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鑋樱梓
摘要:舞蹈艺术的主要特征不同于其他表演艺术,它是以舞蹈动作为主要表现手段塑造的动态艺术形象,在观看舞蹈艺术作品时,舞蹈动作语言是看作品是否优秀的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一支优秀的舞蹈作品,其动作细节的编排上是值得仔细推敲得,动作背后都具有其独特的含义,它是编导通过其丰富的艺术感知力、创造力,并经过反复实践所形成的动态性语言,舞蹈动作的语言形式也是舞蹈作品中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本文以作品《唐印》的动作特征进行分析,从而更深层次地理解作品背后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
关键词:唐朝 女俑 动作语言
中图分类号:J7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2)05-0067-03
舞蹈的动作语言是塑造舞蹈形象的基础,在舞蹈作品中,动作语言担负着表达其内容的重任,编导必须根据舞蹈作品各部分的具体情感去确定舞蹈语言形式,基于情感内核的舞蹈动作语言构建,才会使主题内容想要表达的形象或意象立于观者眼前,将观看者代入情景,因此,舞蹈动作的背后有其特殊的意义,它承载着编导想要表达的情感,或传达了编者想要传达的思想观念。第十二届桃李杯古典舞剧目《唐印》打破了现实时空的自然顺序,运用一定的艺术构思逻辑,将不同时间的场景进行交替衔接组合,在有限的舞台时空里,表现无限广阔的时空中的生活内容,描绘和展现人物丰富、深刻的内在精神世界;编导借唐三彩仕女俑,从雕塑到复活的所见所舞,带观者进入盛唐的大门,感受繁华盛世般的景象,从一个“仕女俑”的角度,让我们看到从弱起到强盛,最后衰亡的大唐。
一、动作语言在《唐印》中的呈现
(一)“静”的形态
《唐印》中的静态舞姿造型大多出于唐代的壁画或陶俑,唐代人物俑是历史文化的见证者,承载着那个时代的审美理想,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物质与精神文化生活,是当时人们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的物质载体。在唐代,由于佛教文化和“胡风”的盛行,所以陶俑在造型造型上都具有神韵饱满、身姿强健、饱满自信的特点,虽说俑是服侍他人的,社会地位不高,但盛唐女俑向我们展现了一个追求人格独立平等,丝毫没有奴役的唐朝盛世,充分体现了一代盛世的整体审美趋向和大唐时期的精神面貌。盛唐女立俑它们的体态多呈现出不同程度“S”形的线条,独特的站姿线条是表现女俑高贵气质的形式之一,舞俑躯体呈弧形,头部微倾、做沉思状,没有过分的夸张变形,显得端庄优雅,多是安静平和、神情自若的沉醉状态,能够感受到唐代女性的端庄、自信之态。
作品第一段舞者以“俑”的造型出现,演员主力腿微屈,动力腿向侧探出,双手指尖相对向内包回,呈半圆状,胯坐于主力腿上微微出胯,身体后靠,给予造型静态的松沉感,整个舞姿体态呈“三道弯”状,舞者面部眼帘微微下垂,眉宇间透露出恬淡、静默自守的神情,流露出雍容、端庄的气质,给人一种距离感,似乎是遥不可及的,这些都很好地融合了唐代陶俑“松腰沉胯”“S”形的体态特点。在仕女俑动作的编排方面,编导也是从众多盛唐女俑中提炼出“S”形“三道弯”的线条感,这种曲形的线条感,不仅体现在舞者的身形体态上,还表现在舞者身体的大小关节都因为曲折旋扭而形成不同幅度的“三道弯”,将“三道弯”的线条感在身体各部位的动作变换之间发挥到极致,尽显“S”形的曲线美感,并且将仕女俑闲情雅致、雍容自信的状态融入其中,为舞俑的动作姿态“画”上点睛之笔,使得仕女俑舞姿变换与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流露着“盛唐之音”的大气。
作品在表达“俑”这一形象时,舞者均是“拈花”手型,雙手的大指与食指指尖轻捻,后三指弯曲,“拈花手”伴随着为“俑”的形态出现,并贯穿于作品始终;“拈花”手出自典故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佛教在唐代十分兴盛,唐高宗、唐中宗、武则天等唐朝帝王也极为推崇佛教,推动了当时佛教的发展,“佛手拈花”所传示的是一种安然自若、乐观自信、无拘无束的心态;在作品中,“拈花”手型不仅仅是“拈花”的动作,也是暗喻了佛教文化中佛祖拈花微笑之意象。
