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小精灵

姜冰

阿毛家最近气氛不太好，这都是因为妈妈脱发严重。

如果是一个男人脱发也就罢了，街上那么多秃顶的男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管接受不接受，都能正常出行。

但是阿毛妈妈作为一个很在意自己相貌的女人，面临这样的问题，不免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在家里转圈圈，看啥都不顺眼，看阿毛更是觉得他一身毛病。

如果妈妈出门，那就是往医院跑。不同的医院、不同的医生给出了不同的诊断结果。

有的医生说是因为激素分泌不均衡，有的说是因为脂溢性皮炎，有的说是因为遗传，还有的说是因为衰老——也就是自然规律，最后一个医生说是上述综合因素。

无论哪种原因，妈妈都不能接受。

妈妈是一个微商，在朋友圈卖保健品和化妆品。她的产品，最大功效就是能够防止脱发。防止哪方面引起的脱发呢？哪方面都包括。

她的内服保健品可以调节内分泌、延缓衰老、增强免疫力——免疫力强就不会得皮炎了。除了内服保健品，她还有生发洗发水和防脱发洗发水，两者替换使用效果最佳。

所以，妈妈的焦虑不光因为她的美受到了损害，还因为这关乎她的事业，她的收入即将受到严重影响。一个人没有健康浓密的头发，一直掉个不停，还怎么让人相信她销售的产品呢？

妈妈急于找出原因，后来终于遇到一个医生，说她脱发主要是因为平时太操心，休息不够、睡眠不足导致的，妈妈对这个诊断比较满意。

妈妈当然操心，她操心阿毛的一切。妈妈这样努力做微商也是因为阿毛，她想为阿毛多存些钱，以后上大学、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要钱啊！还有，也许阿毛看到妈妈这样努力，也会努力的。

妈妈最操心的就是阿毛了，可惜阿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成绩也平平无奇。妈妈是为了阿毛才做微商的，这样可以有大把时间管着阿毛。

阿毛很怀念以前，虽然那时候没感觉到怎么好，但是和現在一比较就看出那时候好了。

以前妈妈是商场的售货员，她总抱怨自己早出晚归很辛苦还挣不到多少钱。但那时她只是早晚抱怨一下生活，而不像现在这样整天都在挑阿毛的毛病。

妈妈在朋友圈里的形象和家里的形象相差太多。朋友圈里，妈妈年轻貌美，忙着送货，发着励志鸡汤;现实中，妈妈满脸疲惫，一肚子牢骚，也没有那么多货可以送。阿毛多希望她能像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一样每天送好几次货啊，这样他就能消停片刻了。

妈妈脱发后，更紧盯着阿毛了。医生叫妈妈少关注会让她焦虑的事，但妈妈觉得只有让阿毛变得更好，自己才会不焦虑，才会停止脱发。

受妈妈的影响，阿毛变成了一个爱观察别人头发的人。

妈妈看一个人，首先就盯着那个人的头发看。就像一个减肥的人，总是先关注别人是胖还是瘦一样。如果这个人头发比较稀薄，妈妈马上就会将其列为潜在客户;如果这个人毛发旺盛，妈妈也会以礼相待——没准哪天会成为自己的活广告呢！

阿毛发现前桌旺旺的头发实在是太茂密了，好像蓬勃的野草。班主任时常提醒旺旺要理发。别的同学两三周理一次发，旺旺得一周理一次发。旺旺摸着脑袋发愁，“理发费都花得比别人多。”

这一天，阿毛又盯着旺旺的头发看，旺旺刚剪过头发，可以看见头皮。旺旺最近几次都把头发剪得特别短，希望能省点事也省点钱，少去几次理发店。阿毛用手托着下巴仔细观察旺旺的头皮，发现他每个毛囊里至少有两根头发，难怪这么浓密。

阿毛的呼吸喷到旺旺的头皮上，旺旺一回头，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天哪，你在干什么？”旺旺问。

“我在看你的头发！”阿毛说。

“真是烦死了，头发太多了。”

“这是好事。”

“好什么好，我宁可头发少点。”

阿毛心想，等你长大做微商头发少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多好的好事了，等你以后有孩子为孩子操心脱发的时候就知道头发多点多值得庆幸了。不过妈妈是因为操心阿毛而脱发的吗？阿毛深表怀疑。

