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妮·卡姆西 查尔斯·西伯特 艾米丽·安赛斯
为了吃到香肠,一只狗会有多拼?英国剑桥大学的科学家邀请几十名宠物主人把自家拉布拉多寻回犬带到兽医学校接受意志力测试。
在空旷的白色房间里,一名研究助手让每只拉布拉多先闻一下热狗,然后把热狗放进一个塑料仓鼠笼,并用黑色胶带把笼子封上。一些狗对笼子里的香肠只表现出了短暂的兴趣,把更多时间花在探索房间的其他地方上。但也有一些狗对香肠十分执着,尤其是一只名叫“艾仕”的黑色拉布拉多,它格外激动,不断地摔打笼子,最后用牙齿把胶带撕开,吃到了热狗。
事实证明,艾仕不仅拥有坚强的意志和牙齿,还有一种与肥胖相关的基因变异。艾仕之所以没有超重,可能是因为主人为它制定了严格的饮食计划。但策划这项研究的科学家爱丽诺·拉凡认为,这种隐藏的基因变异和由食物引发的狂躁情绪存在关联。
拉凡对这个现象的兴趣始于十几年前,当时她刚成为一名兽医,看见有些品种的宠物比其他品种更易增重。不久之后,一些科学家公布了完整的犬基因组,拉凡决定研究与肥胖相关的基因变异。2013年,在获得基因组学博士学位后,拉凡在剑桥大学创立了“犬类肥胖基因”(GOdogs)项目。
在GOdogs的第一个研究课题中,拉凡分析了300多只拉布拉多的基因。拉布拉多是一个肥胖风险相当高的品种。拉凡和她的同事们收集了这些拉布拉多的唾液样本以及关于它们体格和行为的重要数据。结果发现,有些狗(比如艾仕)体内一种名为“阿片–促黑素细胞皮质素原”(POMC)的基因不完整。POMC主要在下丘脑——大脑深处一个花生般大小的器官——發挥新陈代谢功能。下丘脑影响生物体的食欲和热量消耗,这个器官里只有几百个细胞受到POMC基因的影响,但这一小团细胞就像信号处理中心一样,控制着整个生物体的新陈代谢。
拉凡的研究表明,约1/5的拉布拉多寻回犬存在POMC基因突变,而这一基因突变与食欲增加及肥胖存在显著关联。拉凡还研究了一群拉布拉多导盲犬,发现其中3/4存在POMC基因突变,这表明,基因驱使它们不断追寻食物奖励,因此更容易训练。
约6%的美国男性和10%的美国女性患有肥胖症,与之相关的疾病——如糖尿病和心脏病——甚至可能致命。拉凡等研究人员认为,了解为何某些品种的狗更易增重或许会揭示人类肥胖的未解之谜,甚至有助于研究人员研发出相关药物。
在刘易斯·卡罗尔所著《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第三章,爱丽丝最终来到了一片森林,这里“一切事物都没有名字”,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周围的树木和迎面走来的一只小鹿。小鹿十分亲人,爱丽丝抱着它静静地继续前行。走到一处林中空地,万物恢复了名字,小鹿突然受惊,挣脱爱丽丝的怀抱跑掉了,留下爱丽丝独自寂寥。
这则关于人类意识和语言的寓言故事在当下社会尤其引人深思,因为人类越来越渴望与动物进行亲密接触来治愈心理和社交创伤。这种动物疗法就像故事里的无名森林。
在美国洛杉矶康普顿少年马术队的马术疗愈项目里,来自贫民区的青少年接受马术训练,熟悉马的习性,学会驾驭它们,从而得以逃离毒品和街头匪帮的不良影响。马术队的创始人马依莎·艾克巴尔说,这些经历会让参与者进入马的“亲密圈”。马能够对人类产生重要影响。艾克巴尔说:“无论是有身体疾病还是情感或心理障碍,和马相处都有助于调节身心,现在出现了这么多的马疗项目,因为它确实会产生切实的效果。”
和具有感知能力的动物相处会发生神奇的事情。当我们丢弃语言的主观性和概念限制时,就能看到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动物。研究发现,人类与其它灵长类动物以及大象、鲸鱼、鹦鹉、蜜蜂甚至苍蝇拥有相似的心理生理机制。虽然物种不同,但神经元结构和神经路线大同小异。动物疗法让我们从潜意识层面认识到了跨物种的连通性。动物疗法中的触摸行为可以让人体释放内啡肽(所谓的“快乐荷尔蒙”),从而抵消肾上腺素和皮质醇(“伤心荷尔蒙”)。
动物疗法能产生多大的神经疗愈作用?这些效果能持续多久?这些问题很难回答。但治疗师认为,动物疗法之所以有效,部分原因是在治疗期间,人类大脑中更高级的认知功能暂时关闭。一项关于重度抑郁症患者服用某种特效药后的神经成像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结论:药物不仅不会放大高级意识,反而会关闭大脑的自我意识中心,让人进入无拘无束的情感世界,体验孩童般的纯真好奇。
