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千辐》史料来源探析

乌 兰

（内蒙古民族大学 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43）

18世纪在蒙古史学史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蒙古地区出现了几部有影响力的蒙古文史书，其中扎噜特旗达尔玛在1739年完成创作的《金轮千辐》颇具代表性。

《金轮千辐》（Altan Kürdün Mingγan Kegesütü），全称为《九卷本黄金家族明史、黄金氏族之心欢或曰金轮千辐》（Yisün Jüil Bülüg-tü Altan Uruγtan-u Toda Teüke，Altan Yasutan-u Sedkil-ün Cenggelbuyu Altan Kürdün Mingγan Kegesütükemekü Bicig），成书于清代乾隆四年（1739年），作者是清代昭乌达盟扎噜特旗僧人固什达尔玛（iregetü Güüi Dharm-a）。《金轮千辐》是一部自远古至创作时的蒙古通史，包括六册九章。第一册描述器世界的底定，有情世界的生成，人类的诞生，印度、西藏诸王简史，蒙古黄金家族的起源；第二册记述了成吉思汗一生的伟业；第三册记述成吉思汗四子后裔以及元朝诸帝、北元诸合罕扶持政教的情况；第四册记述答言汗诸子世系、所属部落以及清代所领旗份；第五册记述成吉思汗四弟世系、所属部落以及清代所领旗份；第六册记述五色四夷国、十万蒙古人众的构成等。六册九章内容涵盖了以世界和生灵的诞生为始的佛教史说，也包括按照印藏蒙同源史观编著的印藏蒙王统世系。《金轮千辐》原本已佚，目前国内外仅存三种抄本，即“圣彼得堡本”“哥本哈根本”“呼和浩特本”［1］。《金轮千辐》是一部篇幅较长，所述内容时间跨度大，地域范围广的通史性、综合性的蒙古文史籍，而且具有鲜明的18世纪时代背景。

自现存最早蒙古文史书《元朝秘史》至《金轮千辐》，蒙古史学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金轮千辐》是第三个发展阶段的史学著作。随着时代的发展，《金轮千辐》一方面继承了之前蒙古文史书的写史传统，另一方面在内容结构、史料价值、史料来源、编纂手法、作者史学思想等方面富有时代特征。

作为18世纪成书的蒙古文史籍，《金轮千辐》史料来源呈现多元化特征。

达尔玛在《金轮千辐》中说：“将诸多史书中所知道的，撰写于一处”，“根据汉、吐蕃、蒙古诸多史籍”，“从各种文献史籍中兼录有用者，尽其所得写成”。《金轮千辐》有五十多处使用了“有些史籍记……”、二十多处使用了“据说……”等语。达尔玛撰写《金轮千辐》时显然参考利用了不少文献典籍，但是《金轮千辐》仅具体提及几部藏文典籍的名称和《大元大史》《阿撒剌黑齐史》等书名，给我们厘清《金轮千辐》的史料来源带来不便。

关于《金轮千辐》的史源，德国蒙古学家W·海西希（Walther Heissig）最早在《蒙古宗教与宗教历史文献》中讨论过，他认为：“关于成吉思汗早期的历史，答哩麻似乎读过《黄金史》或与其有关的一部史书；孛斡儿出·诺颜之自白，满都海夫人为被征服的卫拉特部制定的律例等许多记载几乎是逐字逐句摘自《大黄册》；从毕力格图至林丹汗为止的诸小可汗史大致与《黄金史》《大黄册》及《蒙古源流》相仿；有关成吉思汗诸子后裔的记载辑自《大黄册》与《恒河之流》等等。”［2］134哈伦在博士学位论文《答理麻固什〈金轮千辐〉（1739年）研究》中，分别对照《蒙古源流》《阿撒剌黑齐史》《黄金史》《大黄史》《恒河之流》等史书与《金轮千辐》的相关记载，认为《金轮千辐》利用过以上史籍［3］。风晓在博士学位论文《〈恒河之流〉研究》中，找出《恒河之流》与《金轮千辐》的基本相同的记载，说明《恒河之流》是《金轮千辐》的主要史源之一［4］42。以上学者从《金轮千辐》和其他相关蒙古文史籍中找出几段相同的记载，简单比照后得出以上结论，实际上并没有进行详细、系统的比较研究，我们仍然需要进一步探讨《金轮千辐》的史料来源。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将《金轮千辐》相关记载与其他蒙古文、藏文、汉文等史籍互相比照，详细探讨《金轮千辐》的史料来源。

