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山湖的奋斗时光

2022-05-05 20:50:07罗胸怀
时代报告 2022年3期
关键词:移民

楔子

述说柳山湖移民的奋斗史要从20世纪50年代说起。

1956年,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基本完成了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进入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历史时期。

这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后,毛泽东乘专机飞抵广州进行考察。5月30日,毛泽东乘飞机离开广州去长沙。次日由长沙飞抵武汉。

在武汉期间,毛泽东曾三次畅游长江,写下了著名的《水调歌头·游泳》: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在词中表现了他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追求与畅想,不仅用浪漫主义的笔调勾勒出了长江未来建设的蓝图,借用神话来赞颂国家在短时间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取得的惊人成就,而且一个彻底征服长江的宏伟蓝图在伟人的心里诞生了。

长江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流域内资源丰富,土地肥沃,特别是中下游地区,是中国社会和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但这一地区也是洪水灾害频繁而且严重的地区,平均约十年一次,每次洪灾都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长江是母亲河,又是自然灾害频发的河流,如何兴利驱害、治理水患、开发利用、造福人类,是国人的梦想,是民族的企盼。古往今来,中华民族治理长江、开发长江的征途从未止步过。

就在毛泽东写下《水调歌头·游泳》两年后的1958年10月,一项治理长江、实现“高峡出平湖”的水利工程,在距武汉百十公里的湖北蒲圻(今湖北省赤壁市)陆水河流域开工建设。开工4个月前,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曾致函周恩来总理,建议在湖北蒲圻陆水河上建造一座三峡试验坝。

为什么三峡工程试验坝坝址选在湖北蒲圻?

毛泽东对上三峡工程非常谨慎,要求修建长江三峡水库要多论证,做到积极准备,充分可靠。据相关资料记载,毛泽东曾对有关人员说:“这就像在头上顶着一盆水,难道不怕吗?”据此,林一山经过多方研究比较,最终将试验坝址选定在陆水河蒲圻县上游约两公里处的丘陵地带,此处天然条件很好,左右岸远处有山头紧锁,形成颈状;右山头的右侧是丘陵山谷,是施工期明渠导流的地方;坝址左岸下游是片很大的开阔地,有利于施工设施的布置,而且紧临京广铁路和公路,对外交通条件十分优越;紧靠京广铁路有一座凤凰山采石场可提供石料;坝址下游河段盛产沙砾石可供使用,在此建坝非常理想。

林一山的建议很快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圈阅,国务院批复实施。

10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举行扩大会议。会上,周恩来正式宣布:启动兴建三峡水利枢纽工程试验工程——陆水水利枢纽工程。

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是为了解决、验证三峡工程科研、设计与施工等重大技术问题而动工修建的,为三峡工程奠定了第一块基石。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早在1976年基本竣工,三峡大坝也矗立在长江之上,发挥防洪、航运、发电的作用。

三峡水利枢纽工程是在葛洲坝水利工程试验成果基础上兴建的,而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又是在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成果基础上兴建的。因此,人们常风趣地说,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是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爷爷,国内外众多水利枢纽工程的祖师爷。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也是陆水河显耀于世、光灿千古的殊荣和骄傲。

每一个大时代都是无数平凡人拼接而成的岁月,当年陆水水利枢纽工程聚集了数千工程技术人员和10多万劳力,他们为工程的顺利建成付出卓越贡献。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国家利益面前,为工程的顺利建成,被迫迁出家园,舍小家为大家,为之奋斗了半个世纪,他们就是工程淹没区的移民。

1964年9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提出“围垦柳山湖,安置陆水库区移民的意见”。1965年10月,经中共湖北省和水利部批准,同意长江水利委员会的移民方案。根据省委意见,蒲圻县于同年冬开始围垦柳山湖。1967年7月,陆水水利枢纽工程正式下闸蓄水前,淹没区移民除部分后靠安置外,其他移民整体搬迁安置到工程下游40公里处的移民集中安置围垦区——柳山湖。

赤壁古称蒲圻,缘起于三国东吴黄武二年设置蒲圻县,因湖多盛产蒲草形成集市而得名。清康熙《蒲圻县志》记载:“沙羡境内有蒲圻湖,以湖产蒲草故名。”

柳山湖位于赤壁市西北部,与三国赤壁古战场相邻,柳山湖北面有一座小山绿柳成荫,名为柳山。春天来的时候,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柳树苏醒过来,那细细长长的枝条上泛出一层新绿,给人的感觉是眼前一亮,鲜活极了。当秋天来临时,柳树上的叶子从深绿变成了黄绿色,然后是淡绿色,最后变成深黄色,风一吹,叶子翻了一个筋斗,像蝴蝶飘然而下,非常美丽。如果当年要是用绿柳成荫来了解和认识柳山湖,那就大错特错了。柳山湖是一个夏水冬陆的湖泊,湖草丛生,钉螺密布,是被人们称为“水窝子”“虫窝子”“穷窝子”的贫瘠湖区。

