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W.S.默温
[美]W.S.默温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它能持续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它是
整个天空,唯一的天堂
或者如果我能相信它属于我
只属于我一个人所有
或者,如果我想象它注意到我
认出了我,可能已经来看望我了
来自我从不知道的所有清晨
和我已经忘记的那些清晨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在别处
或者如果我还年轻,是第一次
或者眼前这些鸟不是正在唱歌
或者我听不到它们或看不到这些树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正遭受痛苦
身体的红色折磨悲伤的灰色空虚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知道
我会记得此刻在这里的任何事物
任何事物任何事物
有时在黑暗中我發现自己
在一个我似乎在另一时间
已经熟悉的地方
我想知道
经历了我不曾见过的日出和日落
是否它已经改变
是否我记得的那些事物
还在我记得它们的地方
倘使我的手在当下的黑暗中
碰触到它们,我会认得它们吗
它们会认得我吗,它们是
这段时间一直在黑暗中
等待我吗
是我来到了这个年纪
还是年纪来到了我身上
哪一个带来了所有这些
沉默的意象在它们朦胧的河上
显现着消逝着像这条河一样
都不置一词虽然它们都知道我
我能明白它们总是知道在哪儿找到我
给我带来它们知道我能认出的东西
它们知道只有我能认出的东西
给我看我以前不可能见过的东西
然后留下我去弄明白我自己的疑问
消逝着不做任何许诺
生于沉默的手,沉默之手
生于黑暗的手,黑暗之手
沉默之左手,沉默之右手
清澈天光中的黑暗之手
无声无亮的火的手指
沉默的手它把音乐带走
而音乐仍日夜回响
沉默的手指抚过琴弦
或没有自己歌曲的白键
当长笛奏响它的远方之歌
指尖统辖着长笛上黑暗的笛孔
音乐抚过那颗心等待着的黑暗
抚过它一次而没有认出它
而沉默的心欢迎这支歌回家
雨停了
你从未听到它停
然后从树上滴滴沥沥,然后
谁能听到雨水不再洒落
不再到来,然后
不再到来
其他事情必定也正这样发生着
在我们周围却听不到
你从未听到那只狗停止吠叫
无论你是否在听
我们听到事物发动,继续
呼喊,尖叫,歌唱
说你好说再见,但听不到
停的声音
万物之道即如此吗
停没有声音吗
“停”停下来
没有声音吗
然后没有声音
没有停
五月已晚,当光亮变长
渐成夏天,年幼的金翅雀
一整日扑棱而下,第一次
发现它们身在飘落的花瓣间
正轻摇着白日的色彩
在旧屋旁花园白日的阴影里
一季无雨的寒春之后
听不到来自空空村庄的声音
我站在那儿吃着来自头顶
果实累累的树枝上的黑樱桃
对自己说“记住”这一切
他们昨天收割了长牧场
从房子下面向外,直到橡树林
和灰树林边界,黄鹂又开始歌唱
在山谷上空,这个安静的清晨
梳理后的地垄恣意伸展着长度
飘拂过睡眠进入黎明的边缘
鬼魂经过这里回家,涉过割下的青草
堆成的面包,沿着尚未醒来的地垄
鬼魂从那片核桃树下进来——
核桃树比我记得的任何人都年老
我出生时它们已经在那里生长多年
此刻天光填满空空的地垄
古老的树木把阴影聚集在自己下方
一整天保护着黑暗皇后
太暖和,那位年长女士对我说
比太冷要好,如今我想
介于中间才最好,因为你根本
不想这事,但那样过得太快
我记得有个冬天多么冷
我到哪儿都暖和不起来
但我从不记得有夏天热成那样
只记得漫长白日,树木的呼吸
夜晚时母鸡仍在小路上交谈
山谷中光亮变长
有钟声从下面某个地方传来
此刻我还能坐在这里听到
光亮在清晨树林的高处嬉戏
它只把时间用来嬉戏
