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是一位极具个性的导演,他导演的电影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和特色,其以断裂的叙事风格、碎片化的影像风格开辟了我国香港地区电影的一个独特领域。本文将对王家卫执导的《阿飞正传》《旺角卡门》《重庆森林》《东邪西毒》《花样年华》《2046》六部电影进行分析,在社会文化极速变迁的大背景下,通过探寻不同人物追寻身份认同和文化归属感,来分析王家卫导演电影中呈现的寻根情结。
一、无脚鸟的寻根梦
王家卫的电影带有朦胧浓郁且悲凉凄美的色调,影片中清冷的色调、哀动的眼神、潮湿的空气让观者内心涌动。然而,分析电影中人物情感的归宿、命运的流离时,似乎又有一种宿命的东西左右着人们的去留。《旺角卡门》是王家卫的处女作,他以另类的黑帮题材、低调的英雄色彩、强烈的心理诉求在同时期电影中崭露头角,与《英雄本色》《喋血双雄》的叱咤风云有所不同,其更加关注黑帮人物的内心矛盾与情感归宿。
《旺角卡门》的主人公华仔是黑帮头目,并没有成百上千的小弟前拥后戴,只有一个小弟乌蝇头,说是小弟,更像是兄弟,两人相互取暖。华仔是个看似无根的人,无父无母、无妻儿,孑然一身闯荡江湖,并且有勇气有魄力,重情重义,好似天生混黑帮的好苗子。但在影片中穿插出现的姑妈的电话声,表妹的情感羁绊,乌蝇头的种种状况都是其在生活中的牵挂,一个看似无根的人,追求着无根的生活和状态,却总被现实打败,他不能自由飞翔。然后,在厌弃黑帮打打杀杀的同时放不下小弟乌蝇头;渴望与表妹的乡村爱情,却又斩不断城市的丝丝牵挂,他一直盘旋在追寻与放弃、选择与逃避之间。每一个人都是有根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寻找根源,却不得其果,最终迷茫落脚在解救乌蝇头的街头,却仍是一只无脚的鸟,从开始就注定了死亡。
就像阿飞的独白一样:“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这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亡的时候。”电影《阿飞正传》被认为是20世纪60年代的香港社会中“失父、无父一代子女的精神寓言”。阿飞从小被生母所抛弃,他游戏于多个女人之间,无论是“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的苏丽珍,还是性感妩媚的露露,都不曾使他停下脚步。抛弃现有安定的生活,离开养母去追寻生母,这似乎是阿飞“寻根”的目的,奈何“寻根”无果,他怨恨、冷漠、迷惘开始自我怀疑,这个无脚鸟唯一落脚的地方被无情拒绝,留给阿飞的只有不停的漂泊。无脚鸟是脆弱的、卑微的,他们茫然四飞,不愿停留,不知何处是家,不知何处是归宿。阿飞最终死在了火车上,隆隆的火车还是要继续前行,无脚鸟还在追寻。
《阿飞正传》是20世纪60年代的故事,却也道出了20世纪90年代青年普遍的生活状态与精神诉求:他们在不断寻找,追求心之所向,却徜徉迷失在商品经济和城市化的浪潮中。王家卫导演的作品注重呈現当代城市人的状态——彷徨、迷茫却又勇于探索和追寻。在商品经济变革的浪潮下,都市追梦人迷失在其中,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影片《阿飞正转》借阿飞寻找母亲这一线索,表现当代都市青年寻找自我、寻找归属感的精神追求。
这种状态实际上与当时的香港发展密切相关。王家卫表述其电影注重艺术性和人的表达,在大的社会背景与现代化发展的浪潮中,其电影仍沾染了相当浓厚的时代气息。香港受外来文化、经济、思想冲击,有着国际化特点,但人们的传统思想与生活方式并没有完全抹去,始终与内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让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人群陷入了迷茫的状态,不断思考自我定位和自我价值。