与柳山湖相比,淹没区则是一个富裕之地,山水相连,畈洲广袤,山上竹林茂盛,农田丰饶,河溪鱼虾丰盛,这一带还是陆水河上的船舶码头和鄂南山区山货土产交易的集散地,显得格外繁华,充满活力。

在那个改天换地的时代,淹没区移民举家搬迁,共迁入柳山湖移民有2007户9078人。随即,柳山湖成为湖北省最早的整体搬迁、集中安置的移民建制镇,也是一个血吸虫疫区移民镇。移民在这里围垦筑堤、开荒造田、挖沟修渠、灭螺灭虫、重建家园,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奋斗时光,在一块未开垦的荒湖上书写了一部人类开发建设的壮丽史诗。

围垦柳山湖

1965年8月15日,程道怡第一次来到柳山湖。

他挑著一个担子,一边是被子,一边是箢箕,走了一天的路,从库区的大梅公社来到柳山湖腊里山。虽说他此前已经被划定为移民,但此行并不是移民搬迁到柳山湖,而是以围垦民兵团大梅公社民兵营副营长的身份参加围垦。

柳山湖历史上是一块未开垦的荒湖,是有名的“水窝子”“虫窝子”“穷窝子”。1960年前后,周边村民为搞“小自由”,在靠山边、堤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开荒种了2000多亩作物,几乎是秋种冬收,春夏荒芜,半年耕种半年闲。

1962年2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抽调机关干部和长江工程大学学生2000多人围垦柳山湖,办农场搞生产自给,围垦指挥部设在柳山头。当时,长江水利委员会采用较先进的生产工具施工,使用挖土机、推土机运土围堤,于同年5月完工。堤身自柳山头起,沿陆水河左岸经腊里山绕至宝塔山,直抵龙坑垸止,全长7.15公里,但堤高仅29米,面宽3米,堤身单薄。当年汛期,长江涨水,围堤告急,全体人员上堤修堤埂,直至全堤漫溃告终,抢险人员因感染血吸虫全部撤离,因此溃堤未堵。

为妥善安置陆水水库移民,使库区群众迁出后能安居乐业,1964年9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提出《陆水水库淹没处理补充报告》,首次明确“围垦柳山湖安置移民的意见”,并提到它们在1962年大办农业时,在柳山湖围垦了部分工程,已有基础。

1964年9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提出《陆水水库淹没处理补充报告》,进一步明确部分分户插队与就地安置移民外,其余大部分围垦柳山湖安置。

1965年8月,湖北省同意长江水利委员会围垦柳山湖安置移民的意见。其实早在1960年,长江水利委员会大办农业时,在柳山湖就已经围垦一部分。1965年9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提出《柳山湖围垦规划意见书》,就可耕地面积、粮食年产量、安置移民人数进行了说明;对围垦工程投资、防洪堤工程、排渍工程投入、血吸虫处理及其他工程费用进行了安排;要求围垦于1965年9月开工,1966年5月完工。《柳山湖围垦规划意见书》先后经中共湖北省委和水电部批准执行。

1966年12月,长江水利委员会根据湖北省委“就地安置,重建家园,依靠群众,自力更生,国家扶持,发展生产”的移民安置方针及各级地方政府和移民群众意见,编制了《陆水水库淹没处理措施报告》,明确提出就近后靠同外迁相结合的移民安置方案并得到批准,经现场勘察并与省、地、县多次协商,决定围垦陆水尾闾左岸蒲圻县境内的柳山湖作为移民基地。

新的柳山湖围垦工程全部由长江水利委员会勘察设计,蒲圻县水利局负责技术施工。具体设计方案是:兴修的围堤从柳山头经腊里山至宝塔山接龙坑垸堤,基本沿1962年的堤塍加倍,谓之关死“前门”;为控制松柏湖区径流,减少柳山湖垦区渍水,在松柏湖口拦坝建闸,堵住“后门”;将易家堤的同乐、永安两闸封闭,并在上赤壁垸新建解放闸,改造长江闸,将赤壁垸内原注入柳山湖的来水改为直接引入长江,锁紧“侧门”。

