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那些人 那些事

高顺炳

2003年9月，团中央开始实施“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号召大学生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作为一个怀揣梦想的热血青年，我积极响应号召，远赴普洱市墨江县的一所乡镇中学任教，接任初三年级两个班的英语教学工作并担任重点班班主任。时光飞逝，转眼已近20年，而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热血表态

2003年8月27日一早，我们支教教师就从昆明出发，当时高速公路还没通车，下午四点多才到达墨江县城。带队老师带我们简单参观了墨江双胞井和北回归线标志园，之后在县政府招待所会议室进行工作分配。当时接待我们的各级各部门领导有：教育局局长黄正发，团县委书记张林群，那哈乡人大主席团主席方兴福，那哈乡中心学校周龙华校长等。当时我们一行19人，都是来自多个省份不同高校的应届毕业生，主席台上各级各部门的领导比我们去的人数还多，工作人员还给我们戴了大红花。主席台后面挂着“美丽富饶的墨江是你人生梦想的起点，是你实现理想的福地，墨江热情朴实的孩子值得你付出，热忱欢迎你们的到来”的横幅。现在想想当时那个场面，真是让人踌躇满志，热血沸腾，不禁心道：墨江将是我实现梦想的起点，撸起袖子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吧！因此，我在表态时就是简短的几句话：“我从千里之外来到普洱墨江，就是带着梦想来的，就是为实现梦想来的，感谢各级领导 ，感谢学校的信任与厚爱，我深知肩上的责任重大，请同事们相信，在这关键的最后一年，我将给予学生们梦想，并付之百倍的努力去帮他们实现。”

那哈乡人大方主席

可是接下来教育局黄局长对工作地的分配及所在乡镇学校的介绍，瞬间让我刚刚燃起的激情梦想多了几分不淡定。我所要去的那哈乡离县城还有93公里，从县城到乡政府驻地需要三个半小时车程，半程弹石路，半程土路，全乡每天往返只有一趟班车。

第二天早上，乡政府一个叫周阿财的哈尼族司机，用乡政府唯一的一台老式三菱越野车载着方兴福主席、周龙华校长及我和一个当地的哈尼族老乡往那哈乡赶。为什么说赶？因为当时是八月底，正值墨江多雨季节，暴雨、泥石流、滑坡、山洪随时会爆发，进那哈乡唯一的一条公路随时可能中断，甚至一堵就是三五天。

果不其然，我们才从县城出发就下起了暴雨，方主席和周校长可能是担心我情绪低落，他们几个用哈尼语交流了几句，当然我一句都听不懂。突然，方主席喊了我一声“小高”，然后用方言、哈尼语、蹩脚的普通话三种混合语微笑着说：“你失望吗？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嘎，因为我们今晚很可能到不了那哈学校，你可是我们请来的，建校以来第一个而且是外地第一个大学生，可不能半路撂挑子跑了。我曾在西藏阿里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我的脾气和体力他们三个是知道的。”全车人一下子忍不住大笑，当时我是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到，方主席有多年部队经历，立过军功，而且严谨，但是很和蔼善良。一路上暴雨不断，各种滑坡，滚石，车子走走停停，方主席给我讲他的各种经历、那哈乡的风土人情、哈尼族习俗，以及当地教育情况，我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他们说，尽管那哈乡偏僻贫困，但是孩子读书的热情很高，村民们对孩子的教育也很支持，希望通过读书这条路，让孩子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但是，优秀教师进不来、留不住，教育基础薄弱，孩子上学条件太艰苦，离校最远的有近20公里，又不通公路。这些因素导致20多年来当地的教育教学质量不理想，有好多寨子初中文化的人口都屈指可数。

那两个姓杨的女生和男生

2004年8月28日，我重新接任初一班主任工作，那天我起得很早，因为要准备接待当天来报到的初一新生及家长，天上下着小雨，有人突然敲我的宿舍门，进来的是父女俩，提着一大堆铺盖行李。小姑娘躲在她父亲身后，探出半个头，父亲看上去很干练，女孩很瘦小，但是看上去很灵秀，一双大眼睛充满童真与灵气。“你是高老师吗？我带姑娘来报到。”我问：“你們家在附近吗，来得这么早？”孩子父亲说很远，差不多有30公里，是今天在路上遇到一位拉砖的好心农用车司机顺路将他父女俩捎过来，所以到得早，平时到镇上办事都是走路，要四五个小时。“你看我姑娘这么瘦小，将来要是在农村刨土地肯定会饿肚子，所以只有读书这条路了。她小升初是167分，是我们村小学第一名。”父亲一脸自豪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我看看班级名单十分吃惊，原来这个叫杨雪梅的小女孩的入学成绩不仅是我们班级第一，而且还是整个初一年级第一。杨雪梅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刚刚听她父亲的夸奖，她一脸自豪地说：“老师，我要努力读书，我要天天考第一，我的梦想是考大学，当大律师，做大法官。”“对，考大学，当大律师。”她父亲附和道。多么有梦想理想，多么有志气的父女俩！我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们。初中三年，杨雪梅当了三年班长和学习委员，在生活和学习上我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帮助关爱，推荐她大量阅读逻辑思维训练、演讲口才、伦理道德和经典案例的报刊书籍并做读书笔记，写心得体会。多年来，我经常鼓励她坚定信念，排除万难，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2021年再见杨雪梅时，面前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涩胆怯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不但如愿成为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更出落成一名漂亮、能干的律师。

另一个叫杨伟的男生，当时辍学了好几次，家访动员才回来复读，家庭背景和杨雪梅差不多，上学路途遥远，家人久病，常年卧床，最后一次是哭着回来的。杨伟说：“老师，我这回不用你来我家动员了，我发誓拼命读书，将来当一名医生。”同样的，我在生活上、学习上给予他不少帮助与关爱，时刻提醒他，坚定自己的梦想，并联系了一些爱心人士帮助他。17年后，杨伟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他们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并已经是墨江县人民医院检验化验科的一名优秀医生了。

一晃过去了近20年，每年教师节，我都会收到很多学生发来的祝福短信，各行各业，形形色色，有称呼“老班”的，有叫“老高”的，有直接喊名字，喊绰号的，但好多都与当年的支教经历有关。回望当年，我也是从偏僻的农村走来，从艰难贫穷中走来的孩子，我没有忘记自己年少的过去，相似的童年使我更加明白大山里的孩子更需要我们去帮助和关爱，给予他们理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