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世界外国语中学/刘芸嘉
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夏天,我第一次遇见了我的“女友”。
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女友”,只是一个胆小、敏感、脆弱的女孩儿。
一个普通的傍晚,我去吃晚饭。她也许路过,也许蓄谋已久,就这样静静地、悄悄地站在饭店的玻璃窗前,渴望地望着我碗里的烤鱼,一下一下舔着嘴唇,仿佛这样就能和我的味蕾相通。透明的玻璃隔在我们中间,我们的状态却是天壤之别。她很瘦弱,乱糟糟的金棕色毛发在阳光下好看地跳着舞,单薄的身躯仿佛敌不过微风,但是脏脏的脸庞抵挡不住灵动的模样,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我。
一个姣好的美人胚子。
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就沦陷了。可她最终还是引来了保安的驱逐。面对保安破旧的皮鞋,她没有反抗,只是熟练地穿过草丛向远处逃窜,待在安全距离之外不动声色地朝这边张望着,停住不动。
我心软了,制止了保安,又要来一个小碗,轻轻地夹进几片鱼肉,试图接近她。她很害怕,惊恐地看了我一眼便朝更远处跑去。我放下碗,离得远远的,温柔地注视着她。她迈着试探的步伐,一步,两步,她终于来到碗边,狼吞虎咽起来。我还记得,那天的晚霞很美,很美。
后来,我常常去那个饭店,就是为了能再次碰到她。每次我都分给她一点鱼肉,每次她都等我离开再吃。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天,我们之间终于建立起信任,她会对我表示感谢,会允许我替她梳理凌乱的毛发。她会准时在饭店门口等我,如果我来晚了,她还会轻声埋怨。我们像情侣一样,每个星期总有几天在那个饭店“约会”,她会撒娇,会躺在我的怀里蹭我,我们会期待着与对方相遇。只是,她从来不进饭店。
我们甜蜜地过了一整个夏天,天气开始转凉了。
有一天,我和她道别离开,在回家的路上,我正看着金色的秋风撞开一街的梧桐叶,粉色的云朵软绵绵地在天上散步,却突然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原来她一路跟着我到了小区。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又充满期待地用余光瞄着我。“怎么了?你没有地方去吗?跟我回家好不好?”或许是因为迫不及待,我几乎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她也愉悦地抬起了头。命中注定般,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我和她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慢悠悠地晃着,她就这样闯进了我的生活。
她也许是被抛弃了,没有什么生活的本领。我帮她洗澡,给她买好吃的东西,每天陪她散步、和她聊天,让她住在我的卧室,允许她喝我水杯里的水。她早上会叫我起床,晚上会依偎在我的怀里。她就像天使一样,总能让我开心。我们平淡而幸福,普通而快乐。当然,她有时很调皮,三天两头就会砸碎东西,毛掉得满地都是,但是只要她用软绵绵的声音道一声歉,我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扫而空。
有一天,她没有叫我起床,而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吃饭也不喝水,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怎么了,赶忙送她去医院,竟得知她得了一种存活率不到30%的传染病,大概率是流浪时感染的,现在刚过潜伏期。我急哭了,自责、愧疚、震惊、害怕,我离不开她。
她在医院被隔离起来,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冰冷的白色环绕着她,到处都是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器械。她惶恐地望着我,可我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只能不停地安慰她:“没事的,别怕。”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迫切地想要保护她,但又觉得如此无力。她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声音变得沙哑,每天只是麻木地吞下一粒又一粒药丸,仿佛魂魄已经被吸走了。我几乎天天去看她,白色本该是属于天使的颜色,可是对她来说,苍白的颜色里全是灰暗。
她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所幸,她作为天使的工作还没完成,老天没有要收她的意思。虽然还有一点后遗症,但她终于好起来了。经历苦难之后的我们更加珍惜彼此了。
她依旧是那个胆小、敏感、脆弱的女孩儿,但是现在,她不会再受伤了。
我的“女友”,一只像天使一样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