围垦需要大量的劳力,分别从车埠、赵李桥、桂家畈、官塘驿、神山、林区等6区和县直单位抽调国家干部50多人,组织2000多名劳力到柳山湖搭建工棚,清挖堤基、支锅垒灶,做围垦柳山湖工程的前期准备。同年冬天,共组织劳力15000余人,以区为单位,分别成立6个民兵团,各区所辖公社成立民兵营,并成立柳山、腊里山、宝塔山、松柏湖共4个指挥所。

至此,柳山湖围垦工程人员全部到位。

20世纪80年代,程道怡担任过腊里山村党支部书记,现在过着颐养天年的生活。

程道怡的家离柳山湖连江支堤不远,是当年大梅公社围垦民兵营的营部所在地。当我走进他家小院时,看见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很是幽静,门前摆放着好几个晒簟,上面摊晒着红枣、辣椒,一片地红彤彤,黄澄澄,我这才意识到已是晒秋时节。

进屋坐定后,我发现茶几上摆放着一台收音机,可见老人保持着他那个时代收听电台广播的习惯。由于来前联系过采访事宜,很快进入主题,老人像是一台电量十足的收音机,讲述着他在腊里山经历的移民时代。

腊里山以前叫癞痢山。相传,以前有一船夫的儿子第一次同他父亲行船,一路上询问地名,船过宝塔山后,船夫的儿子指着满山都是石头的小山问父亲“这是什么山”,其父也不知是什么山,在儿子不停的追问下,便指着自己长满癣的头不耐烦地告诉儿子:“是像爹脑壳一样的癞痢山。”这个故事传开后,此地得名癞痢山。

程道怡移民搬迁到这里后,觉得“癞痢”两个字不仅生僻而且不雅,于是找到一位叫吴应南的老先生,说癞痢山这个地名难听,能不能取个合适的地名。吴老先生过去是经馆先生,颇有些水平。以前私塾有蒙馆、经馆之分,蒙馆招收七八岁儿童,经馆则是为准备应考秀才的人开办。吴老先生琢磨一阵后对程道怡说:“字改音不改,将‘癞’改为腊月的‘腊’,将‘痢’改为故里的‘里’,你看怎样?”程道怡一听连声叫好:“我看行,就这样。”此后,癞痢山便改名为腊里山。

程道怡是山里人,到长江边挑土筑堤对他来说是一个新鲜事,不久,他感到这是一件辛苦事,但没有人叫苦叫累。

那时每天要挑3方多土,一担土100斤左右,从几十米開外的地方挑到大堤上,力气大的能挑100多斤,力气小的也要挑80多斤。挑土上堤的时候负重吃力,下堤的时候空担回来可以边走边歇,上土的人就一直不停地踩锹挖土,弯臂上土,完不成任务得开夜班,夜以继日。青年突击队天没亮就上堤了,等大家都上堤时,他们已经挑一方土了。“铁姑娘”队的姑娘们例假来了也不休息,同样战斗在大堤上。如遇下雨天,有的地方积水渍水要排,有的大冬天脱下防水套鞋,当舀水的工具,自己则光脚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

头几天大家没觉得怎么累,但没过几天,再干时,整个身体动哪都疼,肩不能碰扁担,手不能粘锹柄,脚不能踩锹头,一开始的那种欢快的说笑声没有了。当广播中播出积极分子的事迹,大家受鼓舞后又是干劲冲天,工地的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

就这样一天天地挑土筑堤,转眼就到了腊月。

腊月二十八放假那天,各民兵营自行安排会餐。程道怡到河对岸的嘉鱼买来两头猪,大伙儿有的烧水,有的杀猪,有的围观,好不热闹。下午会餐开始的时候,8个人一桌,有鱼、粉条、大白菜,再是每人一斤蒸肉、一钵米饭、一斤野生菱角酒,大家的高兴劲儿是几个月都没有看见过的。程道怡和营长一起逐桌给大家敬酒,他不胜酒力,一圈下来早已是面红耳赤。

会餐结束时已是傍晚,大家纷纷拿起早已整理好的铺盖、工具回家過年,一路上,大家唱着歌打着火把向家的方向而去……

第二年,程道怡再来的时候,除了在大堤上种草加固防坡外,就是参加移民点房屋的修建。前方建房,后方拆屋,大规模移民搬迁已经启动。这时,程道怡的身份也发生了改变,由民兵营副营长的身份转换成了柳山湖围垦灭螺移民指挥部腊里山指挥所的会计。