(二)“流”的过程
唐朝时期,人民生活安定,经济繁荣,各国各民族间的交往十分频繁,强盛的唐代,以它宏伟的气势、博大的胸怀,广采博纳境内外各族乐舞,自由大胆地创新,开创了舞蹈发展史上的新风;那时,胡汉交融成为主流,“胡舞”以奔放、潇洒、明快的艺术魅力,冲击着中国古老悠久的舞蹈文化,所以编导在《唐印》的舞蹈动作语言的编排上,不同于其他古典女子独舞所表现的清雅柔美,而是以“回旋”的动势、灵动的步伐、向上的体态尽显唐代女性的大气自信。
舞者在作为“俑”时的舞姿变化、发力都带有明显的顿点,苏醒后的仕女在运动轨迹上呈现出“圆”“旋”的流动特征。“圆”自古以来就融于中国传统审美当中,白居易在《霓裳羽衣舞》中说,“飘然旋转回轻雪,嫣然纵送游龙惊”,透过诗句中来看“飘然旋转”“体如游龙”等词语,不难体会到唐代乐舞中带有旋动感的乐舞形态。从《唐印》中能看到在动态转换中,重心的移动、运动的路线都呈现出回环圆弧式的运动规律,由“旋拧”的形态在运动中带出“圆”的动向轨迹,比如以腰为中心,带动上身划由左至右的“立圆”,同时手腕带动兰花指盘腕,指尖也走半个小“立圆”,手臂内旋,动作路线流畅圆润;再如舞者以腰带动的原地单脚旋转,下身留住,腰部横拧发力带出旋转动作,形成身体的“旋拧”姿态,在单脚的平圆旋转后再连接身体的大立圆,编导用走上留下的身体关系带出的肢体动作,再用反势对比强调舞姿旋拧的身体表象,充分体现了回环流转、飘逸舞动之美。为了突显“圆”“旋”的流动特征,《唐印》在舞蹈的技巧上也大多选择旋转技巧来连接,如“平圆”舞姿转,“立圆”的翻身转,在旋转后又用回旋的重心移动来衔接动作,使得舞蹈更具流动、悠扬之感。
仕女俑复活后的“走”的步伐,也充分体现了唐代女性的自信、饱满、荡漾之美,如舞蹈中的“三步盛唐”步伐,这一步伐是舞者从左往右大跨步,手臂发力向两侧斜角高抛的手臂,手腕松弛随着高抛的手臂向上甩,身姿、胸部完全是打开、向上的、舒展的,头部上昂,从舞者飘扬的裙摆中可以看到舞者的步幅是很大的,给人一种自由奔放的感觉;对比来看表现汉代的舞蹈作品,如舞剧《五星出东方》中的汉舞舞段,舞者的双膝基本上是并拢的,脚下的步伐幅度非常小,通过步伐的动作可以看出汉代对女子的束缚。再反观《唐印》中的步伐动作幅度,能感受到在唐代这样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下,女性自身的思想开化,舞蹈中“三步盛唐”“摆胯绕场跑”等步伐,这些无一不彰显出那个时代属于唐人的自信与开放。
(三)“韵”的内核
《唐印》的情节逻辑很简单,沉睡的仕女俑在一段轻美的旋律中苏醒,回到了她的时代,舞出了她的美好岁月后,她的动作再度变得卡顿,回到静止。作品背后支撑的逻辑很简单,但简单的逻辑并不代表在情感上的单薄。唐印的精妙之处在于编导选择的原型不是实际存在的人,而是陶俑,唐代仕女俑是历史文化的见证者,舞俑苏醒后,她真实地、生动地用肢体再现了当时女性的日常生活,她们略施脂粉、动态悠闲,昂首阔步,散发着独特的女性光芒。
从仕女俑没入历史尘埃之前的动作语言所表达的情感来说,展现的是唐人浓烈的自信和開放,胸中是大唐盛世孕育出来的森罗万象,编导将唐人的生活细节转化为动作,通过“仕女嗅酒香”“斟酒饮酒”“逗鸟”的动作去表现唐文化、唐人的自由浪漫。
先说“仕女嗅酒香”“斟酒饮酒”这一套动作,酒文化在唐代非常盛行,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深受酒文化的熏陶,音乐歌舞与酒都是唐朝不可或缺的文化元素,唐人以酒助兴、纵情歌舞,酒成为他们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李白斗酒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饮酒作诗,行令歌舞也已经成为唐人浪漫自由生活的一大体现,唐人饮酒精致讲究,再加上唐代文人墨客对酒赞赋诗,使得饮酒变得高雅、有情趣,也推进了酒文化的内涵深度,它是唐人闲适生活中的一点乐趣,也表达了唐代文人墨客的奇思妙趣以及浪漫的情怀。