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秋雨
等孩子长到两岁,刘婷准备幼儿园择校时,“非婚生育”将她绊倒了。
刘婷和母亲坦白,她怀孕了,男友不想要孩子。得到母亲的力挺后,刘婷接受了命运的馈赠,平静地坚信“自己也能生”。
刘婷是未婚生育群体的一员,目前全国尚未有权威机构公布其数量。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2018年的一份报告评估称,到2020年,全国至少有1940万名单身母亲,但这包括了丧偶和离异女性。
国内学者万海远在2014年基于田野调查预估,中国非婚生子女人数可能超过百万。
外界给她们很悲情的标签:没有伴侣,缺乏经济支撑,忍受周围人白眼……很少有人看到,很多未婚妈妈过着温暖而清晰的生活。
生娃
得知自己怀孕时,34岁的刘婷感到惊讶又纠结。生孩子从不在人生计划之内,她很早确诊多囊卵巢综合征,得到“今后很难怀孕”的诊断。与小她13岁的男友商量后,两人做出流产的决定。
但同时,另一个念头在刘婷心中日益强烈——“如果以后怀不上小孩,后悔也来不及了”。生下孩子如何养育,是刘婷此后思虑的核心。她在上海的外企工作,每天两点一线,下班通勤回到出租屋已经精疲力尽。
刘婷将选择权给了母亲,只要母亲乐意帮忙照料,她就生下一个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小孩,让他/她跟自己姓,管自己母亲叫奶奶。
母亲表示:全力支持生娃。
上海居民张佳佳也在与前夫离异后,发现孩子的降临。她为此感到犹豫,家庭、经济、事业都是她纠结的根源。但是,在胎儿4个月大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第一次在屏幕上看到婴儿的超声影像。“医生对我说,‘你的孩子长得很好。”那一瞬间,她决意生下孩子。
刘婷预产的时间在圣诞节。但孩子早产,男友没从国外赶回来。父母陪伴她见了孩子的第一面。
有小孩的生活充满着坎坷的幸福。她有过很长时间,一天24小时没睡着觉。每4小时给孩子喂奶,隔3小时换一次尿不湿,这些琐事扰乱了她的睡眠。哪怕闭着眼睛,她心里还在惦记着孩子。
这些困难,刘婷等多位未婚妈妈都表示,做母亲的人都会遇见,与单身生育关联不大。但是,等孩子长到两岁,刘婷准备幼儿园择校时,“非婚生育”却将她绊倒了。
教育
2021年11月,刘婷着手准备小孩上幼儿园,为此到公司人事部门要求更新居住证积分。按照规定,上海居住证积分达到120分,可有条件进入公办幼儿园就读。公司人事收到请求后,提醒她,“非婚生育可能不符合《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建议她咨询有关部门。
而当非婚生育被视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且居住证积分被认定为无效时,她的处境就像一个往哪走都解不开的死结——她无法转为上海户籍,因此无法买房,没房更让孩子上不了幼儿园。
独自育儿并没有预想中的困难。很多单身母亲都在表达,做母亲本身,并不会让人陷入窘境。只是,来自政策、现实层面的双重压力,刘婷形容说,“让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冒险”。
刘婷已经把力所能及的、最好的,都提供给了孩子。自从怀孕以后,她没再给自己买过新衣服。考虑到儿子的成长,她又与过去因为怀孕分手的男友复合,尽管男友明确提出暂未有能力支付抚养费。
“让孩子知道爸爸的存在”,她解释这样做的目的,希望儿子今后不会提出“我为什么没有爸爸”的问题。
张佳佳的理念则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父亲,对孩子成长才是有决定作用的。”在与有家暴史的前夫离婚后,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这样的决定,让她遭遇现实的诸多阻碍。
给孩子办理幼儿园入学时,一家公立幼儿园要求其提供父亲的详细信息。她表示拒绝,认为信息无关紧要,因为孩子唯一的监护人是自己。她拒绝妥协,直至将孩子送去私立幼儿园。
2020年12月25日,上海市民政局宣布“计划生育情况审核事项”退出社区事务受理服务中心受理清单,这意味着,上海成为除了广东省以外、全国第二个允许非婚妈妈领取生育金的地区。
只是,上述政策公布后,张佳佳依旧没领到属于她的生育保险权益。
2021年4月13日,她前往所在街道办申请。4月22日,“随申办”线上平台显示,相关待遇申领被拒绝。上面写着:“经了解,您(提供)的出生证明没有父亲一栏,为保证医保基金安全支出,请您配合提供結婚证。”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
2021年5月8日,张佳佳将上海市医疗保险事业管理中心告上法庭。目前,该案件被上海闵行区人民法院受理。
发声
2022年两会期间,单身生育成为人大代表和委员关注的一个焦点。
全国人大代表黄细花认为,随着女性教育和职业发展水平的提高,中国城市里的大龄未婚女性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能力和意愿独立抚养孩子的未婚女性。
“为此,国家卫健委、全国妇联等应出台政策,允许单身女性享有与已婚女性一样的生育权利和福利。”黄细花说。
针对单身女性的生育权,全国政协委员、南方科技大学代理副校长金李在提案中建议,对单身大龄女性或暂时找不到适合结婚对象而主观愿意生育力保存的女性,都应放开生育力保存。
相关发声与建议,源于社会风气的形成。
律师董晓莹回忆,她关注未婚女性生育议题的六年间,感受到明显的变化:2015-2016年刚接触时,大部分非婚妈妈这一群体仍有对未婚生子的强烈耻感。“那时做调查报告,几乎找不到愿意承认自己是单身妈妈的受访对象。”
董晓莹分析,就整体而言,我国对非婚生育群体的保障在进步。
过去,针对非婚生育群体,部分省市会收取社会抚养费,即超生罚款。
例如,2016年修订的《山东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第38条规定:“对符合法定结婚条件未办理结婚登记而生育第一个子女的,应当自生育之日起六十日内补办结婚登记;逾期未补办的,依照第三十六条规定基数的五分之一征收社会抚养费。”
这项规定,在2021年已经初审的修订版计划生育条例中被删除。而现在,站出来发声的未婚母亲越来越多,她们对自身身份的认同度、接纳度以及争取权益的积极性,都在大幅提高。
宽容的社会风气一旦形成,董晓莹相信,“总会达成一个中和,不会完全偏向另一端”,未婚母亲的权益保障会迎来积极结果。
也是受女性群体力量的鼓舞,孩子已经5岁了,张佳佳仍坚持想拿生育保险。
她不愿妥协。“我一直觉得这笔生育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争取女性生育的平等权。”
摘编自《南风窗》 2022年第6期 文中刘婷、张佳佳为化名5542B789-6D74-4E83-B94C-CAA3D835C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