当时,各指挥所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修建兵营式农工宿舍,为移民提供住房。

所谓兵营式农工宿舍就是“排子房”,这种房子成排成列,具有节省材料、建设周期短的优点。作为临时性住宅还凑合,要是家庭长期居住就勉为其难了。当时修建的兵营式农工宿舍只有居住空间,没有厨房和厕所,各家只能在自家前后搭建偏屋,而各种搭建的小屋又遮蔽了室外的阳光,使得采光效果极差。不仅简陋、窄小,而且按三人一间的标准分配,人均住房面积非常紧张,人畜混居。我去看过宝塔山村残存的两间兵营式农工宿舍,正如徐霞客在游记《滇游日记二》中所写的那样:“营中茅舍如蜗,上漏下湿,人畜杂处。”

根据陆水库区应迁居民范围和人数,为合理布局柳山湖移民点宿舍,围垦灭螺移民指挥部会商各方意见,选择“既靠山,便交通,利生产”的原则,分别在柳山、腊里山、宝塔山、团山、易家堤、吴家门6个移民点修建兵营式农工宿舍。

移民点宿舍由指挥部统一规划,统一标准,统一调运材料,统一组织验收。各移民点根据地形规划,以库区移民大队为单位,一栋接一栋做,全部是平房。

根据“勤俭办一切事业”的原则,宿舍原计划多用旧料,降低建房成本。按计划库区移民大队女劳力在家拆旧房,男劳力负责砖瓦装船、木料扎排、主坝翻运装船、柳山湖装运材料等。但由于淹没区拆房的旧砖瓦从库区运到安置区最远处达50多公里,损耗大,不划算。据当时计算,从库区运1000块砖到柳山湖,比就地新买的红砖要高出50多元;1万片瓦仅低20元;木材水运经新河,流水太急,木排冲散流失严重。为解决运砖困难、价高且不能及时到场等实际问题,移民指挥部决定就地烧红砖,房屋采取楼下砌红砖、楼上砌土砖的砖土结构,屋面盖布瓦,全部建筑没有水泥钢材,只是从库区调运石灰做辅助建筑材料。

为保证宿舍建设进度和质量,各移民点由一名国家干部全面负责,并配有会计、出纳、保管等。瓦工来自通城、崇阳、湖南平江及本地等,各点自己雇请,从库区抽调移民1500多人为劳力,运材料、帮小工。

1967年3月,第一批移民举家搬迁到柳山湖,分别定居在6个移民点,程道怡一家搬迁到腊里山。

由于1966年9月2日和10月15日长江水位两次上涨,柳山湖全部被淹,直到10月21日才开始退水,影响了整个安置工程推进,为了加快进度,一切都要快速进行。就拿腊里山移民点宿舍来说,是建好一栋移民宿舍就来一批移民,程道怡参与接收的移民前后共有40批。此后仍有移民迁入,可是已经没有房子可安置,此时,陆水水利枢纽工程已正式下闸蓄水,移民无法返回,只好搭建草棚安置。

从“插花”移民到整体搬迁

1966年11月的一天,陆水河旁大梅公社的村民像平常一样在晨雾中醒来,天气虽寒冷,但陆水河依然在不远处不知疲惫地流淌着,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也还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是运送土特产,还是下网打鱼,任凭主人安排,宁静的村庄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李洪能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打开自家鸡舍的门,当他弯腰打开鸡舍门时,一大群鸡好像已经厌倦了这个“家”,便抢着出去,飞奔而去,奔向林地寻找食物。

这些天,大梅的村民们却在寻思,祖辈们在这里安息的家,似乎是保不住了,因为移民搬迁的话题说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李洪能是大队的会计,一家人吃过早饭后,他径直去了村里,因为头天晚上得到通知,前几天去参加县移民生产安置委员会召开的移民工作会议的大队书记已经回来,大队要召开相应的移民工作会议,宣布上级的会议精神和具体的移民方案。

故土难离,草木情深。就连李洪能都不愿意搬出库区,更别说李洪能的父辈和村里年龄更大的村民,但在国家利益面前,舍小家为大家,举家搬迁无疑是库区村民的不二选择。

那年李洪能只有26岁,当我辗转找到他时,他已经是杖朝之年,牙齿掉得差不多了,但清瘦的脸庞上依稀可见青年时代的英俊。

李洪能回忆说,那时常有工程技术人员扛着一些仪器设备从村子里和家门口路过,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是来库区进行淹没界桩测设和淹没情况调查的,确定居民迁移线为正常蓄水位,打桩定线后,凡在正常蓄水位以下居民均属移民对象。

李洪能到达大队部时,大队的干部基本上都到齐了,围坐在炭火旁讨论着,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远远地瞅了一眼桌子上大队书记的笔记本下压着一份红头文件,虽说不清楚上面的具体内容,但知道上面的文字一定是决定了淹没区所有移民的去向。