它停下,在高处保持静止
鸟儿和它一起停下,悄无声息
永远不知道那样持续了多久
然后鸽群在另一个年代再次醒来
白色足印在棕榈树的长叶上
开始舒缓的舞蹈,带着影子的足印
舞者移动在影子的臂膀里
影子正在寂静中欢庆秋分
欢庆光亮的离去
漫长夏天被记住的日子
我所熟悉的
仅有的人
你们已经给我看了
从一开始
我要来看的
正如它们正在消逝
你们给我看了
夏季国度里的那些面孔
河流,此刻的花园
通往这里的所有道路
相认的笑容
黄昏时寂静的房间
也细细看过了
我妈妈过世时戴着的眼镜
我只在镜子里
看见过的你们啊
请继续给我看
你們带我去看的面孔
日光,鸟的时刻
清晨的草叶
只要我看
期待着能瞥见
还不曾看到过的事物
直到后来
你不得不变年轻
这是你曾打算好
后来去做的一件事
但那时一直有
另一个人住在那里
伴着涌来的暮色
你在那里是怎么变年轻的
那时候
带着所有被期待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
对那些期望
那里没有他们的踪迹
一个阴影穿过窗口暗处
他们在那里知道什么
无论他们是谁
一滴一叶,雨滴找到了它们自己的树叶
其他的纷纷追随,像故事铺展
它们在苏醒的鸽群中到来,无人看见
鸽群从山谷的睡眠中应答
没有其他声音或其他时间
阳光注满树叶,七月在蝴蝶间浮游
我从出生那天起一直在接近这清晨的光亮
我曾独坐高窗边,寂静中看见它的童年
再没人看见它,再没人会认出它
此刻是同一个孩子望着这浮云变幻
它们自视野之外出现、变幻,正如时间
穿过它们
光亮出现,把万物给我们看
它展现绚丽,它称之为万物
但它把万物给我们每个人单独看
只有一次而且只是看
不能触摸或留在我们的影子里
我们看到的从来不是我们触摸的
我们所取的,结果是其他事物
我们一时看到的又原封不动地离开
而其他影子聚集在我们周围
世界的影子和我们自己的缠绕一起
我们已忘记它们但它们认识我们
它们记得我们从前的素常模样
在第一个到来前它们已在此自在如家
除了影子,万物都将离开我们
但影子携带着整个故事
在第一缕黎明边张开它们长长的翅膀
李白,小舟已逝
它载了你一万里
顺流而下,一路上
长臂猿在两岸啼叫
此刻猿声已逝,它们
啼叫时的森林已逝,你已逝
你听到的每个声音已逝
此刻只有大江
径自流淌
弗美尔的地理学家继续从窗子里
向外看着他独自看见的
世界,而房间里,在他周围
那片光亮不曾移动,不像那几个世纪
旋转,在寂静中,在云朵后面
在树叶、季节和人群之外
他从窗子里还没有看到这些
他看到的世界就在那儿,正如我们看到他
正从窗子里向外看着那片光亮
蜻蜓像阳光一样常见
在它们自己的日子里一直悬停空中
向后,向前,侧身
仿佛它们是记忆中的事物
此刻有成年人的匆匆忙忙
他们从来看不到一只
更不知道他们
没看到什么
蜻蜓两翼上的脉纹
是用光做的
树叶上的脉纹熟悉它们
和流淌的河水
蜻蜓来自水的颜色
知道它们自己的风格
当我们出现在它们的眼里
我们是陌生人
它们飞走时随身带走了它们的光
没有一只蜻蜓会记得我们
“记忆”在这黑暗中行走
没有图片显示她什么样子
即将到来的日子从没有人见过
星星已经进入了另一生
梦还没说声再见就已离开
昆虫醒来,湿着脚,正向上飞
正试图随身带走夜晚
只有“记忆”和我一起醒着
知道这也许是唯一的时间
我又回到了那幢老房子
我大半生都以为自己熟悉它
这幢从废弃和毁坏中收回的房子
当我有时在这儿,有时在离这儿很远的
某个地方,我都曾把它称作“我的家”
这次我不是来收回任何东西
而是什么也不动,什么也不碰
仿佛我是鬼魂,或是梦中到了这里
我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年代的梦
在这梦里,同一条河仍在这里
房子仍是这幢老房子,早晨我在这里
在阳光里,同一只鸟正在歌唱
它从来不是我们以为它将成为的样子
它在这里时从没有人希望得到它
云朵并没有希望在路上得到它
