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理论视域下的女性自我意识成长

2022-05-12 20:04牟芝仙张庆祝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5期

牟芝仙 张庆祝

摘要:本文立足《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的细致解读,综合拉康的镜像理论中的凝视理论思想,探析《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中凝视的双重性,探索、分析文本中体现的凝视与反凝视的二元对立状态,探寻凝视理论视域下的女性的自我成长。

关键词:《饥饿的女儿》 《好儿女花》 凝视理论

凝视理论是拉康镜像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思想,凝视与反凝视是二元对立的状态,一方面是主体对他者的看,另一方面则是他者对主体的看,主体通过凝视与被凝视来完成自我的建构、成长。他者的凝视与主体的反凝视是贯穿虹影笔下的《饥饿的女儿》以及《好儿女花》的重要线索。

一、他者的凝视(一)男性的凝视

1.父亲的凝视

他者的凝视在《饥饿的女儿》一开头就有体现:“从童年某个岁数起,我时不时觉得背脊发凉:我感到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好几次都差一点看见了盯梢的人,但每次都是一晃而过。”此时的主人公六六还不知道这是来自生父的凝视。在六六的眼中,这样的凝视让她脊背发凉,她只能本能地把这让人脊背发凉的凝视当作独自承担的秘密。因为在世人的眼中,陌生男性的凝视指向了被凝视者的“不轨”,即便是父母也无法理解“六六”的被凝视。在六六的眼中,即便自己同父母倾诉了“盯梢人”的事,他们也很可能会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轨之事,甚至会换来一顿臭骂。

在寻常人家中,父亲对子女的凝视是温暖而充满爱意的,但对于《饥饿的女儿》中的六六而言,无论是养父还是生父的凝视,都不曾带给她真正的父亲那般的温暖和爱意。养父并没有因为六六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对她疏于照顾,反而用自己宽广的胸怀包容六六的存在。但养父对六六的凝视是客气、疏离、忧心忡忡的,这不是真正的父爱,也不是六六所需要的父爱。而生父对六六的凝视则带着无法言说的爱意,他从不靠近女儿,只在上下学的途中,等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默默地用目光守候着女儿。对于仍蒙在鼓里的六六而言,未知的生父的凝视与普通男性的凝视无二,甚至会让六六联想到家附近一带时常发生的吓人的强奸案。对于六六而言,未知来源的凝视是一股“规训”的力量,使得她在被凝视的过程中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便再后来六六知道了这陌生的凝视来自自己的生父,她也只觉得惊异和愤慨,并不承认自己这所谓的生父。正如书中写道:“我的情绪在惊异愤慨之间跳动,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连我自己也弄不清的一些怪念头,一句话,想要我认你作父亲,没门!”

2.“恋人”的凝视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在幼时都会经历“恋父”或者“恋母”的阶段,这一阶段将会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成为过去式,如若儿童不能顺利度过恋父恋母期,则会形成相应的“恋父情结”或者“恋母情结”。虹影生命中父亲的缺席改变了她的婚恋观,使得她总是爱上如父亲一般的男子。不仅在《饥饿的女儿》中出现了

“如父亲一般的恋人”——历史老师,在其续篇《好儿女花》中女主人公的学者丈夫也同样符合“如父亲一般的恋人”这个特点。

《饥饿的女儿》中,六六表现出的恋父情结实质上是父权凝视的一个典型表现。正如虹影自己所说,她很难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她的婚姻生活注定比其他女人都要艰难。六六在家庭之中感受不到应有的爱护,精神上的孤独和寂寞无人知晓,六六只得时刻怀揣着对亲情的渴望,在遇到自己的“初恋”历史老师的时候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把唯一了解自己的历史老师当作精神支撑,陷入了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不伦恋之中。最终,历史老师的自杀为这段扭曲、怪异的感情画上了休止符。尽管六六最终追寻到了自己的身份真相,找到了自己的生父,但是她找不到一個与她真心相爱的恋人。如父亲一般的恋人——历史老师,对她的爱只是基于女性身体的吸引和性爱的满足。生父、养父对六六的凝视并未带来父爱凝视本该拥有的温暖与爱意,在他们的凝视下,六六更多感受到父爱的缺失和伤痛,因此她妄图追寻爱情来弥补父爱的缺失。爱情并不是确认自身价值的最佳选择,因此无论是对《饥饿的女儿》中六六“初恋”的历史老师,还是对《好儿女花》中六妹的学者丈夫,女主人公试图从“恋人”凝视的目光中寻求价值感和认同感的行为是无意义的,不仅不能给自身带来救赎,反而给自己造成更加沉重的伤害。