就像《旺角卡门》中的华仔一样,他渴望回归生活,回归爱情,却又割舍不了城市的喧嚣和情义;像《阿飞正传》中的阿飞一样,他放弃安定的生活,放弃情人,远离养母,只为寻找抛弃他的生母,寻找自己的根,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商品经济变革浪潮下,每个人都在奋勇向前,但他们内心是无助、彷徨的,这让他们一直在寻找着精神上的归属。
二、醉生梦死的都市状况
城市化已成为个体无法选择和无法逃遁的存在方式。在20世纪90年代的商品经济大潮中,情感的追寻在孤寂、冷漠、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弥足珍贵,人们在不安定的生存环境中步履匆匆,顾不上停留与思考,于是爱情流失在了城市的花红柳绿之中。王家卫为都市爱情编织了一个武侠梦,凄美却并不圆满。影片《东邪西毒》中,欧阳锋在兄长成亲之日远走大漠,只因他爱的女人嫁给了他人;黄药师风流成性,既迷恋好友老婆桃花,又喜欢欧阳锋的嫂子,还伤害了慕容嫣;慕容嫣因一句话爱上黄药师,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欲杀黄药师,却终究爱大于恨;桃花的丈夫盲武士因妻子心系他人而仗剑天涯,临死未能得见妻子;只有洪七为孤女报仇只要一个鸡蛋,与妻子远走他方。
《东邪西毒》这部作品看似是江湖中的爱恨情仇,实则暗指城市化进程中都市青年追求物质生活和情感生活时的状态。疲惫、空虚、冷漠、快节奏让在路上的人不断奔跑,想要通过情感寻求寄托,却爱而不得,丢失自我,只剩下那坛醉生梦死酒。选择喝下的人,要么重新开始,要么愈加困顿。这大概是当时王家卫导演眼中的香港青年,站在十字路口徘徊的一代人,部分人前进直面冲击,部分人沉溺在记忆中哀叹。
影片《重庆森林》是直接表现20世纪90年代青年人行为方式、情感态度、生活现状最明确的一部电影。这部电影的拍摄场景极具代表性——香港的重庆大厦,故事都发生在这个人口混杂、环境喧嚣的空间中。影片前半部分讲述了金发女郎与警员223的故事:金发女郎是一个看似冷漠的女杀手,被印度人欺骗后在寻找货物与人的过程中奔波。她在身心俱疲之时遇见了深陷情感煎熬的警员223,两个人相遇在酒吧,警员223好似对这个充满神秘的女郎一见钟情了。影片中两人先在酒吧相遇,皆因自身问题借酒消愁,金发女郎喝醉后,警员223带她到宾馆中休息。金发女郎酒醉后熟睡在床上,警员223在电视机前吃着食物,守护着金发女郎,直到天亮,警员223悄悄离开,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交流,这一幕却充满温情。此时,这个步履匆匆的女杀手找到了片刻安宁,失恋多时的小警员也找到了情感的寄托,两人在小小的房间之中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与情感的表达,却也明白天亮之时彼此依旧是陌生人。两人在影片中的行动线索既展现了都市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疏离,又表达了人与人之间渴望温暖的情感寄托。
无论是因为金钱而陷入困扰的金发女郎,还是因情感过了保质期而痛苦的警官,都表现了当时社会中青年一代在追求事业和情感路途中不安的心态。最终两人在酒吧相遇,从冷漠拒绝到相互关心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凸显了当时都市青年需要情感的慰藉与归属的急切心理状态。影片的后半部分则讲述了女孩阿菲与警员663的故事,警员663失恋后,沉寂在这一份感情中,阿菲从警员663前女友的信中了解了兩人的情感状态,并悄悄来到警员663的家中改变了他原来的生活。默默的关怀让警员663最终与女孩在家中撞见,产生情感的电流,也填补了警员663孤寂的内心生活。尽管警员663的“加州”之约并没有成功,但是两人相约一年后见面,阿菲成了空姐,警员663成了快餐店老板,在叙事上呈现了跨时空的共鸣,凸显了都市生活的偶然和无序。同时,两人找到了情感依托、填补了内心的孤寂,展现了都市生活中人对情感的需求。