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的创伤治疗师莱斯利·马丁曾经接诊过一名海军陆战队退伍军人,他身形魁梧、面容冷酷,从不开口讲述自己内心的挣扎和面临的困境。有一天,他照例坐在马丁桌前,一如既往地沉默。这时,马丁的狗卡西走过来,把脑袋靠在退伍军人的胳膊上。
“他低下头,”马丁回忆道,“卡西轻轻舔了他一下,他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人和动物之间的那种联结释放了他内心的一切,卡西就是催化剂。”
曼哈顿动物内分泌诊所的里屋是六七只猫的康养之地。每只猫都有专属的“公寓”,内置长绒床、猫爬架和一个用于藏身的盒子。扬声器播着柔和的古典音乐,电视上放着猫咪友好型影像——小鸟啁啾,松鼠跳跃。这些猫患者还可以收看实时直播:每扇窗户外都挂着一个野鸟喂食器。
4月的一个下午,一只名叫“努比”的黑猫警惕地弓起身子,盯上了窗外落在喂食器上的鸽子。诊所负责人马克·彼得森打开了努比的公寓门,热情地和这只12岁的公猫打招呼。“你怎么样啦?”彼得森一边和努比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挠它的下巴。努比以往性格暴躁,它的主人曾经开玩笑说需要请一名牧师为它驱邪,但今天它十分温顺,没有对彼得森的手作出反抗,而是继续观察窗外的鸽子。彼得森想和努比的四个邻居——麦吉、比吉、斐济和拿破仑——再多相处一会儿,但情况不允许,因为“这些猫有放射性”。
这句话不是比喻。就在前一天,这五只猫接受了放射性碘治疗。许多猫都患有甲状腺功能亢进症(甲亢)——兽医领域最神秘的疾病之一,这五只猫只是其中几只。1972年,彼得森进入兽医学校读书时,猫甲亢仿佛不存在。如今,他专治这种疾病。几十年来,甲亢成为了猫的高发疾病,但没人知道为什么。彼得森说,他医治过1万多只甲亢猫,“过去几十年,我基本就在研究这个疾病,但我的疑问依然比答案多。”
虽然还不清楚确切的原因,但科学家们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解释:一系列研究揭示了这种奇怪的猫科疾病与家中一种常见的阻燃剂之间存在联系。不过,这项研究结果回答了一个问题,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家用化学品破坏了猫的体内激素,那么它对人类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环境毒物比如汞、石棉、杀虫剂以及其他化合物,影响人和动物的几率是相同的。自从一个世纪前煤矿工人用金丝雀检测矿坑里的毒气以来,人类就在利用这一点。生病的动物就像哨兵,对人类健康面临的威胁作出预警。猫和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而且不放过地板上的任何东西,因此它们是检测家用化学品的最佳哨兵。
12歲的佐伊·布罗格登:“和马在一起,虽然也遇到过坏人,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的马就在我身边。”
岁的恩尼可· 巴伯: “ 我们相信彼此。如果我感到害怕,它也会害怕,它可能会停下来;如果我感到自信,它也会自信,它会带着我一起跳跃。”
18岁的阿莎塔·艾莉森(右):“我见证了孩子们的变化。在学校吵闹不休的男孩来到这里后就安静了下来,愿意和马说话。女孩也是,她们变得更活泼了。”
10岁的阿西娅·卡特–托马斯:“如果不骑马,我就感觉心里少了点什么。就是那种骑在马背上飞跃的感觉,仿佛在天际翱翔,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把现实抛在脑后。当然,下马后,现实就追了上来, 给人当头一棒。”
22岁的纳森·威廉姆斯–邦纳:“你看过《阿凡达》吗?他们的头发接触到一个东西就会与它成为一体。骑马的时候,马全神贯注,执行你的每一个指令,就和那种感觉一样,是一种全面的联结,马关注着你的每个反应。”
彼得森和他的一名患者
甲亢猫是不是当代的金丝雀?我们知道,阻燃剂也会在人体内积累。在一项研究中,科学家在所有参与者体内都检测到了一种名为“多溴二苯醚”的阻燃剂。“检出率几乎是100%。”杜克大学环境化学家海瑟·斯特普尔顿说。这种化合物存在于人类血液、乳汁和组织里,甚至能在脂肪中停留数年。
华盛顿大学“全健康”研究中心主任彼得·拉宾诺维茨说:“我始终坚信,我们应该留心动物向我们传递的信息。动物界还有很多疾病有待人类探究。”
