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但凡算得上戏迷、行家的人只要看过眼都会觉得很赞的道具。马鞭,无论什么剧种,在舞台上,演员把它拿在手中,一骗腿儿就算上马,一挥动就表示他在“策马奔腾”。黄骠马、乌骓马,或骑或牵。我们家这“匹”是白龙马,制造者是我外婆,用得最多的是儿时的弟弟,现如今拥有者是我的侄子、外婆的重孙。
外婆除了在解放初扫盲班认识了自己的名字“花荷娣”,并学会在家里饭碗上刻上这三个字之外,基本大字不识,但是讲起很多戏曲故事头头是道。有件事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儿时跟着外公外婆去影剧院看戏,识文断字、演过黄世仁老娘的外公就不提了,外婆虽然看不懂两边的投影字幕,但很多时候,台上唱了上句她就能悄悄在台下接了下句。潜移默化,自小就由俩老人一手带大的姐弟仨也爱咿咿呀呀。京剧《锁麟囊》《追韩信》《徐策跑城》,越劇《孟丽君》《穆桂英挂帅》,沪剧《天要落雨娘要嫁》,锡剧《三请樊梨花》《珍珠塔》,我们耳熟能详。我和妹妹在梳妆镜前做得最多的,就是挽起一个发簪,然后用发夹把一根根长长短短、五颜六色的流苏别在上面,扮花旦。而弟弟就是牵骑着那匹“白龙马”,在“马背”上颠簸。
其实它就是一根约70厘米长的细竹竿,白色的布条把它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最下功夫的是一节一节紧密地扎在白布条外面的白色开司米,每一节8到10根,唯一有一点点不像腔的就是,白色中偶尔也夹杂着几根粉红色。我们一开始也会问:“白龙马的毛怎么会有粉色呢?”外婆就回道:“西游记的白龙马也是神物,变几缕粉红更漂亮。”外婆的话我们是信的,她经常提前在糖罐头里放几颗大白兔,然后说她可以从罐头里面变出糖果出来,我们总是深信不疑。这条马鞭,我们用它来做道具,在大门口的青砖场上“做戏”很过瘾。经常有人走过时说,这马鞭做得太好了。当然我现在猜想,肯定是白色的开司米不够了。
小小的一根马鞭,虽不值钱,却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我们挥动着它,懂了很多戏剧知识及戏剧故事中渗透的道理。我们懂得了在舞台上,马鞭向上扬起代表骑马,马鞭向下提着就是牵马而行,跨步就表示下马。而每一个演员要让下面的观众有更多的想象空间。他如果要表现英雄豪杰策马扬鞭的情态,就需要用握在手中的小小马鞭做很多起伏、翻腾之类的高难度的动作,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锁麟囊》的表达和现代语“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及“好人有好报”类似,我们因此受到了熏陶,我也一直对我的女儿说“以能帮助别人为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来碗阳春面
儿时,外公的杂货摊和大队部小吃店在大桥头相邻并列。在桥的东头,桥底下一条公路直通外省,一座不小的矿山热热闹闹地运作着。桥西头的河埠旁是江南水乡轮船码头,装石子的运输货轮走走停停。无论是桥东头过桥上街的,还是桥西头从船上岸的,定是要闻着小吃店的面食香、瞄过外公的杂货来来往往的,所以小吃店和外公的杂货摊的生意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红火。
放学后或者寒暑假,我和妹妹弟弟有个最大的任务,就是帮外公看摊。俗话说:“开店容易守店难。”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张特制的高高的木板凳上,扒着货柜等着一笔又一笔的成交也需要相当的定力,相邻的小吃店就变成轮流客串解闷的地方。一来二去,我们和小吃店的师傅们就混得很熟了。
小吃店连经理在内一共有五个人。长得瘦瘦的经理一副斯文模样,他只有在早晨人多、师傅们实在忙不过来时,帮着炸油条。有着一张漂亮瓜子脸的女会计身高只有一米四五,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活脱脱一个洋娃娃。她除了管收钱发号码牌外,就是包馄饨,她在柜台后面的叫牌声糯得像芝麻汤团。每次外公叫一声“杏华”,都会从她嘴里答应一声“哎,酒公公”。她乐意教我们一起包小馄饨,右手用一根小扁棒,撬起一点鲜肉馅,往透明薄如纸的皮上一贴,左手轻轻一团,就此完成包一只小馄饨的全套动作。她一边教,一边还会盯着我们说:“少撬一点儿,馅多了,其实只要轻轻一刮。”然后咬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让你外公请你吃小馄饨时,我就帮你们多包一点儿馅。”我们学会了,不知不觉中方盘里的小馄饨就堆起来了。
但是最吸引我的,最想让外公请客的,还是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小吃店掌勺的阿姨身高一米七,人高马大。当我扒着灶间的窗台,看着她一手抬着大型“罩沥子”,一手举着足足有一尺五寸长的筷子在大锅里一捞,上下挥舞自如时,我感觉她就像有十八般武艺似的神气。
看她先把面在一只锅里煮熟,再在另一只锅的清水里焯一遍,捞在碗里的面条看上去格外白皙,加上那从灶间溢过来的葱油鲜香,让我常常喜欢趴在窗台做着深呼吸,每当阿姨转过来看到我那沉醉样都会哈哈大笑,扭一下我的小鼻子。
小吃店另一个掌勺的是刚刚初中毕业跟着阿姨学徒的小戴。我对阳春面为什么会这么好吃的探究,早已不满足于在灶前窗台观看了,碰上阿姨让他上手举起长筷子时,我也顺势走进灶间,近距离地观看、聆听、解析。
阳春面用的是细盐、味精、熟猪油,白白细细、韧糯滑爽的面条盛在粗瓷的大碗中,上面随意撒上嫩绿的细碎葱花,不软不硬,不要任何浇头,二两粮票两毛钱一碗,谁又能抵御此等美味的诱惑,肯定是连汤带水地吃光。
煮阳春面,前期的一个重头戏“熬猪油”我也不乐意错过。清汤白面的精华可都在葱油当中,只有用猪油才能保证阳春面的香味。更吸引我的是,每次阿姨炸过猪油,都会在一小块一小块外脆里酥、香气扑鼻的金黄色猪油渣上撒上一点细盐,分给我们改善伙食。
这最素朴无华的面食,散发出的淡淡的温情和馨香,抵过了那些珍馐佳肴,最容易让身处异地的人勾起难以忘怀的岁月记忆,满足对家乡开怀美味的遐想。那份闲情,那种温暖,也让我感悟到,无论时代如何发展,对待生活我们不妨如阳春面那样,守望着一份淡然。
对,如果从远方返乡,第一个念想应该就是跨入一爿有年头的小吃店,说一声:“来碗阳春面。”
作者简介:
魏平,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残疾人作家协会理事,有作品刊发于《宜兴日报》《无锡日报》《江南晚报》《徐州日报》《都市女报》《宜兴工人》《无锡工人》《艺界》《阳羡剧坛》《翠苑》《都市》《西南作家文学》《自强文苑》《参花》《中国作家》等报刊,有数十篇文章入选《至味宜兴》《老宜兴》《陶都走笔》《激荡与回望》《2018当代作家作品精选》《见证七十年》《2020中国作家作品选》等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