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霏玉 北京工业大学环境设计系
孙 贝 北京工业大学环境设计副系主任,讲师
王 叶 (通讯作者) 北京工业大学环境设计系主任,副教授
电影叙事方法在空间设计,尤其是展示空间设计当中是一种具有艺术向的表现手段,现代设计手法通过各种手段在“观”与“被观”两者中建立起视觉、触觉、听觉和嗅觉上的感官体验。所谓“视觉至上论”并不是仅仅只局限在视觉方面的追求,它是人类感官发生现实反映的起始点[1]。随着现代技术的更新演变,电影化叙事的表现手段早已涵盖了观者的听觉、触觉等,进而向其他更为丰富的形式发展。
电影化叙事呈现在博物馆空间设计当中具有特殊的意义。为满足现代人越来越高的精神信息需求,现代博物馆更多的将设计角度集中在“人文精神”的传达,即如何促进展品及展陈空间与观者的有效交流,如何在空间中实现电影叙事特点的设计表达[2]。从电影创作规律来看,博物馆空间的呈现其实是以图像、影音等手段为基础的时空叙事,它具有自己独特的空间剧本,运行严谨缜密的逻辑以向观众讲述剧情故事。
故事本身的原料是“讲什么”,如何以叙述话语的方式进行叙述,体现的则是“如何讲”。就博物馆空间情节而言,所有主要的功能全部按照一定的顺序进行排列组合,这其中也不乏存在具有多维性的空间形式,例如,套层空间、子母空间等,每一场空间叙事都包含着这些事件之中的关联。
在影视作品中,“叙事”意味着通过特定的方式讲述事件,事件本身代表“讲什么”,即前文所提到的“what”,情节则代表“如何讲—how”。情节与故事的区别在于:情节能够赋予事件一定的张力,因此在许多影视作品中,常常能看到通过插叙、倒叙、乱线叙事等手法的运用来制造悬念,以此来吸引观众们的注意力,同时每个情节也可作为一个独立的叙事环节。情节是叙事构成的要素之一,它将故事的原料进行筛选重组,以便于塑造具有张力的叙事氛围。那么何为空间情节?空间情节可以理解为,基于人类活动过程的空间结构的编排呈现,这样的空间关系富有强烈个性的场所意象。事实上,空间情节的源头本身并没有艺术性和视觉感染力[3]。以《清明上河图》为例,作者用自己的现实生活体验为蓝本,将城市街巷场景中繁荣的生活景象再现于画面中,使之具备了独特的感染力和艺术性,这是基于现实存在的再创作而呈现的艺术效果。
电影化叙事本身涵盖了“呈现”与“讲述”两方面,在博物馆空间当中,设计语言也应当如此。博物馆空间作为讲述事件的现实载体,即“故事”,而空间形态即“如何讲述”以载体为起始点,是发散且多元化的,这两者合一使得特定的人文内涵得以生动呈现,与观众的精神世界互通有无,同时在观众能动性的激发下,博物馆空间结构的编排呈现,则显示出更加富有强烈个性的场所意象。
电影作为一种独特的视觉影像艺术,涵盖了其他七种艺术形态,甚至超越其而发展,这正是由于电影中所创造的时空观以及叙事手法相较其他艺术形态更加成熟。“蒙太奇”(Montage)是我们熟知的一词,源自建筑学术语,意为建筑的构成,经由爱森斯坦的创新应用,蒙太奇成为了影视创作的重要理论之一。在蒙太奇诞生之前,电影从未有剪辑编排的手法,电影诞生初期,人们仅仅是热衷于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例如电影《The Arrival of a Train》、《Exiting the Factory》,都只是运用长镜头的记录方式将现实生活中的场景完全复制下来,进而重现到银幕之上。继蒙太奇后,影视界迅速涌现了许多叙事形式,如倒叙、插叙等手法,均是以非常规的手法将时间线拆散重组[3],这对于习惯一般形式的观众来说,无疑是一种新奇的感官体验。
以时空观为基础,之所以情节性能够在空间中得以建立,这得益于运动的催化。空间情节在时间的运动中以线性的方式呈现,正是由于在特定时间节点下发生的情节线,建筑空间中的线索便形成了[2]。空间情节可以线性的方式呈现,或独立,或交织,线则可分为三种类型:直线、平行线、交叉线,分别对应电影叙事手法中的顺叙、平叙、插叙。
(1)直向:空间的连续性,所有空间类型中的最基本的序列。直向的线性化情节可以理解为“单一”情节,即空间当中只存在一条单独的情节线,并没有其他形式的情节线。这种类型虽然形式较为简单,但并不代表空间形式缺乏新意。通常情况下,当我们在室内空间当中使用简单的逻辑排列时,能够让使用者很直接地感受到清晰的空间结构,有助于把关注的焦点全部集中在这段逻辑序列的空间,从而避免空间的混乱。
