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雨
2021年深秋的夜晚,老唐坐在镜头前翻开20年前的留言册,泛黄发脆的薄纸上,歪歪斜斜的笔迹被几滴水晕开。他极为小心地翻着,用透明胶布轻轻粘好跨页處的碎裂,像对待珍贵文物般爱惜。
第一篇留言,时间是在2000年,是一个叫阿玲的姑娘写下的。
“看着20年前你留下的点点滴滴,我感慨万分,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一个性格直爽,脾气有点急躁,但是内心充满了善良的你。记得你和你的表妹20年前第一次来泸沽湖,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时候,你告诉我,大哥,我要留下来,我要在这边支教……”老唐一边翻读一边在记忆的海洋里翻找着某片回忆。
像这样的留言册,老唐还有100多本,其中收藏着10000多个故事。
老唐原名唐斌,身边的老友多称呼他“大爷”,他在1998年来到泸沽湖,在摩梭人的村落里开了第一间茶屋——湖思茶屋。10年后,又在泸沽湖边开起当地第一家青年旅社,他将那些年从泸沽湖摩梭人中获取的暖意,都送给了从天南海北来到泸沽湖的人们。
2017年,为了孩子上学,老唐和太太晓敏搬到大理开了一间民宿——大理湖思花园。在这里,他抖落岁月的尘埃,开启了一个个尘封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年轻人的自我探索、自我放逐、对爱情的追寻、对亲情及友情的困惑。
而在翻读这些故事之时,老唐也在重温并缅怀着自己的那个时代。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小时,只有从浮躁宣泄的大都市里走来的人,才会刻意地记起这个时刻,在大山中的一汪清水旁,在一群淳朴善良的当地人中间度过这个在世俗的眼光中重要的时刻,并非源自我事先的计划,然而,经历了两天的泸沽湖之行,我才知道原来这份宁静祥和深远的感觉,才是我最想要的,才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属于我灵魂深处的新年新世纪。仰望都市的昂贵的繁星,面对纯净的夜的湖水,想我的心情、我的爱人、我的明天……
——选自留言册
每日,天边刚刚露出一丝橘黄色的曙光时,老唐便已在大理湖思花园民宿的露天阳台的长桌边架起手机、打开录像功能,然后坐下翻开那本陈旧的留言册,对着镜头读出其中一篇故事。
这样的留言册在20多年前开始便被放在泸沽湖边湖思青旅柜台上,一本写满又是一本,天南海北无数的人们透过那扇落地窗望向几米外的同一片泸沽湖时,总会写下不同的感叹。被万般描述的泸沽湖,也总能接住每一位过客的心绪。
跨年前一天,老唐刚好翻到这篇,一位叫辛远的男生在20世纪末最后一天写下的留言。那字里行间所刻画的细微感受,老唐并不陌生,就在距离彼时的1年多前,1998年年末,他满头大汗地坐在三轮车高高的货堆上,混入滚滚车河中时,也曾有过差不多的思考。
不同的是,那时大都市于老唐而言已是倒车镜里的风景,或者说,他成了城市的过客,正带着辛苦进来的货物准备从昆明返回泸沽湖,为茶屋(当时还不是青旅)的开张做准备。
他人生这一篇章的故事,要从更早说起。
20世纪90年代,因为一位老人的南国之旅,中华大地上掀起一股“下海潮”,人们在时代的选题面前作出自己的命运选择。唐斌也成为这股巨流中的弄潮儿之一。
1994年,唐斌从国家机关辞职下海,年轻气盛的他渴望在商海之中间出自己的天地。他来到边境小城云南瑞丽,在那里做一些边贸生意,也就是把中国的小商品卖给缅甸商人。生意一直很好,除了做大量的批发业务,他还相继开了几个零售门市,“照如此势头发展下去,我的发财梦就要实现了。”他后来在日记中回忆道。创业成为那个时代的烙印,有人遇到天赐的良机,生意成功,生活体面;也有人被时代的大浪拍在沙滩上,不知所措。
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老唐的边贸生意在这次金融风暴中受到重创。人民币坚挺,缅币贬值,唐斌的商品再也卖不出去,他在4年前决定下海时做的发财梦,几夜之间便落空了。停掉生意的唐斌跌落至人生低谷。