唐代的社会风气开放,从唐诗中所提到的酒与女性的相关诗作中来看,女性饮酒已经是社会常态,女性对于饮酒的态度也愈来愈寻常,例如,《杨太真外传》有记载道:“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颜大悦,方知回雪流风,可以回天转地。”这一诗句意为杨贵妃醉中起舞,舞姿绝伦,令玄宗大悦;再如“旦夕醉吟身,相思又此春”,描述一位饮酒微醺的女子,在醉酒后流露出内心的消极情绪,是一幅借酒消愁的画面,在作品中也能够看到唐朝女性与饮酒之间的关系。唐代酒文化已不是一种物质存在,而是升华为一种高尚的精神境界,是浪漫、诗性的精神象征。在舞蹈中,仕女在“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斟上一杯美酒,一饮而尽、陶醉其中,编导巧妙地将唐人浪漫、自由的生活以及仕女的那种慵懒、惬意之气和自信娇媚的内心世界真实地、生动地转化为舞蹈动作,使观众更好地代入到盛唐氛围中,感受着唐人们诗性、自由、浪漫的生活精神,并折射出盛唐时期的女子自我解放、自我表达和悦人悦己的思想。
再说“仕女逗鸟”这一动作,在唐朝,许多咏鸟题材诗歌作品涌现出世,唐代文人们或以鸟为对象,描写其生活习性、形态、色彩,或以鸟为意象以抒怀情感,吟鸟以抒情、咏鸟以言志,鸟原本就飞的高远,翱翔于天空,让人自然联想到自由、理想、志向;所以在编导以“鸟”来影射出仕女追求自由的心理时,仕女脸上带着俏皮的微笑,逗弄着落在她手上的小鸟,这样一幅画面生动、真实,寓意深远。“仕女馋酒”“逗弄鸟儿”这两套动作也在这整支舞蹈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观者感受到极大的真实感与代入感,以一个历史见证者的角度,用她历经千年的身体为我们绘画出自由自在、歌舞升平的蔚然景象;编导从唐人的文化、社会生活、思想情趣中汲取灵感,并经过舞蹈艺术的加工,在舞台上用肢体呈现着唐人自由浪漫的情怀和生活情趣,给人一种“言外之意、象外之声”的审美境界。
舞蹈的尾声一声钟声响起时,舞者在情绪表达上有一个很大程度的转换,不同于前面仕女在“苏醒”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悠闲和新鲜感,在这里仕女在情绪上的表达截然不同,仕女俑向人们倾诉着她所经历的摧残与锤炼,以及对自己曾有过的那段美好岁月和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的依恋与不舍,仕女这时的动作变得卡顿、机械,体态线条也不似之前的流畅,舞姿动态也不再飘逸荡漾,而是变得生硬、有棱角,有极大的下压感。尾声仕女俑动作的生硬与开头女俑的动作的不灵活不同,最后这里的动作幅度更大,转换之间更是有压迫的力量,似是看到岁月如刀割般的在她身上留下的一道道印记。临近尾声,舞者又做了一组在最开始苏醒时同样的控腿、双臂展开的动作,与舞蹈开头相呼应。但不同于舞蹈开头的“复活”,这一次是回归静止;仕女俑最后的蹙眉、不甘、身不由己,不仅仅是对自己那段美好岁月的不舍,更是表现了对一个王朝覆灭时的惋惜和无奈,给了观众一个情绪的引导。
仕女俑在黄沙中沉睡了千年后苏醒,用她饱经风霜的身躯告诉我们她曾经逛过的酒铺、她逗弄过的鹦鹉,在这种残破中描绘出一个盛世,也是一个她所见过的大唐盛世。虽然仕女俑从动变回了静,但观众不会忘记一瞬间所带来的审美体验,唐三彩仕女俑从复活到回归雕塑的这一生,亦是盛唐气象的一个缩影,编导的编排很好的利用了我们的文化认同感,拉长了观众在这个作品上的情感留滞时间,感受作品余味悠长的韵味。
二、结语
编导以陶俑的视角让我们看到了盛唐开放、繁华、自由的气息,舞俑用流畅、大方的舞姿演绎着唐人的风气,刻画出她眼中的盛唐,观者好像已经回到自由、诗意、歌舞升平的大唐景象中,看到了唐朝长安女性诗意浪漫、娴静安乐的心灵。不同于其他古典女子独舞的愁苦凄婉,《唐印》用潇洒的气质让我们看到了那个自由、奔放、瑰丽的朝代。虽然舞蹈最后昭示着那个时代的结束,但唐人乐观、自由的心态、浪漫诗意的生活情趣和蓬勃向上、兼容并包的盛唐精神永远不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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