(2)平行:多个形成单元在同一空间中并列存在。在并列发生的情节中,同一空间内可能存在多个关联事件,它们依附主线递次展开并顺序发展,在总体逻辑上存在一定的演进规律;在这样的情节中,常常是通过同一线索的重复出现来进行剧情的描边刻画,从而形成加以强调的呈现效果。
(3)交叉:多个形成单元在空间中的三维立体化。若干甚至更多的事件单元同时存在于一个空间,且依照各自的发展逻辑运作,它们彼此之间虽相对独立,但在视觉上是以交叠的模式出现,甚至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合;这其中交错的部分,能够重新建构、生成另外的独立空间。
20 世纪末出现的一部著名电影《低俗小说》,由于其独特的环形剪辑手法(见图1)而名声大噪。这部电影完全摒弃了传统的纪实手法或线性叙事来将其闭环处理,反而运用大量的时间线穿插,情节线非常跳跃。电影剧情虽显得零碎,但导演昆汀在叙事结构中埋下的关键线索,使得影片中各个段落不分首尾,在逻辑上彼此互补,保证了叙事结构的完整性[3]。导演诺兰在《盗梦空间》中采用了镜面、嵌套叙事手法(见图2)通过套层叙事手法呈现了互相联动的多维空间。影片中造梦师将两面镜子对映,其中经过反射形成的虚像便重新成为梦境中的空间,而主要的梦境分为3 层,每一层之间都有着为了维系整体稳定性的规则。这两部电影的主要剧情编排都运用到了非常规的创作手法,以凸显其中的时空特性。
图1 环形外框(作者自绘)
图2 嵌套叙事(作者自绘)
在设计实践当中,基于电影建筑学的应用,对“环形叙事”、“套层叙事”加以研究(见图3、图4),将环境与空间进行拆解。由现实世界—微缩的物质环境进入到里层空间—环线路径,接着进入自然之境——中轴庭院,最后来到核心的游廊—套层空间。使用者的整个游览过程犹如对人们对生命的思考与沉淀。
图3 环形动线(作者自绘)
图4 嵌套内核(作者自绘)
环形叙事手法有着循环往复的规律特点,表面看似没有头绪,实则内部充满关联,正如人生中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的万物万事。当物质世界释放无形的压力,杂念纷扰,人们的精神世界便需要沉静下来,使自己进入笃定而超然的状态,经过短暂的抽离后重新审视“真我”;套层叙事结构紧密的与环形空间相结合,位于空间的核心地带,使用者经由外围的循环动线,最终来到院落中心,整个游览过程中,观者始终游走在精神世界的边缘以解读当下,探寻“真我”。
空间营造同电影创作一样,需要用附加的可视语汇来帮助叙事的进行。一部电影可以依靠影像、声音,角色来塑造情节,而空间则需要更加具象的造型来帮助表现主题。室内空间能够将人的知觉感受变化引入到光影、色彩、肌理等的演绎手法中。
“光”是空间设计中必不可少的表现手段,它之于空间有以下几方面效应。第一,引导—人类的天性便是追逐光源,因而光线可以引发人的运动。第二,时间性—光的流动代表光阴流逝,与时间的不可逆相对应。第三,虚空—光的非物质性意味着它可以虚化空间的实体界限,从而达到消解边缘的效果。第四,心理感知—光线的明暗、面积及高度等直接关联空间中人的心理体验。
著名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代表建筑作品“光之教堂”巧妙地利用了人们对于光线的心理感知,他使光线在空间中对于情节营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几乎完全封闭的教堂尽头墙壁上预留出十字架形的切口,当室外光线穿透切口注入昏暗的室内时,由于建筑体形态的切割,导致原本散落的光线汇聚形成光的十字架。在近乎漆黑的教堂室内下,这唯一的光明成为所有观者们的视线焦点,并且伴随着一天当中时间的流走,十字架光影呈现的视觉效果、位置、高度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这种设计手法使特定的场所中呈现出非常具象直观的精神标志,将建筑本身的属性以立体、流动的形态展现给现场的所有人,极易引发人们庄严神圣的情感共鸣。