不一会儿,大队书记宣布会议开始,他说,此次陆水库区移民范围:房屋和耕地在56米淹没线以上,人平均水田有0.8亩的生产队不予移民;水田在56米以下,房屋在56米以上,人平均水田不足0.8~1亩,粮食不能自给的生产队,一律迁往柳山湖定居;水田在56米以上,房屋在56米以下,人平均水田有8分以上者,可以拆房后靠。移民人数截止1967年12月31日,并规定原依靠移民供养的亲属或孤老残幼可随移民搬迁,计入移民人口。1967年底止,淹没区应迁居柳山湖的为2007户9078人。

规定迁往柳山湖的居民每人补助经费226.6元,其中包括建房费、生产补助、生活补助、搬迁费、打井费;就地靠后的移民每人补助120元,其中包括建房费、生产补助费、搬迁费、生活费。

大队书记还宣布:移民工作会议纪要确定,虽说我们整体移民搬迁到柳山湖,不但在柳山湖为大家盖好了房子,而且原有且没被淹的山林还是归大家所有……

这两项移民安置政策对移民来说,无疑是一条利好政策,对动员大家移民搬迁起到了促进作用。

俗话说“金窝银窝,舍不得穷窝”。移民面临即将离开千百年栖息的故土,感情上自然难以割舍,加之移居地又是偏僻的荒湖,生存条件远不如现在的地方,村民们有的躲着不见面,有的互相观望。为了确保移民搬迁按计划进行,库区移民工作组采取政治思想工作与行政命令相结合的三种办法:一是动员党员、干部和积极分子带头搬;二是勒令“四类分子”(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首先搬;三是库区水位关至57米时,迫使最后一批移民全部搬离。

李洪能是大队会计,大小也是干部,不但要移民搬迁,还要起到积极带头作用,自然列入第一批移民搬迁户进行搬迁。

对李洪能一家而言这是第二次移民搬迁,第一次是“插花”到黄盖湖,在那里住了一年就返迁,知道移民搬迁的苦滋味,但这次在移民之初,所有移民户的口粮已经转到柳山湖,不走也得走。

其实移民搬迁最早始于1958年。

陆水水库淹区早期移民没有具体的安置规划,淹没区移民一律后靠插队落户,生产、生活未得到妥善安排,部分移民曾搬家三次。后来,除少数移民留在安置地定居外,90%以上移民于1962年前陆续返迁淹没区。

为了妥善安置移民,先后进行了五次移民规划方案的调查,其中规模较大的调查有两次。

第一次调查在1963年7月至10月,调查工作历时三个月,调查范围约90平方公里,各项调查成果均经有关公社、区、县层层审查核实,并签署了书面意见。各方调查成果表示满意,还研究了移民安置、围垦工程和专业项目规划等问题。

第二次普查在1966年3月至6月间,调查组由湖北省移民局、咸宁地区、蒲圻县、长江水利委员会及陆水工程指挥部等单位组成。调查工作历时也是三个多月。

经过历年来多次征求地方各级政府和库区群众的意见,并反复开会协商,比较、选定了安置规划方案:就近后靠、消落区土地规划利用、湖区(黄盖湖)安置、围垦柳山湖集中安置。就移民安置来说,后来的实践证明,湖区(黄盖湖)安置规划失败,围垦柳山湖集中安置得以成功。

自1963年开始,长江水利委员会根据工程进度,多次提出有关水库移民的规划处理意见。

1963年5月,提出《陆水库区淹没处理报告》,明确规定:淹没区是毛家桥以下按正常蓄水位加高1.5米;蒲圻县属淹没区居民大部分就近后靠,少数迁往黄盖湖农场集体安置。

安置到黄盖湖国营农场的移民,仅几户定居下来,其余均返迁回到库区。黄盖湖垦区系湘鄂两省界湖,虽然蒲圻县在该湖已垦耕地面积3万余亩,缺乏劳动力1000余个,有安置移民的潜力,但是库区移民不乐意去,此方案后予以放弃。

当时根据湖北省委提出的“就地安置,重建家园,依靠群众,自力更生,国家扶持,发展生产”的移民安置原则,采取“就近后靠,插队落户”。移民们将这种移民安置方法称之为“插花”。

“插花”移民大部分是牵走耕牛、拆掉门窗,搬迁到安置地,移民一家只分一至两间屋,全家老小有的睡地铺,有的住在堂屋或偏屋里,孩子无处读书,群众无地可种。移民初期的1958年大家吃食堂,1959年春农村闹粮荒,食堂解散,有的家庭基本断粮,面临忍饥挨饿,生活极度困难。1960年底,枢纽工程开始缓建,1961年工程停工,水库未按原计划蓄水,移民见库区有地可种,尽管屋场荒废,但还可居住,这批移民中除有143户584人在安置点定居外,其余8000多人从1960年底至1961年秋,均先后返迁淹没区。“插花”移民失败。

