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焕新服务

魏亚东

近来，一项神秘的“大脑焕新”服务被传得神乎其神，迅速在L城的中小学校里蔓延开来。

张多多所在的育才中学菁英班，在L城可谓家喻户晓，家长们都以孩子能进入其中而骄傲。张多多算是邻居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一路以班级第一的身份如愿考进菁英班。可是好学生也有烦恼，张多多发现班里的同学都很厉害，自己就显得没那么优秀了。为了维持父母眼中好孩子的形象，他挤出更多时间学习，缩短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却只能勉强排在班级中游水平。

“听说了吗？”放学铃刚响，好友蛋蛋就凑到张多多身旁，用神秘的语气问道。

“听说什么？”

见张多多一脸疑惑，蛋蛋环视四周，见同学们都急匆匆地往教室外走去，便压低声音丢出一句：“就那个大脑焕新服务啊！哥们儿我弄到地址了！”

张多多几乎是被蛋蛋连拉带拽跑出教室的，等两人躺在草坪上，看着足球场上追风少年踢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张多多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想试试？听说现在学校里有不少同学偷偷进行了大脑焕新服务。”

“是啊，你看这次期中考，很多之前成绩平平的同学一下子变好了。”但蛋蛋很快就叹了口气，有些出神地望向空中成群结队的飞鸟。“可大脑焕新服务不便宜，顶我爸一年的收入了。”

和蛋蛋比起来，张多多的家庭条件要好得多。5万元虽不是个小数目，但只要把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拿出来，应该也够。经过三天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那张期中成绩单促使张多多下了给大脑焕新的决定。

张多多拿着蛋蛋给的地址，来到了老城区。这片区域因L城城市中心的几次东移，变得破乱不堪。好在腕式通讯仪上的导航足够精确，在迷宫似的电脑城里转来转去，张多多终于在奇点服务公司的门口停下了脚步。两个穿着隔壁中学校服的孩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男人送走了那两个学生，注意到了张多多。男人满脸堆笑地朝张多多走来，一边弯腰，一边拿掉头顶的帆布帽：“小客人，欢迎光临，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这声音听着好像人工智能的声音，张多多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说话间，男人就带他走进公司。里面的陈设让张多多感到有些失望，目光所及的展柜里都是些琉璃和木雕的艺术制品，比起让人期待的电子设备，这里更像是一个老掉牙的艺术展。

男人明显看出了张多多的不解，连忙解释道：“哦，我们也做一些艺术品拍卖的生意。”

“这里有大脑焕新服务？”

男人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伸手把张多多拽进了里面的房间。通过一扇隐形门后，张多多惊呆了。充满科技感的房间里，一面堆着各式的电子显示仪器，呈现着不同的数据模型;一面的长条桌上摆放着形状各异的漏斗，几个烧杯里还有些蓝绿液体在“咕嘟”作响;正中间有块立式操作台，配套着椭圆形的白色体验舱。

躺进体验舱前，张多多还是犹豫了一阵，但当他想到爸爸妈妈期待的眼神和爷爷奶奶自豪的话语，还是镇定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把镇静剂注入了张多多的脉搏，戴在他头上的设备正源源不断地将大脑神经元信息复制到系统里。听男人介绍，大脑焕新服务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要建立顾客的大脑虚拟模型，并在这个基础上锁定需要放大的记忆存取区域;第二个阶段，通过量子技术作用于大脑皮层，使顾客的记忆力成几何级数增长，一个学期的知识点仅用一个礼拜就能记住。

迷迷糊糊之间，张多多好像听到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博士大人，您好！我刚忙着采集大脑信息呢，没来得及接您电话……”

“修改多少个脑子了？”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问句。

“算上这个有658个啦。”

“毛毛虫C，你个笨蛋！这离我们十万个的目标还差得远，你抓紧让那些傻瓜放出口风，就说过年前会推出500个优惠名额。”

“博、博士大人，我们为什么这么好心帮助他们呢？”

“哼，”电话那头的“博士”冷笑一声，“你这个笨蛋，大脑修改后这些傻瓜只是背书机器罢了，再也没有宝贵的创造力了，以后还会有谁能赶得上伟大的发明家——奇点博士呢！哈哈哈……”

听到这里，张多多背后一阵发凉，身体也稍微抖动了一下。不过幸好，男人只顾着给博士拍马屁，压根儿没发现镇静剂药效已经渐渐退去。

原来，他们就是臭名昭著的奇点博士和他的助手毛毛虫C。难怪刚刚张多多看这个男人觉得眼熟，之前他在电视上见到过通缉他的画像。

奇点博士曾经是L城生物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不过由于他的研究后来逐渐跑偏而坐了“冷板凳”。奇点博士最近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还是因为他发明的记忆消除饮料让很多孩子一夜之间失去了两年的记忆，市中心医院一时间人满为患。