那时瑞丽市里开始有了大大小小的赌场,无所事事的唐斌开始沉溺于小小的赌博,因为每次还都能赢一些钱,尝到甜头后的他胆子也越来越大,和几个朋友商量干脆合伙投资赌场。他把所有的身家都投了进去,最后只剩3万元。被生活撞得头破血流,唐斌彻底失意了,每日倒在宾馆里昏睡,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个多月。
在走投无路时,他想到出去散心,朋友推荐他去泸沽湖。多年来一心挣钱的唐斌对旅行这事全然没有概念,没做太多准备便提着箱子出发了。他甚至忘记了要去的地方是高海拔,还穿戴着只适合亚热带气候的衣服。
1998年11月,唐斌分别坐上丽江到宁蒗、宁蒗到泸沽湖的两趟班车。班车上,坐满了穿着民族服饰的彝族人,只有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锃亮,左手提着密码箱,右手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出现在这里,画面甚是滑稽。班车在盘山路上千回百转,刚下过雪的高原冻得人手脚发麻,他顾不上得体,干脆挪到司机旁边的引擎盖上坐着取暖。
盯着前方结冰的路,他像一个气势汹汹的逃离者,又像是一个狼狈不堪的闯入者。
七八个小时的翻山越岭之后,唐斌在入夜时分抵达泸沽湖。拿好行李下车,班车司机告诉站在路边的他,沿着湖边走,有一些客栈,随便找一家住下就行了。看着汽车向更深的黑夜开去,他有几分落寞孤单,却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夜漆黑,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湖水拍岸的声音近在耳边,这便是唐斌与泸沽湖的第一次见面。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寻到有一点灯火的摩梭人院子,听到招呼的主人带他向一栋木屋走去,进了房间他便瘫在床上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是住在了村长家里。
唐斌那时并没有想到,1998年这场翻山越岭的探访,从此改变了他人生的走向。
村里人口并不多,只有几十户,那时的泸沽湖边很少有外人来,唐斌每天起床吃完早点后便到湖边散步,静谧的泸沽湖被群山环抱着,美丽动人。“中午回来吃饭。”村长一家人每天都这样叮嘱他,亲切和随意到仿佛完全没把他当外人,这份温暖令他至今难忘。
待了半个月,跟村民们混熟了之后,细心的唐斌发现一个问题,每天吃饭他都要回到住的地方,整个村没有一个对外的餐馆。有时走累了,却找不到一个地方坐下来喝点什么,如果有一个像四川那样的茶馆就好了。对了,何不开个茶馆呢,那个年代在那样偏僻的地方开个茶馆不需要太多技术,这个灵感让他蠢蠢欲动。
经过介绍,唐斌很快就谈妥了一个摩梭人家的院落,几日之间,泸沽湖边的湖思茶屋就开始装修起来。开店需要采购,他来到500公里之外的昆明采办茶屋要用的物资。
从风光体面的机关公务员,到商海沉浮的小老板,最后落定在荒僻的泸沽湖边重新再来。10年后唐斌在自己的“泸沽湖十年”日记中,写下了当年他穿梭在高楼林立的昆明城里,坐在堆满货物的三轮车上时泛起的心酸感受:“人生第一次在这样的角度观察周遭世界,两边高耸入云的大楼,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车,穿梭在夹缝之中。此时的我,怎么会在这么奇特的位子上?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一种东西在我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他不知道命运还会为他安排什么,他要回到泸沽湖边开起那间暂时能为他提供身体和心灵栖息之地的茶屋。回到泸沽湖后,他的心态慢慢地转变了,淳朴乐观的摩梭人给他许多善意,他开始体悟到,或许人生不是挣了多少钱才开心快乐。
湖思茶剧顺利开张,后来,他将自己从这片土地中获取的暖意,都送给了从天南海北来到泸沽湖的人们。