一、蒙古文史籍

经核查，《金轮千辐》主要取材于蒙古文史籍，包括之前成书的一些蒙古文史籍和清代王公世系谱。在《金轮千辐》之前成书的蒙古文史籍包括13世纪的《元朝秘史》、17世纪的《俺答汗传》《黄金史纲》《黄金史》《大黄史》《蒙古源流》《阿撒剌黑齐史》等、18世纪的《恒河之流》《蒙古世系谱》等。

《金轮千辐》的蒙古汗国历史部分同《元朝秘史》有很大的差别，内容间接源自17世纪蒙古文史籍。

我们看不出《金轮千辐》直接参考《俺答汗传》和《蒙古世系谱》的痕迹。

17世纪蒙古文史籍中，我们从内容、体例及史料来源、作者等方面划分，佚名《黄金史纲》和罗氏《黄金史》为一个系统，《大黄史》和《蒙古源流》为一个系统［5］30。《黄金史纲》和《大黄史》是《阿撒剌黑齐史》的主要史料来源，《黄金史》还引用过《阿撒剌黑齐史》的记载［6］40—70，《恒河之流》参考过《黄金史纲》《蒙古源流》［4］40—41。

我们通过分析《金轮千辐》的一些记载，可以分析它参考的文献典籍。

（一）《金轮千辐》参考过两部《黄金史》（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

我们可以证实的实例如下：

第一，《金轮千辐》记载完泽笃皇帝去世的日期“第五饶迥之火羊年正月初八”［7］Ⅲ，7v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的记载一致①，其他史籍未记载相关内容。

第二，《金轮千辐》记载：“护都笃·和世㻋皇帝于夏初月初三在扯扯黑湖之地即皇位。于当年秋八月初六驾崩”［7］Ⅲ，8v、9r，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记载护都笃皇帝和世㻋四月初三日在赤赤黑湖即大位、同年八月初六日驾崩的内容一致②。

第三，《金轮千辐》记载永乐皇帝是元惠宗遗腹子的传说，细节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所载相近，并且与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皆记载永乐皇帝子孙共有十一人当了皇帝。

第四，《金轮千辐》记载脱欢回瓦剌后在会盟上描述蒙古内部情况的诗文，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记载的内容相近。

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记载：

蒙古的阿鲁台太师已上年纪，

一切事务常出差错。

撒袋已变，思想未变。

将贤能的大臣排挤在外，

将战马骑用在家务上，

让平庸的人治理朝政，

乘骑驽马来作战。

让叛降之人掌管国政，

皮囊里装满酒醇，

恰似没有种驼的驼群，

没有种牛的牛群，

没有种马的马群，

没有种羊的羊群一般。③

《金轮千辐》记载：

蒙古的阿鲁台太师已上年纪，

一切事务常出差错。

席位已变，野心已足。

将贤能的大臣排挤在外，

敬重专横的孩儿，听从他的话。

让平庸的人治理朝政，

乘骑驽马来作战。

让奴隶汉人掌管国政，

皮囊里装满酒醇，

将战马骑用在家务上，

歧视自己的忠臣。

［蒙古人］像无主的国家，

像无头儿的畜群。［7］Ⅲ，15r

《阿撒剌黑齐史》所记诗文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相近，但是编排有所不同。《大黄史》中仅用三言两语总结脱欢的话，《蒙古源流》也简单记载为“现在的蒙古人，和从前的我们一个样，已经乱了头绪，乘此机会发兵必能取胜。”［5］270

第五，《金轮千辐》记载太松汗与阿黑巴儿只吉囊二人征瓦剌及兄弟反目相继遇害等内容，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所载相近，与《阿撒剌黑齐史》《大黄史》《蒙古源流》的相关内容不同。与瓦剌交战的地名Mingγan-i qara，太松汗二子之名Ili、Tili，二位臣子之名Aq-a bolod、Baγ-a bolod等，仅见于同佚名《黄金史纲》、罗氏《黄金史》和《金轮千辐》。