(二)女性的凝视

虹影作品中透露出的孤独感主要是由于亲情的缺失,尤其是母爱的缺失。虹影在作品中集中展现的主题永远都有“母爱”,同时母爱也是她永远追寻和渴望的情感寄托。虹影的作品多次描绘了主人公从小缺乏母爱或与母亲不和的情景,这些相同的经历并不是由作者想象而来的场景,而是源于作者童年永远无法忘怀的经历和感受,因此虹影长大后也更加注重对这种感受的抒发。虹影在作品中的书写不只是单纯地回忆往事,而是抒发更深层次的关于人生的深刻的思考。虹影在描述童年时总表现出一种灰暗的色调,她凭借这种特殊的方式表现对母爱的渴望和追寻。在虹影笔下,母亲的形象并不只是伟大的象征。通过六六凝视的目光,作者展现了六六的母亲与传统家庭观念下相夫教子的女性形象大相径庭而又离经叛道的一面。

关于六六母女两人的关系,虹影在书中写道:“我当面背后都不愿多叫她一声妈妈,我和她都很难朝对方露出一个笑容。”与养父“看着我时忧心忡忡”的状态不同,母亲总“凶狠狠地盯着我”。在母亲锋利的目光下,六六心里只觉得一阵慌乱,六六感到母亲“仿佛把我身体里外都看了个遍”。六六甚至能从母亲冷极的目光中读出“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的凶狠意味。面对这样的凶狠而又冷极的凝视,六六本能地认为自己“可能是他们的一个大失望,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无法处理的事件”。

在《饥饿的女儿》里六六凝视母亲的目光中,母亲是个有着“一身病痛的女人”,“打从我有记忆起,就从未见到我的母亲美丽过,甚至好看过”,她头发稀疏,眼睛浑浊无神,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走路还一瘸一拐,像是有铅垫在鞋底。而在《好儿女花》里六妹凝视母亲的目光中,母亲可以说是变成很美、很温柔的女性。十八岁之后,母亲对“我”不再是先前蛮横又出奇的冷淡,而是温柔和关爱,但“我”反倒有些不习惯。在残酷的生存条件下,母亲不得不依靠自己单薄的身躯扛起养家的重担。她会“和男人一样”做体力活,也因为做了十年的苦力,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即便如此,在六六眼中,母亲仍是凶狠和冷漠的。正是由于母亲对她冷漠、凶狠的凝视,母女之间横了一道看似难以跨越的高墙。

(三)集体的凝视

波伏娃认为女性是后天形成和被塑造的。父权化的社会秩序将女性摆在被塑造的附庸位置上,限制了女性的权利和自由,影响了女性的独立和成长。在

《饥饿的女儿》中,六六不止一次受到了社会秩序下的集体凝视。重庆南岸区的贫民可以说是底层民众的典型形象,他们的集体凝视是小说女主人公成长过程中的重要“镜像”,对其成长轨迹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影响。书中集体的凝视,小到上厕所要“装随意”,“不能让等着的人觉得我是有意不让人看我的器官”,不然定会有些碎嘴的妇人议论纷纷,怀疑“我”有什么问题见不得人;大到因私生子身份,成为被集体凝视的“典型”和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六六的“私生子”身份不仅是父母对其情感淡漠的“罪魁祸首”,也是横在她与世俗世界之间的巨大障碍。《饥饿的女儿》中,六六替养父去省轮船公司劳资科讨回养父本该有的工伤退休工资时,好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一开始对她不予理睬,而后得知了她的身份,便对她投以鄙视的目光。文中写道:“‘哦,老六。’笑声里夹有一种暧昧的鄙视,那种盯着我看的目光,仿佛在从头到尾地剥开我,检验我。”他们对六六的鄙视,正是出于六六的“私生子”身份,这个身份成了她无法与外界圆融相处的一道高墙。

而当六六意外怀上了历史老师的孩子而不自知,因怀孕造成的身体不适去诊所就诊时,医生对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未婚先孕的情况投以鄙视的目光。书中这样写道:“他眼光马上变了,鄙夷地盯着我。”在传统的世俗观念中,未婚先孕是比任何罪恶都要耻辱的存在,对六六而言,这甚至比死亡更加可怕。医生鄙夷的目光,恰恰是集体凝视目光的小小投射。这些凝视暗示了无论是凝视者还是被凝视者都处在一个系统的、动态的社会物质关系中。也正是未婚先孕的惨痛事实,让六六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

二、反凝视和自我凝视(一)自我凝视的“镜”