因为阿毛总是对旺旺的头发进行赞美，两个人便成了朋友。他们都是班级中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学生，成绩不好不坏，脾气不好不坏，现在两个人发现原来可以做朋友。阿毛很珍惜这难得的友谊，他以前也不是很喜欢上学，但是自从妈妈总是挑他毛病后，他觉得上学挺好，至少老师不挑他毛病。现在，他更喜欢上学了，因为有了旺旺这个好朋友。旺旺呢，也是缺乏关注的孩子，除了老师偶尔会对他的头发提要求，其他时候他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这一天，阿毛又表达了对旺旺头发的羡慕。

旺旺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头发这么浓密吗？以前可没这么多的。”

“因为用了什么洗发水？或者吃了什么营养品？”

“不是，那些东西其实都没什么用，我告诉你，你绝对会吓一跳。”旺旺神秘地说。

阿毛很好奇，等着旺旺说出这个秘密。

旺旺说：“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你不要吓一跳。”

阿毛点点头，他稳稳站着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吓一跳的。

旺旺说：“这都是因为头发小精灵。”

头发小精灵？阿毛真的吓了一跳，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妈妈总说他这个表情看起来很蠢，但是他现在控制不住——旺旺这是在编童话逗他开心吗？

旺旺说：“我知道你不信，但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小精灵的，比如花精灵、雨精灵。”

阿毛仔细观察旺旺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他们已经很了解对方，他知道旺旺说谎的时候就会拼命地眨眼睛。

旺旺是产生幻觉了吧？这么一想，阿毛又有点恐慌：自己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如果却是精神病患者，可真够遗憾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精神病？”旺旺不满地问，他也挺了解阿毛。

阿毛说：“花精灵和雨精灵倒是有可能存在，童话书里也写过这样的故事，但是怎么可能有头发精灵呢？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也不代表没有啊，有些精灵是新兴的精灵，就像有些职业是最近一些年才有的一样。”

阿毛想，这倒是可以理解，以前还没有微商这个职业呢！

旺旺说，头发小精灵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点不适应，刚好就碰到旺旺。旺旺开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想一定是自己太孤单了，所以才想象出这个小人。

头发小精灵对旺旺说，它的职责是让人类的头发变得浓密。不过，它不知道怎么做。它是第一个头发小精灵，某一天忽然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对它来说有点难，希望旺旺能做它的实验对象。旺旺想，反正是自己想象的东西，这个小精灵在自己的头皮上还是在头脑里，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是他同意把自己的脑袋当成头发小精灵的实验田。

还别说，头发小精灵真的让旺旺的头发越长越浓密了，随之而来的烦恼，就是要每天洗头和频繁理发。

头发小精灵取得了进步，很想换一块试验田，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能够彼此信任的另一个人类。

所以，如果有一个善良的、愿意相信头发小精灵的人类，旺旺非常乐意介绍一下，阿毛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阿毛一下子就想到了妈妈，他想，自己可以接受小精灵，而且以后还可以介绍给妈妈，妈妈的头发如果长得这样浓密，她一定高兴坏了。

但这一切是真的吗？

旺旺为了取得阿毛的信任，急忙把头发小精灵召唤出来。

他轻轻晃了晃头，念叨着：“头发头发小精灵，头发头发小精灵，快来快来显显灵，快来快来显显灵。”

很快，一个黑蚂蚁大小的人儿从旺旺的头发上冒出头，然后坐滑梯一样滑过旺旺的胳膊，滑到旺旺的手上。

“头发小精灵，现在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阿毛！”旺旺把手抬高，高兴地说。

头发小精灵礼貌地鞠了一躬。阿毛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也把手抬起来，学着旺旺的样子。

头发小精灵跳到阿毛的手上，阿毛看清楚了，头发小精灵穿着光滑精致的黑色紧身工作服，头发扎成一个马尾。

“谢谢你相信我，只有相信我的人才能让我施展魔法，接下来就请多多关照了！”头发小精灵顺着阿毛的胳膊一直爬到胳膊肘，又爬到阿毛的头发里。阿毛开始觉得头皮有一阵发痒，但是很快就不痒了，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里仿佛有清风拂过，就像刚洗完头吹着温暖的风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阿毛的头发慢慢变得浓密了。

阿毛以前的头发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自从妈妈脱发之后，他似乎也能预见自己长大后的发量，但是他想，自己是男的，脱发就脱发吧，顶多成为街上普通秃顶中年男中的一个。