（二）《金轮千辐》参考过《大黄史》

《大黄史》共有四种抄本存世，学界把它们分别称为A、B、C、D本。

《大黄史》抄本按发现年代顺序排列，依次为C 本、A 本、B 本、D 本。C 本由俄国学者波兹得涅夫（Бозднев）1876年至1878年之间在喀尔喀考察时发现，书名为《古昔蒙古诸汗源流大黄史》（Erten-üMongγol-un Qad-un Ündüsün-ü YekeŠir-a Tuγuji）；A 本由俄罗斯的突厥学家拉德罗夫（Радаров）1891年在蒙古鄂尔坤河流域发现，因首页残缺而不知书名；B本为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收藏的手抄本，因残缺而不知书名；D本为蒙古国立图书馆所藏抄本，题名《达赖喇嘛所著名为青春之宴的汗诺颜源流史》（Dalai Blam-a-yin Nomlaγsan Jalaγusun Qurim Kemekü Qad Noyad-un Uγ Teüke Ene Bulai）［6］53—54。

不少迹象表明，《金轮千辐》参考过《大黄史》。

第一，《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征服汉地以及其他对外征战的叙述，顺序、内容详略等方面与《大黄史》更为接近。

第二，《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分封诸弟的内容，除此之外仅见于《大黄史》。

第三，《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考验博尔术的故事，也见于《大黄史》《蒙古源流》等，《金轮千辐》内容详略和细节方面更接近《大黄史》。

第四，《金轮千辐》有关术赤世系及属领、察合台世系及属领的内容来自《大黄史》。

第五，《金轮千辐》有关蒙元时期历代帝师名号及护持教法的内容取自《大黄史》。

第六，《金轮千辐》有关四卫拉特成分及和硕特、土尔扈特、绰罗斯世系的内容，除此之外仅见于《大黄史》。

第七，《金轮千辐》有关库登汗第三子巴噶打儿汉那颜后裔世系及坐镇察哈尔的内容，除此之外仅见于《大黄史》。

第八，《金轮千辐》有关巴儿速孛罗世系、阿儿速孛罗世系、阿赤赖孛世系、纳力孛罗世系、青台吉世系、格咧孛罗世系等，均直接来自《大黄史》。

《金轮千辐》记载的巴儿速孛罗长子袞·必里克·麦里艮吉囊一系世系虽然出现了某些辈份混乱的情况（可能是传抄过程中产生的错误），但是其余诸人世系的时间下限和人物覆盖面等都与《大黄史》一致。

《阿撒剌黑齐史》也详细记载了答言汗十一子及其后裔世系。乌云毕力格教授对《大黄史》和《阿撒剌黑齐史》相关世系的特征进行了总结，认为《大黄史》的记载极其简单，善巴所载内容丰富；《大黄史》的“前表”主要记载长子一支的清代扎萨克世系，善巴则记载家族全体成员；《大黄史》记载的时间下限至18世纪初，善巴所记人物至17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6］60—70。

《金轮千辐》有关答言汗十一子（格列山只的世系，另行讨论）及其后裔世系的内容，并未取材于《阿撒剌黑齐史》详尽的世系，而是选择了《大黄史》相对简略的记载。《阿撒剌黑齐史》记载的世系具有入清以前蒙古人家族世系记载的特征，《大黄史》记载的世系具有入清后蒙古人家族世系记载的特征（主要记载扎萨克和王公台吉等有爵位的贵族）。

第九，《金轮千辐》有关格列山只及其后裔世系来自《大黄史》。

蒙古文史书中的《大黄史》和《阿撒剌黑齐史》都详细记载了格列山只及其后裔世系，两部史书的记载各有所本。《大黄史》（A本、B本、C本）中有两套世系，第一套世系是答言汗十一子世系，包括格列山只，即“前表”；第二套世系是喀尔喀贵族世系，单独列出格列山只家族世系（含女性成员），即“后表”。《金轮千辐》记载的格列山只世系与《大黄史》第一套世系相近。

达尔玛更有可能参考了《大黄史》D本，因为《金轮千辐》记穆彰·乌巴什·珲台吉次子为Dorjiin jasaγ（多尔济·青扎萨克）、多尔济·都固尔格齐之子为（i青·珲台吉），与《大黄史》D本一致，《大黄史》其他本分别记为jasaγ-un tayijiing jasaγ（扎萨克台吉青扎萨克）、Lhsujabing qong tayij（i拉苏扎布青·珲台吉）。《大黄史》其他抄本有从Sayin qaγan-u köbegün（赛因合罕的儿子）至tayiji Bamjur（台吉巴木珠尔）为止的内容，《大黄史》D本和《金轮千辐》都没有这些内容。其他世系还存在诸多类似情况，本文不一一罗列。