意象一词本来是源于中国的本土概念。意象的作用就是“尽意”,换言之,意象就是一种可以直接观察到的“象”或是“物象”。客观物象通过作家思想情感的浇灌和作家审美艺术的重新编撰,就成了一种文学意义上的意象。读者在文学作品中感受到这些物象的时候,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来感悟这些意象背后蕴含的深刻意义,体悟作家的独特审美艺术。

虹影塑造“客观对应物”引起读者的共鸣,如通过“镜子”意象的媒介作用,将抽象的思维转化为具象的对应物,让叙事内容更加具体形象,让读者读完印象深刻。

“镜子”对六六和母亲都有非同一般的深刻含义。由于辛劳和时间的折磨,也因为贫穷和自卑,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镜子,害怕看到自己真实的样貌,也躲避着镜子所照映的现实生活。母亲“曾向三个姐姐抱怨,说家里一面像样的镜子都没有”。但事实上,“她们比我还知道母亲实际上讨厌镜子”,所以谁也没有“搭母亲的茬”。而对六六而言,镜子的意象更加复杂多样,不只限于给她带来痛苦的提醒,有时也能带来积极的情绪。正如文中所写:“我对镜子的迷恋是从这个上午开始的,一面小小的镜子,是我居住的世界,隔开了我不喜欢的一切,我走在里面,穿过雾气和雨水,我走走停停,打量着熟悉的人影,熟悉的房屋。”“镜子”对于六六而言,映照了成长中的自我;对于作者虹影而言,展现了创作过程中的自我凝视。

(二)反凝视的“自我成长”

成长既体现在生理层面又体现在心理层面,在不同的作家笔下、不同的故事里、不同的书写角度下,主人公的成长也是不尽相同的,但是他们所传递的主题却是不谋而合的。少年由于生理和心理都未发育完善,在成长之路上不免要做出各种各样的抉择,也无法避免心理上的挑战,在某种程度上成长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成长”主题在虹影作品中的体现是对他者凝视的反抗。

虹影的許多作品都运用成长叙事,通过看似平淡的语调展现了虹影对成长体验的独特感受。从十三岁到十八岁的成长期,人的身体和心理都在逐步走向成熟。这个时期对整个人生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虹影通过这两部自传体小说,不仅写了自己从“六六”到“六妹”的成长,也写尽了母亲的一生。《好儿女花》很大程度上是对《饥饿的女儿》的续写,是从六妹的角度做出的六六与母亲疏离关系的和解。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的转变过程中,不仅是六六成长为六妹,母亲的形象在此过程中也有了多次转变,从原本的丑恶与苦难转化为美丽与慈爱。

六六的家里缺乏普通家庭应该具备的理解和关爱,甚至缺乏最基础的亲情。由于六六的身世问题,母亲总对六六表现出冷漠和疏离的状态,养父也对她客气而疏离,兄弟姐妹们对于她的存在感到十分厌恶,甚至对她恶语相向。因此,虹影少年时代的身份困顿和原生家庭的经历是其女性意识的源头所在。虹影早期苦难的经历和爱情的破灭,以及从写作中获取的力量,让她意识到反抗凝视的重要性。《饥饿的女儿》中多次描写了母亲在人生岔路上做出抉择,这些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作为女儿的六六,因此六六并不认可母亲的选择。但在《好儿女花》中,女主人公经历了母亲的苦难之后,由六六成长为六妹。在意识到母女两人皆是父权社会下的被压迫者,理解了母亲种种选择的苦衷后,凝视着母亲的目光也发生了从仇视到温情的转变。六六与母亲的和解,是帮助六六进一步摆脱生父凝视的重要力量,使其最终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母亲在现实生活中的坚韧不屈展现了女性面对苦难的力量,也为六六继承母亲的精神继续前行注入了力量。书中的六六在浩荡的江水中逃离了给她留下悲苦记忆的南岸区,虹影也开始了她的逃离,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

三、结语

拉康的凝视理论将女性放置于他者凝视的视域下,使女性的自我意识在社会与他者的凝视中逐渐觉醒,从而实现自我的构建与成长。在《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中,以女主人公六六为代表的女性在凝视与反凝视中逐渐成长起来,实现现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参考文献:

[1]虹影.饥饿的女儿[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

[2]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II[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3]胡冬.论虹影小说中镜像建构下的女性成长[D].暨南大学,2016.

[4]唐莉.虹影的精神与艺术世界透视——从《饥饿的女儿》入手[J].黄山学院学报,2008(6):79-84.

作者:牟芝仙,浙江海洋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学科教学;通讯作者:张庆祝,浙江海洋大学副研究员,研究方向:教师教育。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