我睡不着,这场我准备了多年的约会,当我一步步开始走近时,我已没有多少兴奋和激动,我只觉得我在回家,只隐约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惆怅……
听到朋友说这里有一间茶屋,这个茶屋有善良而友好的主人,这个茶屋还装满了许多美丽动人的故事。于是我和新浪网友‘自由角度’一路寻来,终于在近午夜的时候找到了这间名叫“湖思”的小屋。我坐在这间小屋里,在烛光下看那些旅人留下的足迹,寻找朋友留下的笔迹。我没有找到朋友的笔迹,却看到了太多让我感动落泪的故事,听到了太多为爱执着,为梦努力,为泸沽湖倾倒的声音。
——选自留言册
老唐在泸沽湖边造了一个“乌托邦”,为他自己,也为五湖四海的朋友们。他说自己人生最惬意而畅快的岁月,便是在泸沽湖的第一个10年。那是年轻岁月里的天马行空和生活理想。
“您的茶屋是我最早去泸沽湖的落脚点。”百度搜索“泸沽湖湖思茶屋国际青年旅舍”,在旅游网站上还能看到很多这样的留言。
过去的20多年里,家在天津的吕行几乎每年都会回泸沽湖至少一次。从当初的茶屋到后来的青旅再到如今,他和老唐的友谊维持至今。“今天早上你说要和我聊唐大爷,我就特兴奋,我就想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唐斌讲起当年结识吕行的故事时,用到的词是“捡”,就像是把迷路在外的孩子捡回家。
2002年,正处于事业转型期的吕行给自己放了个假,他和好哥们骑着越野摩托车从天津出发,计划去彼时快要建成的三峡徒步。21世纪初,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背包客们已经渐渐活跃起来,他们如苦行僧般地行走,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一家便宜的客栈歇息。
一群天南海北的年轻朋友围在一起谈人生聊理想,总是能产生最真挚纯粹的感情。吕行就是在三峡徒步中被唐斌的几位好友“捡”到,并开始听说泸沽湖的故事。
“咱们到时候去云南,带你去见更好玩的人。”他们口中的“更好玩的人”,就是唐斌和湖思茶屋里的人们。“吕行你要小心,以你的性格去,肯定不會再想回来!”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泸沽湖对吕行来说还是远在天边的地方,但听他们这么一说,他更要去了。
从1998年到2003年,6年时间,泸沽湖边的湖思茶屋已经成为当地摩梭人日常里的“宇宙中心”,他们经常把马拴在窗边的桩子上便坐在屋里打牌喝酒。日子久了,客人饿了要面吃,茶屋演变成了面馆,玩到尽兴,面馆又扩展为夜晚的小酒馆。那时的泸沽湖,当地人比游客多,每逢节日,村里的青年男女们跳完舞都喜欢到店里小酌几杯。
那时已有一些来泸沽湖旅行的背包客,他们大多会在湖思茶屋停留。唐斌觉得这些背包客很有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之处,喜欢摄影或关注当地文化。他们愿意为了解这里的文化长途跋涉而来,唐斌说:“那个年代的老背包客的精神需求很高,他们想去了解一个东西,就要实实在在地深入去走。”但为此而来的游客不多。
2003年1月,吕行背着一个大包来到泸沽湖边的湖思茶屋,“当时我还蛮紧张和腼腆的,因为他们当时在我眼里都属于那种方外高人啊。”吕行笑着说。
吕行和唐斌是一类人,所以很快便熟悉起来。晚上,一大伙人挤在一个房间的大通铺上,一道帘隔开男女,大家一起聊天到深夜。待了几天,带吕行来见唐斌的那对夫妇因为要移民加拿大,需要离开。
临走头一天,天下着小雪,几人在湖思茶屋聊了一夜,早上5点多离别之时,那对夫妇和唐斌爱人相拥流泪,那时初来乍到的吕行还未更深地体会到这份情感,但刹那间也被感动到了。他说,多少年了,这个场景他至今记得。
吕行从此便成了泸沽湖和湖思茶屋的常客,20多年来,每年都会回来,甚至不是一次两次。“每年不回去,就像是吃了药没有拿解药一样。”他说。
当时游客虽然不多,但因为有朋友们在,店里氛围总是特别好。白天忙的时候他们就当店小二端茶倒水,夜晚便和当地人围着火塘一起喝酒唱歌,“后來所有的本地歌我都游刃有余了,他们就拿我当自己人了。”吕行说。
唐斌的“大爷”称呼就是当年吕行一众朋友给取的,一直叫到如今。因为唐斌就像一个大家长,给这些天南海北的朋友们营造起一个乌托邦式的家,让他们在年轻的岁月里能够拥有终身难忘的回忆。