（三）《金轮千辐》参考过《蒙古源流》

第一，《金轮千辐》有关孛儿帖·赤那有两个儿子以及都蛙·锁豁儿四子之名和所属部名的记载，除此之外仅见于《蒙古源流》；《金轮千辐》和《蒙古源流》虽然记载的人物名字存在差别，但是大体上相同。

第二，《金轮千辐》有关衮·必里克·麦力艮吉囊九子驻领的鄂托克名，除此之外仅见于《源流》。

（四）《金轮千辐》参考过《阿撒剌黑齐史》

《阿撒剌黑齐史》是达尔玛直接交代书名的参考文献之一。

第一，达尔玛提到“名为阿撒剌黑齐者之书”，从中引用了有关阿巴泰汗皈依佛教、建造寺庙、谒见达赖喇嘛受封“佛法大瓦齐赉罕”号的内容。所谓“名为阿撒剌黑齐者之书”，即指善巴1677年所著《阿撒剌黑齐史》。日本蒙古学家森川哲雄认为，阿巴泰汗将佛教导入北罕哈的过程，《金轮千辐》参考了《阿撒剌黑齐史》的记载。可想而知，当时《阿撒剌黑齐史》已经流传到内蒙古地区［8］402。

第二，《金轮千辐》有关将豁里察儿蔑儿干与莲花生联系起来的内容，除此之外仅见于《阿撒剌黑齐史》。

第三，《金轮千辐》有关阿兰·果火感光而生的儿子只有孛端叉儿的记载，除此之外仅见于《阿撒剌黑齐史》。

《元朝秘史》《黄金史》《蒙古源流》等史籍记载，博寒·葛答黑、博合覩·撒里直、孛端叉儿都是阿兰·果火在脱奔·咩哩犍去世后寡居时所生，即所谓“感光所生”。其后，博寒·葛答黑成为哈答斤氏，博合覩·撒里直成为撒只兀氏，但是以上诸史籍并未说明“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从此分出”。

善巴的《阿撒剌黑齐史》记载，阿兰·果火“感光而生”的儿子只有孛端叉儿一个人，意在说明，只有孛儿只斤家族是“天子”后裔。

《金轮千辐》记载：“有些史籍记载，脱奔·咩哩犍有博寒·葛答黑、博合覩·撒里直两个儿子。博寒的后裔成为哈答斤氏，博合覩的后裔成为撒只兀氏。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从此分出。”依笔者之见，此处所谓“有些史籍”是指《阿撒剌黑齐史》。

第四，《金轮千辐》记载的成吉思汗分封诸那颜后颁训谕的内容，除此之外仅见于《阿撒剌黑齐史》，而且二者韵文格式文字大体一致。

第五，《金轮千辐》所记格列山只七子所属部名，与《阿撒剌黑齐史》一致。

《阿撒剌黑齐史》虽然是《金轮千辐》提到的唯一一部蒙古文史籍，但是《金轮千辐》从《阿撒剌黑齐史》中引用的内容并不多。

（五）《金轮千辐》参考过《恒河之流》

达尔玛和《恒河之流》的作者衮布扎布一起参加过《智慧之源》的编纂工作。达尔玛在《金轮千辐》中提到了衮布扎布，但是没有直接提及《恒河之流》。我们可以找到《金轮千辐》参考过《恒河之流》的例证，有些内容是直接移录，有些内容是有改动地参考。

第一，《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邀请长春真人丘处机的过程、长春真人及其十八名弟子应邀来大蒙古国的过程、他们与成吉思汗的对话等方面的内容，在蒙古文史书中除此之外仅见于《恒河之流》，但是瓦尔特·海西希的《蒙古的家族宗教史学》（Die Familien-und Kirchenges chi-chtsbeschreibung der Mongolen）［2］134—145、札奇斯钦的《蒙古史论丛》［9］、范丽君的《蒙古历史编纂学中的汉文化因素》［10］中误认为最初见于《金轮千辐》。

第二，《金轮千辐》关于成吉思汗去世年为火猪年冬末月、去世地点为六盘山的记载，在蒙古文史书中除此之外仅见于《恒河之流》。

第三，《金轮千辐》关于察合台五子的记载，除此之外仅见于《恒河之流》。

第四，《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至林丹汗的诸项内容，大都与《恒河之流》一致。例如蒙元时期诸合罕的生卒年、即位年、在位年等方面的内容，主要参考了《恒河之流》。《恒河之流》所记元朝皇帝的内容，基本以《元史·本纪》为基础［4］26。

