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根生
中为严守静老师,左一为作者
1949 年1 月28 日,如皋解放。春节过后,我看见一个穿灰色军装的女兵走进明代古巷郜家巷。她齐耳短发,腰间皮带锃亮,打着绑腿,非常亲和。她挨家挨户动员孩子上学:“我保证我们的新学校不收你们一分钱学费,学习好的还发助学金。”
她手里牵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孩子,身后跟着一群穷孩子,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睁大了惊异的眼睛,第一次听到一个新词“助学金”!第一次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于是,我这个摆小摊的城市贫民家庭的孩子进入如皋师范附属小学读五年级,学杂费全免。教我们“国语”课的恰巧就是这位女兵——我终生难忘的严守静老师。
一天午饭后,校园里静悄悄的,我一个人骑坐在大成殿后的石龟(学名赑屃)脖子上打瞌睡。“怎么这么早就到校了?”一声温暖的问候,严老师已来到我身边。
“有没有吃饭?家里又断顿了?”严老师的一双大眼睛盯住我看了看,便一切明白了。她二话没说,拉起我的手来到教师食堂。一会,严老师端了一碗糙米饭出来,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放到我面前:“厨房里荤菜没了,就剩这个,快吃!”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把饭菜吃下去。
我和着泪水吞咽下了这顿不寻常的中饭。
我想起我以前就读过的那所学校。念三年级时,班主任罚我们4 个没钱交学费的穷孩子到教室后面一张破方桌边站着听课,也不准其他老师批我们的作业。她说:“什么时候把学费交来,什么时候才能坐座位。”我们4 个瘦骨伶仃的穷孩子一堂课站下来,腿都麻木了,同学下课出去玩,我们4 个人才在他们的座位上歇一会。一星期下来,我们4 个人实在吃不消,都不去上学了。
四年级时我转到另一所小学。一次早操时,教导主任逼一个班的学生全体跪在操场上,说全校数这个班没缴学费的人最多。这个班的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当场就哭着跑开了,我们这些没交学费的孩子吓得面色如灰,心惊肉跳。
我这个在旧学校当“二等公民”的穷孩子,什么时候受过如严老师这般的关爱!真是一把泪水,一口饭菜;一口饭菜,一件往事!
可惜这么好的严老师半年后就调走了。
我上中学全靠助学金。我第一次拿助学金是1951年读初中一年级时,拿的是一张粉色纸券,到国营米厂去兑换到15斤红糙米,当晚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锅热腾腾的红米稀饭。第二学期助学金就发纸币了,娘每个月都要把助学金“尾子”作为零花钱塞到我手里。
1957 年8 月,我被“江苏师专”录取。“江苏师专”是一所在江苏教育史上仅存在一年的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第二年,“江苏师专”北迁改为“徐州师范学院”。当时国家特别照顾师范专业,4 年制助学金12 元,2 年制15.5元。我12 元吃饭,还能余3.5 元集中起来补助困难生。
我写信告诉妈妈,她不相信,说我骗她,“哄娘放心”。但我用事实证明了一切:高中毕业时,我体重仅90 斤,两年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时,我身高长到1.66米,体重100多斤。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我时常想起敬爱的严老师。1992 年,我写了一篇散文《终生难忘一顿饭》,发表在南通市《三角洲》杂志5—6期的合刊上。文章被退休后落户海安县的如皋中学原党支部书记叶风看到,他告诉我,海安县政协同一学习小组里的老严就叫严守静。老书记把杂志给了严守静,她仔细读完这篇散文后,说:“作者记不得了,事情我也没有印象,只是老师的姓名跟我一字不差。”她后来寄给我一封信,信里夹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让我确认一下。我一见照片,惊喜得跳了起来,她就是严老师!第二天,我便赶到海安县拜见她。
眼前的严老师已是书画做伴的离休干部,我向几十年来魂牵梦萦的恩师深深鞠了一躬。
严老师家中,满屋翰墨书香,满目绿意婆娑。
我真诚地邀请严老师一家到如皋旧地重游。后来,严老师来过两次如皋。
第二次是1993 年,严老师和一位老战友一同前来。如皋城隋代名刹定慧寺留下了我们三人的珍贵合影。照片居中那位白发皤然的长者便是第一次把党的阳光雨露播洒在我这个穷孩子心头的穿灰色军装的女兵——严守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