阿密特·乔杜里打开盛有蛇血的器皿,首先注意到的是它的颜色,像酸奶一样。这份血浆来自一条刚刚进食过的缅甸蟒,充满脂肪酸,是浑浊的白色。这么油腻的东西应该有毒吧,乔杜里心想。果然,当他把同样多的脂肪酸涂在培养皿中的人类胰岛细胞上后,这些细胞由于无法承受分解压力而选择自我毁灭。但他知道,即使蛇每次进食完后血浆都变成酸奶状,它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当时是2012年秋天,乔杜里在哈佛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对缅甸蟒特殊的生理结构产生了兴趣。蛇几乎是一条爬行的消化道:在野外,它通常安静地埋伏一到两个月,等到时机成熟,它就蜷起身体,绞死一只猴子、一头猪或一头羚羊,然后一口吞下猎物的头。一条成年蟒蛇一次性摄入的热量高达5万卡路里,这股营养素和脂肪酸的洪流对其他物种可能是致命的,但蟒蛇已经适应了这种进食方式。在进食后的一周里,蟒蛇的身体成为一台“消化引擎”:肠道变粗,肝肾的体积几乎翻倍,胰岛素水平急速上升,体温上升14摄氏度,心跳加快两倍,新陈代谢水平飙升。在消化完所有食物后,蟒蛇的器官又恢复到原来的大小。
乔杜里想知道,蟒蛇酸奶状的血浆里是否含有某种促进消化的物质。他在老鼠的胰腺细胞上滴了几滴蟒蛇血,观察细胞的反应。“结果太惊人了。”他回忆道。接触了蟒蛇血的老鼠胰腺细胞开始产生大量胰岛素——充满脂肪酸的蟒蛇血浆激活了胰腺细胞。
缅甸蟒
乔杜里在印度加尔各答附近的农村地区长大,从小害怕蛇。“大人们告诉我们,不要招惹这些动物。”他说。但如今,他意识到,蛇身上可能藏着糖尿病的治疗方法。他在实验中使用的胰腺细胞是β细胞,而糖尿病正是一种β细胞疾病。对于1型糖尿病,身体的免疫系统几乎把这些细胞破坏殆尽,由于身体缺乏胰岛素,患者血糖水平飙升;2型糖尿病通常由西式饮食和肥胖引起,患者对体内产生的胰岛素不敏感,因此β细胞代偿性地合成和分泌大量胰岛素,最终由于负荷过度而衰弱或死亡。那么,乔杜里是否能在蟒蛇血里找到一种强化β细胞的物质?
为了印证实验结果,乔杜里用另一条蛇的血液重复了上述实验,β细胞再次进入疯狂的工作状态。随后进行的另外四次实验全部印证了之前的结果。
每天早上,弗雷德在我父母位于檀香山郊区的小院里雷打不动地散步。小院虽然只有55平方米,但绿意盎然、清凉舒适,里面种有蕨草、蝎尾蕉和芬芳馥郁的花。弗雷德15岁,重36公斤,自从两年前被我父母收养后,它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当它在花影下小憩时,篱笆外大树上掉下来的粉色和黄色花瓣总是洒落在它身上。弗雷德这只苏卡达象龟是我父母冲动消费的结果:他们花了250美元从威基基附近的一个人手中买下了弗雷德,却没想到饲养一只乌龟有多么麻烦。
每天早晨,弗雷德需要吃苜蓿草、长叶莴苣和富含蛋白质的粗磨粮食。在它吃早饭的时候,我父母清理它的粪便,并给它身边的草地喷水。大概5小时后,又到了午饭时间。傍晚6点,我父母要去检查它是否钻进了它的小木屋,它会在里面撞击墙壁和地面,这个过程至少会持续20分钟——苏卡达象龟源自撒哈拉以南非洲,天性驱使它们在沙漠中钻地道找水源。晚上8点,它变得行动迟缓。和所有爬行动物一样,弗雷德是个冷血动物,它会在小木屋里一直待到早上,等待阳光再次照耀。
家里有一只乌龟时常会让人感叹世界的古老和人类的渺小。大自然创造了数千种生物。几千年来,人类的形态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的头变大了,牙齿变小了,腿变长了,下颌骨变弱了。但乌龟还是初始版本,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因为它们不需要。有些品种的乌龟已经存在了3亿年,历史比恐龙还长。它们体现了大自然的精妙和人类的不完美。乌龟在各个方面都比人类年长,它们能活到150岁,体重可以达到90公斤。在乌龟面前,我不禁感到卑微:它们缓慢又笨拙,但它们恒久不变。正因如此,乌龟才是一种特别的宠物,它们时刻提醒着我们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相较于先辈,我们的劳动量大幅减少,却对爱有着更强烈的渴求。当代人时常思索的问题包括谁爱我以及这种爱能通过何种方式完美地表达,而宠物的新任务就是回答这两个问题,在这个最孤独的年代为我们带来一丝宽慰。
因此,弗雷德让我重新思考人類为什么养宠物。如果说宠物最棒的天赋是让人类感到被爱,那它们更棒的天赋则是让人类感到自己被需要。
[编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