诸史籍关于窝阔台合罕部分记载的对照，见表1。

表1 诸史籍关于窝阔台合罕部分记载的对照

我们由表1可知，《金轮千辐》记载窝阔台合罕的出生时间、即位时间、在位时长、去世时间、享年，同《恒河之流》一致，两部史籍所记窝阔台合罕即位时长都是错误的。《金轮千辐》记载的即位地点、去世地点当是参考了佚名《黄金史纲》和罗氏《黄金史》的内容。

如表2所示，《金轮千辐》记载武宗出生时间、即位时间、即位时年龄、在位时长、去世时间、享年等与《恒河之流》一致。《恒河之流》将海山·曲律即位年记载为至大元年；《元史·武宗本纪》记载，海山·曲律于大德十一年（1307年）五月在上都即位，第二年（1308年）改元至大，可见《恒河之流》误以改元之年为即位之年，《金轮千辐》沿袭其误。另外，《恒河之流》误以元成宗铁穆耳、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元英宗硕德八剌、泰定也孙铁木儿等人的改元之年为即位之年，《金轮千辐》也都照搬。关于蒙元诸帝的情况，《金轮千辐》在主要参考《恒河之流》记载的同时，也引用了其他蒙古文史书的相关记载，没有直接参考《元史》。

表2 诸史籍关于武宗海山·曲律皇帝部分记载的对照

《金轮千辐》在汗统中列出乃马真皇后一代，与《恒河之流》一致，只是将乃马真写为Nayimajin，较后者所记Nayimalji准确。

关于蒙元诸帝庙号、谥号的记载，见表3。

表3 蒙元诸帝对照

《恒河之流》记载了从也速该至妥欢贴睦尔的庙号、谥号，《金轮千辐》记载了从成吉思合罕至妥欢贴睦尔皇帝的庙号、谥号，这些内容不见于其他蒙古文史书。

从表4可知，《金轮千辐》参考了《恒河之流》。

《金轮千辐》关于北元诸汗的生卒年、即位时间、在位时长等方面的内容，与《恒河之流》基本一致。

北元诸汗的即位时间、在位时长、去世时间等情况，《恒河之流》与《黄金史》《阿撒剌黑齐史》以及《大黄史》《蒙古源流》的记载都有所不同，《金轮千辐》依从了《恒河之流》的系统。

诸史籍对兀思哈勒汗记载的对照，见表4。

表4 兀思哈勒汗情况对照

从表4可知，《金轮千辐》参考了《恒河之流》。

《金轮千辐》有关卜地·阿剌黑汗诸哈屯所生诸子情况的内容，与《恒河之流》基本一致。

《金轮千辐》有关土蛮·扎撒黑图汗诸哈屯所生诸子情况的记载，与《恒河之流》基本一致。

第五，《金轮千辐》有关答言汗诸子后裔、成吉思汗诸弟后裔所属部名及其分领的情况，有些内容可能参考引用了《恒河之流》的记载。

《恒河之流》首次以部落为单位记述了答言汗诸子和成吉思汗诸弟世系，特别是对蒙古各部落首领及其分领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其中不少内容基本以原文样态见于《金轮千辐》。

第六，《金轮千辐》有关成吉思汗之弟别里古台、哈赤温、斡赤斤及其后裔世系，当直接源自《恒河之流》。例如：《金轮千辐》对别里古台诸子的记载与《恒河之流》相近，与《大黄史》不同。《金轮千辐》对哈赤温、斡赤斤及其后裔世系的记载，在之前的蒙古文史书中仅见于《恒河之流》［4］165，二者所记世系内容基本一致。

（六）家谱

对清代蒙旗王公世系的记载，是《金轮千辐》的主要内容特点之一。《金轮千辐》全面记载了蒙古贵族世系，《金轮千辐》作者达尔玛出身的内五鄂托克罕哈及清代扎噜特左右翼旗的世系等更为详尽，对科尔沁六旗、杜尔伯特、扎赉特、郭尔罗斯及茂明安、乌拉特三旗、四子王旗、阿噜科尔沁等十六旗王公世系的记载也比较详细。