没想到现在，他带着“大脑焕新服务”如此邪恶的计划又回来了。

“小客人，有没有做美梦啊？”男人带着他标志性的“假笑”，摇醒了张多多。

他是不是用了变声器，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张多多心想，但还是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

“这床板也太硬了吧。”

“我记下小客人的意见了，明天就让老板加一张‘睡美人’床垫。”

刚走出奇点服务公司的大门，张多多就赶紧找了一个拐角查看自己的腕式通讯仪。

“糟糕，竟然有信号干扰，刚刚男人和奇点博士的对话一句都没有录上。”张多多懊恼地自言自语道。

虽然没有留下证据，张多多还是直奔L城安全中心，那里的安全官陆羽是爸爸的老朋友。

尽管上次跟着爸爸一同来过陆羽叔叔的办公室，但进入安全中心大厦正厅后，张多多就傻眼了。他发现自己既不知道陆羽叔叔的办公室位置，又没有和人家预约，电子安保系统压根儿不让张多多通过安检门。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亲切的声音從背后响起：“是多多吗？”

张多多一扭头，陆羽叔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你爸爸没一起过来吗？”

陆羽叔叔的办公室可以俯瞰整个L城的景色。近年来L城新区的城市规划在“回归自然”的理念指导下，将城市建设与园林设计融为一体，不再是冷冰冰的钢筋水泥丛林，看起来有一种如诗如画的感觉。

“小心烫。”陆羽叔叔贴心地给张多多倒了一杯热果汁。

“陆羽叔叔，您听说过最近很火的大脑焕新服务吗？”张多多对着杯口吹了吹气，咂了一口。

“噢？是L城生物科技又推出的产品吗？我还没注意。”

“在我们学生圈里很流行，听说已经有658名同学接受了这项服务。”

“658名？多多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我、我就是第658名，不对，应该说我只进行了一半……”

前前后后，张多多连比画带说地讲了两遍，陆羽叔叔才了解清楚情況。紧接着，陆羽叔叔叫进来几名下属嘱咐了几句，不久后多多的父母和L城生物科技的严教授就赶到了。

“这可不行，不行！”多多妈妈连忙摆手，脸因为焦急涨得通红。

“丽丽，你先别着急，让陆羽把话说完。”多多爸爸安抚道，并示意陆羽叔叔接着往下说。

“既然多多已经牵扯进来，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正好将奇点博士他们一网打尽，最好能帮助那些受害的孩子恢复原状。”

“我们这边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保证多多不会受到生理伤害。”一脸严肃的严教授适时补充道。

“多多，你是怎么想的？”随着多多爸爸的问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多多。

“哼！连小孩子都骗。爸爸，如果可以，我想出一份力，帮助受骗的同学们。”

虽然多多妈妈有自己的想法，但听到多多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反对，只是把多多搂在怀里：“多多，答应妈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一连几天过去，毛毛虫C都没有联系张多多，这让张多多有些担忧，心想会不会是计划被奇点博士识破了，可陆羽叔叔很淡定地让多多再耐心等待一下。

“上赶的不是买卖。”听到陆羽叔叔说的这句话，张多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多多班里的艺术课代表李慧最近总是心不在焉。自从上次期中考成绩一下子进入班级前十名后，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慧好像最近对美术课和音乐课都失去了兴趣，原来她唱歌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呢。”午饭时间，蛋蛋跟张多多聊起身边同学最近的一些变化，“还有张龙，原来整天缠着老师要赖在化学实验室做实验，现在一打铃就拎着书包往外走。”

“副作用开始出现了，我得赶紧给陆羽叔叔和严教授汇报一下。”张多多丢下这句话，就起身跑出餐厅，留下听得云里雾里的蛋蛋。

随着腕式通讯仪响起“嘀”的提示音，一条消息让张多多看得心跳加速。

小客人，您好！您的大脑数据模型修改方案已经完成，请您于近期光临门店完成大脑焕新服务。

——奇点服务公司

在L城生物科技的研究院，严教授把一个微型芯片植入张多多的耳蜗。

“芯片会保护多多的大脑神经元不受量子干扰，并且能将‘归零’病毒反向植入主机系统，尽量恢复受害孩子的大脑功能。”严教授向众人讲解着芯片的工作原理。

“多多来试试这个。”陆羽叔叔帮多多戴上了他被升级过的腕式通讯仪。

再一次站在奇点服务公司门前，张多多感到一阵恍惚。

按下门铃后，一个长长的脑袋探了出来，在确认门口只有张多多一人后，毛毛虫C热情地把他迎进了门。张多多明显感觉毛毛虫C谨慎了许多，还不断向张多多打听身边接受过服务的同学近况。