他的头发是一点点长出来了。最先发现他头发变浓密的是旺旺，因为旺旺也要关注头发小精灵的工作情况。

第二个就是小区理发店的理发师了。

阿毛从小就在这家理发店理发。这天，妈妈带着阿毛又来了，妈妈一直摆弄手机，发一些广告。最近妈妈很少发自拍，但是别的素材有的是，可以把别人的微商广告文拿过来简单改改。

就在这时，理发师“咦”了一声，“阿毛的头发变多了好多。”

妈妈这时才仔细地看了看阿毛，“天啊，好像真是这样！”

理发师说：“看看，有的毛囊里有两根头发，真神奇！”

妈妈把理发师推到一边细细查看，可不就是这样。

妈妈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就开始对着阿毛咔嚓咔嚓拍照，一个诱人的朋友圈广告新鲜出炉了。

其实阿毛用的是超市卖的最普通的洗发水，妈妈卖的洗发水一方面是价格比较贵，另一方面她也不清楚适不适合小孩子用。但是这会儿妈妈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阿毛的头发是用了她的洗发水，阿毛不承认也没关系。

第一条广告标题是这样的：“孩子偷用我的洗发水，结果差点变成熊孩子。”

之后，阿毛成了妈妈的御用模特。

妈妈最近洗发水销量惊人。她朋友圈里的熟人都认识阿毛，所以都被阿毛的头发征服了。

妈妈开始很高兴，时间久了难免也有点嫉妒阿毛。什么情况？这孩子头发怎么长这么多？这头发要是长到自己头上该有多好！

后来妈妈就自我安慰，是因为自己把阿毛照顾得太好了，阿毛心情愉悦、营养丰富、睡眠充足才会头发浓密健康。难怪那些写母爱的文章里总说“孩子的头发黑了，但是妈妈的头发白了”，这是一样的道理吧？妈妈的头发都转移到阿毛的头上了。

阿毛还在保守着自己关于头发小精灵的秘密。他不想把头发小精灵介绍给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够信任妈妈。

当阿毛有这個想法的时候，自己有点羞愧，怎么会不信任妈妈呢？妈妈不会把头发小精灵拿去卖钱或者展出吧？妈妈虽然爱做白日梦，爱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爱瞧不起别人和嫉妒别人，但是她终究还是自己妈妈。她也是有优点的。比如……阿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妈妈有什么优点，反正妈妈生了我。

很快，阿毛也厌倦了自己浓密的头发。发量越来越多，不洗头的话头发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理发店去得太勤了，最重要的是妈妈拍照、拍小视频也太频繁了，这些都让阿毛觉得很累。

阿毛决定把头发小精灵介绍给妈妈。头发小精灵有点犹豫，毕竟它还没和大人打过交道，不过可以试试。头发小精灵也发现小孩子的头皮都比较健康，这让它的工作缺少一些挑战性。它穿的紧身工作服是防油脂和皮屑的，它想在油腻或者贫瘠的头皮上检验自己的魔法水平。

阿毛在征得头发小精灵同意后，郑重跟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瞪大了眼睛，“这孩子，想象力还挺丰富。”

“真是这样的，我要把头发小精灵叫出来了，你相信吗？”

妈妈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看这孩子找不到什么小精灵怎么收场！看我怎么收拾他！

阿毛念起了咒语：“头发头发小精灵，头发头发小精灵，快来快来显显灵，快来快来显显灵。”小精灵从头发里跳出来了，从阿毛的胳膊一直滑到阿毛的手上。

妈妈立刻大叫一声：“虱子！”然后伸手去打。

阿毛急忙护住头发小精灵，“妈妈，这就是头发小精灵。”

“这明明是虱子，快点消灭，否则你的头发只能剃光了，我还怎么发朋友圈？”

头发小精灵一闪就消失了，阿毛再也没有见过它。阿毛的头发渐渐变回原来的发量。因为头发小精灵刚开始的魔法能力有限，不能维持太久。

阿毛没什么损失，毕竟他只是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而已。妈妈却觉得自己损失大了，她无法忘怀阿毛曾经的“辉煌”发量，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她的头发掉得更快了。

头发小精灵说过，相信它的人才会看见它。不相信的人只会看见自己所认为的东西。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