关于买车的理想的关系可以看作是A与非A。
(三)祥子与曹先生、小福子等帮助者
如图所示,A与非反A属于蕴含或者互补的关系,祥子与帮助祥子的曹先生、小福子的人物关系是A与非反A的互补关系。作为黑暗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曹先生与小福子是祥子在这个布满行尸走肉的社会里仅存的一点曙光,他们给予祥子生活的希望。祥子去曹家拉包月,曹先生没有因为他是拉车夫而看不起他,反而很尊重他,夜里祥子在拉曹先生回家时不小心撞到石头把曹先生摔伤了,曹先生并没有责怪他,曹先生偶尔还在生活上帮助祥子给他指点出路。小福子是底层社会与祥子同病相怜的人,“身遭凌辱而心怀高洁”,她在与祥子的相处中与他惺惺相惜互相救赎,是“在地狱中闪烁着人性光辉的圣女”。曹先生与小福子是旧社会中能够点亮祥子继续生存奋斗的曙光,曹先生的帮助以及小福子的安慰与温暖都是祥子的希望。
四、《骆驼祥子》的深层叙事意义
从更深层的社会现实意义来看,底层穷苦人民的理想想要实现是十分艰难的,社会地位低下与贫穷都没能将这个壮年打倒,但一次次希望落空的失望,纯朴之后的油滑,努力之后的懒惰,让祥子失去了原本的纯朴。格雷马斯叙事学的关键在于“有意义的现象下找到构成性微观原子和分子”,透过表层来看故事深层结构,我们可以发现《骆驼祥子》中的人物关系除了围绕祥子买车的“理想”进行,更深层的还是围绕着故事的本质“人性”来铺展的,将故事的核心视角聚焦到“人性”上,则更能体现当时社会中人性的善恶品质,如图3:
以“人性”为故事核心词,可以看出A为祥子,生性单纯、质朴与勤劳,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少有祥子这种本性质朴的人,祥子初来城市,把买一辆自己的车作为人生的目标,心无旁骛,但最终被丑恶的现实所打败,沦落成一具“行尸走肉”。老马、小马也可以看作是祥子老年与少年时期的写照,老实、勤恳是父子俩清贫的主要原因。作为反A的军阀与孙侦探等人则显示出与质朴人性完全相反的一面,军阀们巧取豪夺、弱肉强食,孙侦探的恐吓与欺骗等都是生性单纯、质朴的祥子的人性对立面反A。虎妞的野蛮与强硬态度正是祥子单纯质朴性格中的非A面,虎妞几次三番欺骗祥子,强硬要求祥子按照她的想法去干活挣钱,假孕骗祥子、婚后控制祥子、多次试图阻止祥子买车等都体现了她人性消极的一面,而曹先生与小福子等帮助者生性善良、乐于助人,是祥子在这个黑暗社会中的一道曙光,曹先生多次慷慨解囊,小福子与祥子情投意合,都是祥子在这个冰冷的社会中能够触摸到的少见的温暖,曹先生和小福子等帮助者可以看作是祥子A的非反A的一面。
《骆驼祥子》可以说是中国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底层穷苦大众的真实写照,其影响力之深远,意义之深刻,传播之广泛,使其成为我国的经典阅读文本。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为其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从二元对立四元结构模式出发,梳理其中的人物与事件关系能够让读者更清晰地把握故事发展与情节冲突,但是不可避免的是祥子、虎妞等人物形象在文本中并不是单一的“扁形人物”,而是性格丰富的“圆形人物”,文中所谈及的人物形象只是从具体的角度出发进行解析与理解的,并不是唯一标准,经典文本从各个角度都能发掘出不一样的深层内涵,本文通过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对经典文本《骆驼祥子》进行分析,以期能够多角度、多层次地阐释出《骆驼祥子》所要表達的深层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