2003年,为生活忙碌奔波的中国人被非典敲醒,人们意识到该停下来了,生活中不只有金钱和劳累,还要及时行乐在路上看看人生的风景。彼时,中国人的旅游热情空前高涨,那时在丽江,旺季时甚至会一床难求。在泸沽湖,游客也瞬间多了起来。
彼时的湖思茶屋已经在背包客和游客心中小有名气,在Lonely Planet孤独星球网站上也深受国外背包客喜爱。远道而来的人们被唐斌朴实真诚的性情吸引,又带来自己的朋友们。有时候志趣相投的一伙人会聊到半夜两三点钟,还需要回到另外的客栈睡觉,索性,湖思茶屋从小酒馆又演变成了临时客栈。
青旅在那个年代是一个新生事物,2007年,国际青年旅舍(YHA China)正在西南地区考察,湖思茶屋在这样的时代机遇下申请注册为湖思国际青年旅舍,茶屋也从当初的地点搬到有30多个客房的现地址。摆在柜台上的留言册也从茶屋搬到青旅,始终承载着远方游客的心绪。
这种心绪,有时是在感慨渺小个体在快速奔袭的时代面前的不安与不适,有时是在低诉爱而不得的心酸哀愁,无论是什么,它们都被唐斌视为珍宝。
天,我的爱人啊,你让我如何相信这样的缘分。我沿着湖边孤独地走了一下午,这会儿风沙让我寸步难行,我走进这间茶室小歇。
在热茶送上来之前,我随手拿起这本留言册翻了一页。让我如何相信自己的眼睛啊,这是你的留言。99年10月22日,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认识,确切地说,只通过三次电话。你的文字里,虽然丝毫没有我的影子,但我竟是喜欢得这般不知所措,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用唐哥的话说,是高兴得不知道干嘛了。女儿湖,似水柔情。让我说声:我爱你,爱你,爱你……
——选自留言册
唐斌还记得那个夺门而出的女孩。
她和男朋友曾经一起来过,后来两人分手,女孩自己一个人又来到泸沽湖,她为了躲避风雨而进茶屋,翻看留言本的时候,刚好就翻到他之前写的留言,然后惊人地巧合,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就是她男朋友,说已经来这里找她了。没过多久,她写下留言后很开心地说:“唐哥谢谢,我走了。”当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也不管,就那样冲了出去。
这样一篇留言藏在时光的记忆里,唐斌每每翻读总是在想,这些留言中的当年20多岁的女孩们,如今或已为人妻、已为人母,当她们再看到当年自己写下的这些字,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唐斌每日在短视频平台上发一个“寻人启事”,有人听到留言后主动联系他。一个重庆母亲带着女儿过来,想在这100本留言册中找到当年自己写下的那一页。也许是留言实在太多,最后并没有找到。他们那天聊了很多,聊着十多年来的变化。女人说,听老唐在网上读留言时很感动,让自己回想起20多岁时的状态,她感慨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能够把它们像宝贝一样存下来、把这份温暖留存下来的人。
在聊起留言册时,我问大爷,那些留言中他最感动的是哪一篇。大爷翻开陈旧的留言册,坐在那里轻轻地为我读起一篇。一字一字读到最后,大爷用手轻轻擦拭掉眼眶里泛起的泪花,他说自己特别幸运能够拥有这些温暖的文字,每次翻看这篇留言,他都能想到那个女孩当时在茶屋里的情景。也因为这份感动,他很想把它们分享给生活在这个浮躁社会中的人们。
留言中所封存的,是一个美好的时代。而它们之所以宝贵,也正是那“当时心境”所成全。如果不是当时所处的环境,甚至不是他们在转头看向泸沽湖那一瞬间心中激起的涟漪,是写不出来的。
在這个所有人被裹挟着向前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节奏和生活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你是否还会愿意坐下来,写下自己此刻的心境?或者说,在千篇一律的风景区面前,你还能写下这样的文字吗?