达尔玛出身扎噜特旗，又是贵族后裔，应当有机会接触扎噜特旗王公世系谱等史料。W·海西希考证，达尔玛固什于1747年应科尔沁阿旺藏布郡王④的邀请，将藏文医典《兰塔布》译成了蒙古文，东蒙古昭乌达盟和科尔沁的王公们对这部系谱编年史《金轮千辐》普遍很感兴趣［2］158，说明达尔玛同当时科尔沁王公们关系较好，他有可能见过科尔沁各旗王公世系谱。

二、汉文史籍

《金轮千辐》中出现的汉文史书之名，一处作《大元大书》Da Yuwan Ulus-un YekeBicig，另有二处作《大元书》Dayuwan Ulus-un Bicig，应当是指《元史》。具体情况显示《金轮千辐》对汉文史书多为一种间接参考。

例如，《金轮千辐》提到《大元大书》的一处上下文为：“随后，［圣主］将南汉地金朝的皇王皇帝逐出其城，收服汉儿之国，因上尊号曰‘太祖法天启运圣武皇帝天子圣主成吉思汗’。欲详知收服汉儿之国的始末，见《大元大书》。”［7］Ⅱ，4v0306

《金轮千辐》的这段记载只是提到《大元大书》之名供读者参考，并未引述《大元大书》的内容，我们无法判断《金轮千辐》此处对《大元大书》是直接参考还是间接参考。

《金轮千辐》提到《大元书》的一处记载是：“虽然源自《大元书》的史籍记载说哈屯之后，大太子定宗贵由于火马年即汗位，土猴年崩，享年四十三岁，……”［7］Ⅲ，7r02—04

此处所谓“源自《大元书》的史籍”，当指《恒河之流》，因为我们能够确定《恒河之流》参考过汉文《元史》［4］30—34，而且《恒河之流》此处即作“太宗皇帝大太子定宗简平皇帝贵由，火虎年生，火马年四十一岁时即罕位，土猴年崩。”［4］145

《金轮千辐》提到《大元书》的另一处记载为：“又据《大元书》，皇太子真金先逝，［忽必烈皇帝］嫡孙铁穆耳于木虎年三十一岁时即位，称成宗钦明广孝皇帝完泽笃，在位十二年，火羊年春正月崩于大都。”［7］Ⅲ，7r02—04

上论述引史文自相矛盾。如果铁穆耳在木虎年（1254年）即位，到火羊年（1307年）去世，应当在位五十四年，而非十二年，这显然与史实不符。《元史·成宗本纪》记载，成宗生于至元二年（1265年），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即位，元贞十一年（1307年）春正月崩，在位十三年。也证实《金轮千辐》这段文字并非直接源自《元史》。《恒河之流》的记载是：“完泽笃皇帝生于木虎年，木羊年元贞初年即位，时年三十岁。在位十三年，火羊年春正月崩。”显然，《金轮千辐》的这段文字源自《恒河之流》，只是把成宗出生之年的木虎年误作他的即位年，导致出现矛盾。

《金轮千辐》提到汉籍的第一处原文为：“据汉籍，［拖雷］有蒙哥、岁［哥都］、珠儿兀、忽睹都、阿卜剌忽、忽必烈六个儿子。”［7］Ⅲ，4v12

《元史·宗室世系表》，拖雷共有十一子：长宪宗皇帝，次二忽睹都，次三失其名，次四世祖皇帝，次五失其名，次六旭烈兀大王，次七阿里不哥大王，次八拨绰大王，次九末哥大王，次十岁都哥大王，次十一雪别台大王。《金轮千辐》的记载与《元史》明显不同，此处所谓“汉籍”应当不是《元史》。《恒河之流》记Tolui-dur Mngke，J〈u〉［ü］rgü，Qutuγtu，Qubilai，Suur，Aburaqu jir γuγan kbegün bui（拖雷有蒙哥、珠儿兀、忽睹都、忽必烈、岁［哥都］、阿布剌忽六个儿子）⑤。

我们由此可知，《金轮千辐》参考的应当是《恒河之流》，只是个别人物的长幼顺序有所不同。

《金轮千辐》提到汉籍的第二处原文为：“据汉籍，［忽必烈汗］有朵儿只、皇太子真金、安西王忙哥剌、北安王那木罕、云南王忽哥赤、爱牙赤台吉、西平王奥鲁赤、宁远王阔阔出、镇南王脱欢、忽都鲁·帖木儿台吉十个儿子。”

《金轮千辐》提到汉籍的第三处原文为：“据汉籍，和世㻋皇帝的封号为明宗翼献景孝皇帝和世㻋。”