这也是第一次移民搬迁。

“插花”失败后,长江水利委员会几经周折提出了一个第二次移民搬迁安置的新方案,也就有了后来的围垦柳山湖,安置库区移民。

第二次移民搬迁开始于1965年9月,集中搬迁在1966年至1968年期间进行。按规划方案,移民分就地后靠插队安置和围垦柳山湖集体建队安置两种方式。后靠移民于1965年9月开始由当地移民机构组织搬迁安置。柳山湖集体建队安置的重要前提是实施柳山湖围垦。

程道怡、李洪能都参加了围垦柳山湖的建设,他们和15000多名劳力一起,经过日夜奋战,在1966年2月建成柳山闸,同年底柳山湖围垦工程竣工,围堤从柳山头经腊里山村到宝塔山村的龙坑堤,全长7.35公里,堤高32米。

1967年5月,李洪能一家终于踏上了移民搬迁之路。

如今搬个家,弄台卡车,装上家具等物品,从库区到柳山湖,个把小时就到了,但在20世纪60年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当年公路不通,无车运输,移民搬家先是把家具、农具等从家里搬到河边,再搬到预先准备好的竹排上,用竹排运到陆水水库主坝翻坝中转,再乘船前往柳山湖,李洪能一家也不例外。

就移民搬迁的运输来说,当时对运输量和运输费用都进行了精确测算。1966年6月,一份《关于陆水库区淹没情况的调查报告》中载:

库区是个比较富裕的林粮之乡,社员家庭财产较多,仅据我们调查的15户社员家庭和6个生产队、1个生产大队集体财产来看,平均每人拥有财产1450斤,集体财产50斤。合计1500斤。这些东西又多是木制用品和陶瓷器皿,用船裝每户需6吨船2只,每个生产队需6吨船2只,每个生产大队需6吨船1只(包括民办小学财产在内)。总共运输量达362.120吨,以平均每吨运费11元计算,总需运费398332元。

但是由于搬迁户多,县航运公司的运力却显得不足。

当时移民只得在主坝上搭棚候船,有的住七天半个月,有的甚至长达一个月之久。这期间,指挥部白天用车接送候船移民到第一招待所吃饭,他们白天守着自己从库区带出来的财产,晚上全家老小挤在一个棚子里。主坝上一个棚子紧挨着一个棚子,挤满了移民,各家各户能随人搬迁的家具、农具更是摆满了主坝、堤岸和河滩。好在移民指挥部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从各单位抽调25名干部、职工组成移民工作队,有的分配到柳山湖负责接待安置迁入移民,有的到库区负责拆房清库,做移民动员搬迁工作,其中安排3人在陆水水库主坝移民接待中转站负责移民转送工作。

李洪能一家在主坝的棚子里等待一个星期后,终于被安排上船,前往柳山湖。

船行陆水河,青山绿水缓缓地向后移动着,李洪能对一河两岸的风光再熟悉不过了,他以前在陆水河放过排,从大梅沿着陆水河放排到陆溪口,再从陆溪口返回大梅,这天,李洪能坐在船头,面对这一切了无心情,内心是酸楚无奈和感慨万千,他知道,这次不再有返程,而是永远离开大梅,去一个还没有开垦的荒湖开启新的生活。

一时间,在柳山湖垦区,移民拖儿带女,携带全部家产,有的肩挑背扛,有的用板车拉,行走在通往新家园的泥泞路上。

1970年5月汛期时,陆水库区水位关至57米,淹没区最后一批移民迁入柳山湖,移民搬迁工作基本结束,一个整体搬迁、集中安置的移民建制乡镇出现在这片荒湖上。

在一片荒湖上重建家园

几位采访对象都是第一代移民,在他们的口述中,柳山湖无不呈现出一片荒凉,还有就是移民之初的艰苦,重建家园的渴望,以及改变自然的艰苦奋斗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他们在口述的时候,说到激动之处,无一例外都会突然提高嗓门,特别是梅云洲还会随之加快语速。我知道,这是他们为曾经的付出骄傲,也是为记忆中的沧桑岁月而感慨。

口述人:梅云洲,第一代移民,柳山湖镇主任科员。曾任柳山湖团山村党支部书记、柳山湖镇党委副书记、赤壁市扶贫开发办公室(移民局)副主任(副局长)。口述地点:柳山湖镇政府。