电影叙事与建筑空间在根本上存在很多共性,两者皆是空间在时间轴上的编排与讲述。在一部电影中,观众能够接收到来自不同时间、空间的镜头剪切、拼贴组合传递的视觉信息,建筑空间也同样如此:通过对电影创作手法的分析研究去营造博物馆内部的空间剧本,能够帮助重塑对观众感知的辐射。
现今,科学技术的高度覆盖带来了许多弊端。传统的文化精神被裹挟在速食信息流中生存窘迫,人类本能所趋的情感世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高科技时代下抽象化,智能、机械的生活方式,这直接造成了现代人感受力的钝化及对于流媒体端的加倍依赖,人类在享受数字技术和科技成果带来的便捷生活的同时,也在渴求最原始、最直白的精神沟通。博物馆作为一种极具时代特征和文化代表的世界现象,在当今发展迅速的社会背景下同样有着非常迅猛的势头,作为特殊的人类文化信息载体的博物馆,即便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环境中,仍然担任着不可被取代的角色。随着社会意识形态、经济和技术不断进步,博物馆空间的功能类型、展陈手段也在迅速更新演变,但它已有的价值并未被进化更迭的新事物所淹没,这是因为人类对博物馆的依存感始终来自对历史、文化、艺术的真诚向往、尊重和珍惜[1],这样对内在的需求与渴望不会因社会物质文明的更迭而衰退。
博物馆不仅要成为展示的空间和陈列背景,同时也应该成为一件观者身临其境来欣赏的空间艺术展品[4]。在追求人文精神与纪实性场所的契合时,共情、归属感无疑扮演了重要角色。倘若说博物馆能够通过其中的展品呈现出最真实的历史,那么最合理的展示空间是能够帮助观者更全面地感知、身临其境地去思考,乔治·布朗·古德将这样的呈现形容为“活的思想”,而电影化叙事手法在一定程度上使人与环境的对话缩短时空差距,是其保证情节鲜活的关键[5]。
视觉表皮的呈现可以有很多途径,前文所提的“光”便是一种无形且抽象的设计语汇,除此之外,恰到好处的色彩、材质等也能够激发环境中观众的情绪猜想:如高纯度、明亮的色调营造舒朗愉悦的空间氛围,而低明度、柔和的色彩倾向辅以软性轻薄的材质则能使人心生静谧(见图5、图6)。在设计实践中对空间分隔材料进行探究后,选用绢纱材质设计垂幔来取代传统的空间隔断;由于绢纱质地朦胧且柔软,垂挂于室内空间的上部,便于营造虚实相生的意蕴,同时垂幔淡泊沉静的形态结合空间个性的表述,侧面烘托出人生心境的写照,对应电影叙事中角色人格的镜像倒映,体现尘世与超脱相互依存的状态。
图5 绢纱垂幔(作者自绘)
图6 垂幔效果图(作者自绘)
“形”在表皮中可看作是现实中实体事物的缩影,这是空间剧本中的符号化语汇。在实际设计表现中的建筑屋顶形态,源自明代画家仇英的《桃花源图》中的山形元素,对之进行抽象提取后,经过凝练的山形元素结合屋面设计,层叠错落覆盖在建筑顶部如图7 所示,无论从任何一个视角观看,空间内、外都呈现出轻盈舒展的自然体态,如图8、图9 所示。
图7 山脊屋顶(作者自绘,素材源自《桃花源图》)
图8 空间效果图(作者自绘)
图9 空间效果图(作者自绘)
总而言之,不论何种光、色或是形,其要点都是着重来刻画空间意象,渲染环境氛围,作为主要的表现方法,不仅要着重完善独立状态下的效果呈现,同时还必须关注整体的设计关系,推动提升博物馆空间设计的维度,建立一定的美学价值。
在电影叙事下的空间影像表皮呈现,要求设计者们不断突破传统的室内空间设计手法,跳出单一领域下的固定思维模式,寻求更加凝练的创新意识和创作手段,结合电影叙事的艺术美学,着重分析电影化下人与场所的创新延展,进一步给使用者营造可发散的、弹性化的感知空间。
电影叙事手法之于博物馆空间的意象营造,本身即是一种感性且丰富的创新设计。设计者们通过选择性的结合跨学科研究手法以及理论架构,譬如电影学、现象学、社会心理学等具有深层关联性的领域,在学科交叉的视域下进行博物馆空间形象的设计再创作,探索电影叙事方法与博物馆空间设计手法的感性交互,从而能够系统地应对在设计中面临的实际问题,并建立具备文化底蕴的博物馆空间氛围。
总而言之,电影叙事设计方法迎合了博物馆空间展示多维、包容的特点,允许不同学科间的手法融合、理论创新,作为学科间交叉延伸的切入点,给现代博物馆空间设计提供了一定的理论支撑,有利于其人文意象的广泛传播,是博物馆空间设计手法的新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