以上两条记载基本与《元史》相同。日本学者森川哲雄根据《金轮千辐》提到汉籍的第二处原文认为，此处的“汉籍”是指《元史》［8］396。《恒河之流》记载的忽必烈皇帝十子之名⑥也和《元史》《金轮千辐》的记载相近，所以《金轮千辐》此处的内容有可能直接源自《恒河之流》。《恒河之流》对和世㻋皇帝的庙号、谥号的记载也同《元史》相近，但音译用字与《金轮千辐》有些不同，“明宗翼献景孝皇帝”记为Ming zung ji šiyan jing šiao quwangdi。《金轮千辐》这一条与《恒河之流》无关，或许直接参考了《元史》汉文本，或许另有所本。

三、藏文史籍

达尔玛是一名精通藏文的高僧，他既参加过《智慧之源》的编纂工作，又翻译过佛经和藏文医典，他有条件查阅藏文资料。有一些迹象显示，达尔玛创作《金轮千辐》时参考了藏文典籍。《金轮千辐》的第一册第二卷讲述器世界定成时，提及《俱舍论》《吉祥时轮经》等佛教经论；第四卷讲述印度王统史时提及《毗奈耶经》之名，在概述吐蕃王统史时提及五世达赖喇嘛所言训谕（实指《西藏王臣记》中的内容）。

达尔玛可能还直接利用过藏文史书《青册》（Deb thersngon po）。《青册》是15世纪成书的著名藏文史书，记载了古印度的历史、吐蕃历代王朝史、佛教各教派发展史等［11］。《金轮千辐》所载乔答摩被冤杀以及成为释迦牟尼始祖的故事，在内容详略、具体细节方面基本与《青史》相同。

四、不知名的史料来源

《金轮千辐》中有些记载不见于现存蒙古文史籍。例如，有关林丹汗在位初期政治组织的内容，其他蒙古文史书中未见；有关妥欢帖睦尔时期杀死萨迦喇嘛的情节较其他蒙古文史书详细，应该另有所本。所谓巴塔萨那后裔为泰赤乌人的说法、月伦哈屯遗腹子为别克帖儿的说法等，也应该另有所本。学界对上述一些来历不明的记载、说法，暂时无法稽考。

根据以上研究，在史料来源方面，《金轮千辐》主要参考利用了17世纪蒙古文史书中的佚名《黄金史纲》《黄金史》《大黄史》《蒙古源流》《阿撒剌黑齐史》等以及18 世纪的《恒河之流》和清代蒙古王公家谱等。此外，《金轮千辐》还参考了《青册》《西藏王臣记》等藏文史书。我们经过详细对照研究认为，《金轮千辐》应该没有直接参考过汉文《元史》，只是通过《恒河之流》间接利用了《元史》。

总之，18世纪成书的《金轮千辐》，在继承发展蒙古史学传统的基础上，不同程度地接受了藏文史籍、汉文史籍的影响。

［注 释］

①见《蒙古黄金史纲》，朱凤、贾敬颜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2 页，以及罗桑丹津著、乔吉校注：《简述古昔诸汗礼制诸作黄金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33页。

②见《蒙古黄金史纲》，朱凤、贾敬颜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3页，以及罗桑丹津著、乔吉校注：《简述古昔诸汗礼制诸作黄金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38页，此处根据原文自行酌译。

③见《蒙古黄金史纲》，朱凤、贾敬颜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72 页，以及罗桑丹津著、乔吉校注：《简述古昔诸汗礼制诸作黄金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66页，此处根据原文自行酌译。

④见《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第一辑），包文汉、陶继波整理，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96页。《蒙古回部王公表传》（第一辑）卷十九·传三《奇塔特列传》记载，阿旺桑布郡王是乌克善三弟索诺木的第六世孙是第五任多罗郡王，乾隆八年（1743年）袭爵，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去世。

⑤风晓的博士学位论文《〈恒河之流〉研究》，第145页，此处参照《〈恒河之流〉研究》原文拉丁转写，自行酌译。

⑥风晓的博士学位论文《〈恒河之流〉研究》，第63页，《恒河之流》记载：世祖皇帝有十子：朵儿只台吉、皇台吉真金、安西王忙哥剌、北安王那木罕、云南王忽哥赤、爱牙赤台吉、西平王奥鲁赤、宁远王阔阔出、镇南王脱欢、忽都鲁·帖木儿［等］十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