回顾我的大半生都和“移民”两个字分不开,不是移民身份就是从事移民管理和服务工作,前些年从镇里调到市里工作,现在又调回柳山湖这个移民镇。

1967年,我们家从库区石坑搬迁到柳山湖的团山村,当时我只有两岁多。

那时没有公路,不通车,搬家时用船把我们送到河对岸,家具、衣服、杂物等东西都靠人肩挑背驮。父母亲带着我到柳山湖团山移民点后,住进了又矮又潮湿的移民点住房,房子选址建设的原则是“基靠山、便交通、利生产”,房子栋与栋之间间隔50米,全部是平房。我们家三口人,分了一间正房,一间偏屋,一共也就20多平方米。正房伸手可及房梁,偏屋则要弯腰进出。后来又添了三个弟弟妹妹,实在住不下了,只好在房梁上加装木板,做成小阁楼,住在上面。房子地全是土面的,没有水泥面,有时桌子不平,就在高出来一方的桌子脚上用力按一下,桌面就平了。移民干部安慰说,这是临时住房,等几年再做新房。可这一住就是几十年。

移民搬迁到团山村后,从山区到湖区,从青山绿水到荒湖疫水,“人无饭吃,猪无糠吃,牛无草吃,灶无柴烧”,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经受了许多实际困难,碰到很多新的难题,比如没柴烧,有的移民到十余里外的地方砍柴,经常与当地村民发生争吵,甚至被夺柴刀。

听父辈讲,柳山湖与我们老家比确实差得远,柳山湖是个荒湖,一片汪洋,芦苇丛生,遍地钉螺密布,不能下水,下水就有可能得血吸虫病,而我们原来的家园是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自然条件、生产生活条件都很好。

在柳山湖这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移民的生活是从打草开荒造田开始,面对现实情况,老一辈的人都不安心,虽说移民身在柳山,但心一直惦记着老家,无奈老家已被水库淹没,再也回不去了。

口述人:陈天生,第一代移民,曾任柳山湖镇吴家门村党支部副书记、民兵连长。口述地点:赤壁瑞和丰茶楼。

移民前,我的家在一個叫关王庙的地方,靠近八号副坝,今天已被万顷碧波吞没。1958年,大坝开工时,我们就首当其冲,被动员搬迁。在我的记忆中至少转迁了5次。也许是故土难离吧,一有机会,又搬回了原地。每到汛期,肆虐的洪水就将我家简陋的土屋吞没。关老爷也没能保住我们。我小时候就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多么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听说要移民到柳山,心情是复杂的,一半是离别故土的伤感,一半是对新生活的向往。记得那天是清晨,我们和邻居一起,被安排在一条大船上,顺陆水河而下。与我朝夕相处的大黄狗,在河岸上追船而跑。夕阳西下时,我们终于到了陌生的柳山湖,住进了一排排整齐的红砖房。

终于有家了。但我们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改天换地的极其艰苦的创业大战。

最艰难的战斗是开沟挖渠,排除积水,使沼泽变成良田,以及修筑大堤,拦住洪水,确保柳山湖的汛期安全。每天清晨,不管男女老少都卷起裤腿,打着赤脚,踏着晨霜晶露,敲开嘎嘎作响的冰凌,挥锹运土。修筑大堤的场面更是壮观无比,宏大的工地上人流如潮、红旗招展,青年突击队、铁姑娘队,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入夜,火把绵延数里,宛如金龙。光影中,是穿梭不息的人流。下雪了,用几根木棍支窝棚。清晨醒来,草棚已被风雪卷走,头上结满了冰碴。大家相视一笑,又开始新一天的劳动竞赛。正是这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精神,使柳山湖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大堤像一道铜墙铁壁,挡住了长江的惊天巨浪,纵横交错的渠网,把长满水草的沼泽,变成了捧金献银的万顷良田。