栖息的鸟也不是在等待它
它从来不准时从来不被衡量
但它也没有要信守的诺言
它回忆但只有一次
它告诉我们说它从未离开我们
但它如今在哪里过去在哪里将来在哪里
我们过去在哪里如今在哪里将来在哪里
每一次它都让我们惊讶
又在我们知道说什么之前已经消失
但谁能事先教我们怎么称呼它
有时它可能加入我们的笑声
让我们在悲伤中惊奇片刻
它可能被给予但从来不能被卖出
它单独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但它不是任何人的财产
虽然它是狂野的我们只担心失去它
何以如此小的一个身体
投下一条如此长的影子
何以没有了身体
影子还能与我们待在一起
何以如此安静的一个生命
爪子不见之后还能向我们致敬
正好是那个时刻之前我们
在它唯一的时间里一遍遍生活
然后向不在那里的人讲述
开端仍在笑声中回响
但回声每次都认不出来
也从没有回来再次开始
没有任何词语用它命名
它消失时不留下记忆
除了奔跑的山羊从变暗的山上
对着夜色咩咩叫的声音
它们奔跑时叫的是等一等
它们每一只叫的是等一等
昨夜我睡在海底,在汪洋中
一片深度不明的地方
早晨,是一段向上的长路
穿过一个寂静国家的黑暗街道
空荡荡的房屋里没有言语
直到在一個我从未见过的早晨
我几乎接近了水面
那时一阵微风吹来,我开始
记起那些新生树叶的嗓音
它们飘浮的声音在阳光触摸下
已经找到它们,已经召唤了它们
以其一劳永逸的权威
树叶一直在对它窃窃私语
此时大海已经消失
有一次我几乎准备好要出生
在我开始记忆之前
我的手掌还没有展开
在一棵黑暗一团的树上
前面的树等着正在倾听的树
左手还没有告诉右手
这是我们的时间,我们的季节是此刻
仅有的时间,而你必定醒来
开始记住并知道你是谁
你会渐渐想起,但遗忘
继续自行其是,而你将努力讲述
那些不能被讲述的,而你将只有
旧词语,并将尝试第一次
使用它们,但开头
已经从词语中离去,而此刻没有办法
再把它给它们带回
右手学会了但左手是预言家
那时痛苦正在等待,拿着她的一把钥匙
在第一束日光出现之前很久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离开很久之后
在夏天的树下独自走回
我记得那时提醒自己说
我能飞,甚至当我
飞起来时,俯望着那些树
一边心里牵挂着医生的女儿
如今她离去已久,但后来我飞到
河对岸,到了山林中
那位老妇人住在她的小屋里
她告诉我她一直在等我
她说她早已知道我会来
重要的是我们的会面本身
我不记得她还说了什么
不记得我怎么离开怎么飞走
在我心里我们的会面一直是这样
夏末在家,在经过了漫长的
春季旅行及其回响的告别之后
在家,一年的果实开始落下
每个都独自每个都在自己的时刻
到来,盲目地希望着触及大地
它的认可,即使在暗中
即刻知道它已触及的地方
它归属和来到并停留的地方
正是在这个地方我想听见
想倾听天光和黑暗
在随我一同到来的这个时刻
你们已经在这里和小狗们一起
睡过了整个夏天吗
你们对醒着有信心吗
你们梦见你们在别的地方吗
你们记得你们想说的话吗
你们记得你们曾经听见的
那些嗓音吗
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吗
你们还说从前的话吗
你们比你们能说的更老吗
你们啊从未讲过整个故事
只有那些涌上心头的
闪亮山谷的遥远的另一边
一只狗像布谷鸟对着陌生的光吠叫
我的爱人宝拉都没有翻动一下
当我穿过未开灯的房间悄悄出去看夜色
我能看见的星星和我永远看不见的事物
将永远不会像它们此刻这样
再处于同一位置
我们可以冒一点儿雨但天空
看不到一丝云彩
微风几乎吹不到我们
我们认为属于十月份的满月
从高大棕榈树的前上方照下来
我们同在此地而不知道
它正以超过思考的速度飞行
那只狗已停止了吠叫夜晚寂静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