都市人群内心的安定,是因为找到情感归宿之所,这是当时大多数青年人的心理状态。我们不断寻觅的也许就是一个能够让心安定的地方,一盏指引路途的灯光。《重庆森林》这部作品创作正值商品经济变革的浪潮中,下海青年与社会变革再次紧密联系在一起,前进的路途虽有迷茫,却也日渐安定。
三、追寻身份认同和文化归属感
人们沉浸于过去,享受着回忆带来的安定,是因为对现状的迷茫与无所适从,即通常所说的“建立自我身份”。身份构建的过程是内心挣扎的根源所在,因为无法定位现有的身份,才想要通过建立、寻找一种身份使自己有归属感。人总是希望追求自由而美好的事物,但是追求之前我们首先要确定自己是谁,之后才能决定飞到哪里。
在《花样年华》中,苏丽珍与周慕云在狭窄的楼道里相遇,简短的对话隐晦交代了两人爱人相互出轨的信息,从此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两人被出轨后,从同病相怜到两人情感上的相互靠近,他们面对邻居和房东太太审视的目光,相爱却不敢在一起,始终无法冲破世俗观念的牢笼,无法正视彼此的情感,不敢追求心之所向。为避免异样的眼光,他们在2046的房间中共同创作武侠小说,静谧的环境使两人的距离更近。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中,他们似武侠小说中的人物,短暂且隐晦地表达彼此的情感。走出2046的房间后,他们又回归到各自的家庭,成为被情感和道德约束的人。他们既想寻找突破现有压抑生活的出路,又在身份、道德的限制中摇摆不定,所以他们之间的情感没有结果,顾虑太多,反倒会失了自我,失去寻找的方向,不知何去何从,最终他托苏丽珍买了一张去新加坡的船票。
20世纪90年代香港的经济快速增长、东西方文化交融,使其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价值理念。电影中的苏丽珍与周慕云既不能与曾经的恋人彻底决裂,又不能与现在的爱人携手共度一生,唯剩空叹与茫然。正是因为不知道何去何从,才更加怀念过去的时光,在影片中,潮湿的弄堂、昏暗的灯光、婆娑的倒影以及鲜艳的旗袍和曼妙的身姿都是过去的味道,却不单单是香港的味道,有着很浓郁的上海味道。正如《花样年华》中的独白一样:“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王家卫将20世纪90年代人的追寻置于电影中人的情感状态中,借影片中男女对情感的迷失和追求来表现当时香港人民对自身归属感问题的彷徨。
记忆与遗忘的对立是王家卫电影创作的重要母题,执着记忆,拒绝遗忘,使每一个活在王家卫电影中的人物都成了“记忆的囚徒”。王家卫在还原个人记忆的同时,也在为香港民众制造着属于他们的集体记忆。
四、结语
电影中体现出来的寻根情结,与王家卫幼年移居香港的成长背景和当时香港面临的大环境有关,他的电影之所以让人动容,是因为他所呈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件事,抑或一部电影,其中贯穿着他对社会的观察与思考。《旺角卡门》中的华仔、《2046》中的周慕云,其实都是日常生活中特定人群的缩影,人们在观影时能够找到自己的影子,电影中人物内心的迷茫与挣扎,是在替荧幕前的我们对生活作出回应。荧幕中的他们迷茫,荧幕前的我们同样迷茫,迷茫的是如何面对变化的生活。在时代的变迁中,我们要坚守内心的归属,在迷茫生活中同样要探索人生的道路,无论处于什么时代,只有找到归属感,才能够找到正确的
人生方向。
(河北科技学院)
作者简介:高芊芊(1993—),女,河北保定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电视节目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