“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智能设备相对没那么普及,泸沽湖的公共交通的发达程度远不及如今,背包客更是十分小众的群体。人们要好几天辗转才能到达泸沽湖、看星空和山水,拿起笔纸来抒发情感,是慎重而又自然的。”老唐曾在媒体采访中这样说道。
就像当年一位留言者翻山越岭到达湖思后所写下的:“将近30个小时的火车、汽车的日夜兼程,总算来到了曾在梦里千转百回过万次的泸沽湖面前。似乎从来这样,梦里天堂总是要经过艰难险阻才能够到达。”
窦文涛在《圆桌派》中也曾讲过当年一段“苦行”经历。他说,如今自己去了很多地方,可是记忆不深。记忆最深的,就是上大学的时候某一年的寒假,他一个人从鄂西土家苗族自治州走到湘西,那时旅途的寂寞,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印象特别深的是,他那时身上只带着80块钱,路上蹭上了一个中国香港旅行团的车。那一天他身上只带三个烧饼,一顿饭吃一个,在车上正准备吃剩的最后一个烧饼时,走在盘山公路上的车咣当一阵,饼掉在地上滚走,被踩在了前面座位游客的脚下,他当时很饿,竟趴在地上,爬过前两排的座位,去把那个烧饼捡起来蹭干净就吃了。
窦文涛回忆时说,如今他五十多了,见过很多风景,但最难忘的和向人反复提起的,仍是年少时的那一次旅行。他也好奇,为什么越苦的旅行,越记忆深刻?
这或许就是旅行中的生命体验?
而唐斌说:“是人们忘记了如何旅行。”以前的背包客带着问号上路,他们把问号带到目的地后,一定要去把它弄清楚,所以他们愿意去交谈、去分享、去求问。而现在即便是住青旅的年轻朋友们,也只把自己封闭在眼前的手机上,精神层面的交流和分享越来越少。
2017年,唐斌和爱人从泸沽湖搬到大理,开起一间民宿——大理湖思花园。近两年,老唐终于把泸沽湖的100本留言本都带回了大理。
老唐在大理湖思花园也放置了留言本,但已经很少有客人习惯动笔写字了。
采访的中途,唐斌向我讲起一个当年看似很平淡的场景,但我却觉得那很美:
那个夜晚,月光浅浅,湖思茶屋的一帮朋友穿过一片田地,去对面的竹木屋里冲凉,那时不是每天都可以冲凉。竹木屋外,唐斌特意做了一条长条椅子,冲凉后,七八个人坐在那里,一人一个泡脚盆,看着天上的星星说说笑笑,一泡就是两个小时。那慢慢的惬意时光,真的很美好。
“这些人如今分布在世界各地,不知哪一天会相见,我会时常想想,我人生已知足了。”老唐说。泸沽湖边22年,唐斌说,他收获的最大财富,便是讲不完的故事,或许它们很平淡,却足够温情。
那些年,每当写下留言的客人离开时,唐斌就会好奇地赶紧拿来读一读,仿佛在偷窥一个人的人生故事。20多年后,当唐斌拭去上面的积尘,再一本本翻开来看、一字一句地重读时,他发现,他也是在告别他的时代啊。
如今,年轻时天马行空的时代已经结束,“以前开青旅的时候,陪着客人聊陪着客人玩,爬山骑行什么的,一激动关店就出去了。现在可能更多的是以家为重。”他说。
是的,那个说走就走的老唐,也成为了每天养娃种花还房贷的老唐,当年的激情化为温暖回忆,都藏在他手中的一本本留言册中。
他在重温那个时代,也在告别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