张多多趁着毛毛虫C做准备工作的间隙，用腕式通讯仪扫描了一遍房间，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旁电子显示屏上跳动的绿色数据吸引了：

奇点服务公司A站客户：760人;奇点服务公司B站客户：696人;奇点服务公司C站客户：658人;奇点服务公司D站客户：674人;奇点服务公司E站客户：702人……

原来自己来的不过是奇点博士的众多害人站点之一，张多多吃了一惊。还没等张多多仔细看完，毛毛虫C就察觉到不对劲，迅速关闭显示屏，并向他发出邀请：“小客人，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请开始大脑焕新服务吧。”

张多多镇定地躺进体验舱，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受害的学生数量可能已经近万人了，奇点博士到底还有多少个害人站点还不得而知，必须赶快告诉陆羽叔叔。

尽管张多多心急如焚，但随着镇静剂被注入身体，他必须得装作渐渐沉睡的样子。片刻后，毛毛虫C接通奇点博士的视频通话。

“毛毛虫C，你站点的完成率排在倒数，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收回来回炉重造了！”听得出来，奇点博士冷冷的话语里透露着不耐烦。

“尊敬的博士大人，我会加倍努力的，马上就又完成一个学生了。”虽然还是人工智能的语调，但毛毛虫C的语速明显急切了许多。

没过多久，毛毛虫C就叫醒了张多多。

“小客人，大脑焕新服务后，可能会有短暂的记忆混乱，不过您不要担心，一个礼拜后就会恢复正常。我刚刚在您的腕式通讯仪里下载了我们的客户App，回去有什么问题可以线上联络，我们24小时在线哦。”

到家后，张多多立马把最新发现的情况告诉了陆羽叔叔和严教授。陆羽叔叔也在毛毛虫C给他安装的客户App里发现了猫腻。原来，App在后台监听使用者的信息，而一切数据最终都会传输到奇点服务公司供奇点博士来完成邪恶计划。

“好在我们的‘清零’病毒已经植入系统了，让奇点博士的服务器瘫痪只是时间问题。”严教授信心满满地表示。

陆羽叔叔这边顺着客户App，居然在L城找到了11家奇点服务公司，无一例外都隐藏在老旧的市场里面，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些地方。

郊区外的一间废弃工厂里，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头正暴跳如雷，两只眼睛气得鼓鼓的，手指着一个瘦高男人骂道：“都是因為你办事不力，我半年的精心计划，就这么瓦解了！”

顺着白胡子老头手指的方向，男人畏畏缩缩地躲在一旁，小声地说：“奇点博士大人，您是L城最伟大的科学家，下次的发明一定可以让整个L城都臣服在您的脚下！”

可就在说话的工夫，奇点博士旁边的电子屏上各站点客户数字迅速滚动起来，最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停在了“0”上面。一个人工智能的声音响起：“奇点博士您好，L城所有的奇点服务公司服务器刚刚全部崩溃，可能遭到了非法入侵，所有毛毛虫机器人也全部被迫下线。”

“啊……”白胡子老头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操作台上面，吓得跪在地上的男人一个哆嗦。

阳光明媚的午后，L城金色公园的草坪上人头攒动，多家媒体记者拿着“长枪短炮”对准草坪中间空地上的发言席。

张多多跟着陆羽叔叔、严教授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紧张地走向发言席。

在中年男子一段慷慨激昂的开场后，陆羽叔叔登台了，他简单地介绍了打破奇点博士恐怖计划的始末，就招手示意张多多上台。

“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保护了我们这个城市未来的小英雄——育才中学菁英班的张多多同学！”

张多多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发言，一时紧张到说不出话。他看到冲自己挥舞双手的爸爸妈妈、热烈鼓掌的老师和同学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这次事件的发生，让我知道考试成绩固然重要，但奇思妙想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可能考不到班级第一，但也不会影响我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孩子。”

校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李慧又可以唱出婉转悠长的歌曲了，张龙还是时常泡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蛋蛋最为高兴，因为蛋蛋爸妈再也不天天抱怨蛋蛋普通的学习成绩了。

所有人的生活都好像被阳光照耀着，除了郊区废弃工厂的那两位。

“哼。”奇点博士把面前的报纸使劲揉成一团，稳稳地砸在毛毛虫C的头上。

“这事没完，你们远不知道奇点博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