那时,我虽然只有十多岁,但已经是一名甲等劳力,活跃在青年突击队里。后来被保送到武汉大学,离开了柳山湖。

口述人:梅金和,第一代移民,柳山湖镇团山村党支部委员。口述地点:柳山湖镇团山村党员群众服务中心。

1967年5月,我们一家移民到柳山湖。

记得在宝塔山上岸时,已是天色渐晚,我的父母亲一人挑着一个担子,担子里有被子、衣物、粮食,还牵着一头猪,他们在前面走,我们兄弟四个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跟在后面走。在从宝塔山到团山村途中,突然狂风大作,渐渐狂风中还夹杂着雨水,越来越大,无法行走。父母亲的担子装满了东西,本是沉重的,但在风雨中被吹得左右摇摆,我们兄弟几个被吹得连滚带爬,东一个西一个,我心想着能有树木抓住就好,可以固定身体,保持平衡,但这里根本没有树木,只有一片野草。父母亲毕竟是大人,虽说在狂风中步履艰难,不至于像我们一样趴在地上,母亲守着已是湿淋淋的担子,她像捡猪崽一样把我们一个一个捡回来,而同我们一起移民来的那头猪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团山村移民点后,身上里里外外湿了个透,好在有移民工作队的工作人员在等待我们,很快按花名册上分配的房屋把我们带到指定的房间。一家人进屋第一件事是烧火,烤衣服、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在草垫上睡着了。第二天,开门一看,屋前是一片荒凉,近处是泥,远处是芦苇和野草,一望无际。

这些就是柳山湖给我最初的记忆。

那时候在柳山湖,一个字是干,两个字是苦干。

1970年以前,柳山湖有血吸虫病,不能种植水稻,只能种植旱地。一年到头修堤坝、开山种田、兴修水利、建闸桥。少量的劳力在田里种一些荞麦、麦子等,其余的劳力基本上都是参加水利工程建设。

1971年后,除了前面说到的各种工作外,开年就要修田基、犁耙田,3月到8月间是育秧插田收割,插田要在清明前完成,我们农村有“不插‘五一’秧,不插‘八一’秧”的说法,意思是错过了这两个关键时间点栽种的早稻和晚稻,收成会减产,这段时间也就是“双抢”,7月里既要抢收早稻,又要抢插晚稻,“抢收”与“抢种”紧扣连接,农田会出现“早晨一片金黄,傍晚一片青绿”的景象,农民们夜以继日地干活,辛苦程度难以复加。“双抢”之后,劳力就要上各个大小堤坝,一直干到腊月。

他们的口述无疑只是柳山湖奋斗岁月里的沧海一粟,却是移民在柳山湖平凡日子里最不平凡的点点滴滴,他们最初的几年,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自觉地承受了艰苦创业的磨难,以及在大堤沟渠中接受的难以复加的劳动强度的洗礼。

他们的口述中,让我反复想到的是陈天生所说的“波澜壮阔的改天换地的极其艰苦的创业大战”这句话,以及他们改造自然,重建家园的英雄气概和乐观主义精神。

1966年开始,库区移民在短短两年时间,围垦柳山湖,完成土方111万立方米,混凝土1786立方米,砌石4786立方米,基本完成了柳山湖围堤及建库、站、闸等项工程,实现了陆水河改道,扩大农田面积2万多亩,为治水灭螺打下了基础,移民们以为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把柳山湖建设成库区的家园一样富裕美丽,殊不知,在一片荒湖上重建家园的创业才刚刚开始。

1968年7月19日,长江水位猛涨,高达31.03米,当时柳山湖大堤只有32米高,移民提心吊胆,害怕倒堤,纷纷搬往高处搭棚,吴家门、易家堤两个移民点,地势低洼,无高处可搬,家家用木板扎木排,安排人在每栋房昼夜值班。

1969年9月24日,柳山湖日降雨量184毫米,农田受灾面积1.6万余亩,四处渍水,一片汪洋,仅抢收小麦8万多斤,大部分水泡发霉变成红毒麦,食后呕吐。后来县里紧急征调粮食18.265万斤,以渡难关。其他的棉花、荞麦、小麦等农作物损失殆尽。

移民无可奈何,只有站立地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辛勤农作付之东流。面对水灾,有的人说,种花不如种瓜,种瓜不如打鱼虾。

柳山湖年年筑堤,小沟大渠开了不少,钉螺也是年年灭,总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遇大雨,各村加固各村的围堤,各排各的渍水,排来排去,渍水还在垸子里转,随着渍水泛滥,钉螺也扩散开来,疫情回升。

想要根治水虫灾害,要彻底解决内涝和排渍,就得从改渠开始,因此,柳山湖先后四改主干渠。

主干渠9000米长,是柳山湖2.5万亩耕地排水的主干工程。开始只有小修的打算,渠道只挖了4米宽,排不了那么多的渍水。1969年冬,召开开挖深沟大渠动员大会,几千移民在荒草地上立誓言、表决心,要“变荒湖为良田”,把主渠道扩大到8米宽,后来仍不适应排渍要求。1970年增建腊里山电排站,又把这条渠道扩大到16米宽,电排站排水量大,渠道窄了水不够它吃。最后把主干渠扩大到24米宽、5米深,不仅能很快排完柳山湖垦区的渍水,而且还可以分担赤壁垸的排水任务。

草鞋耙地处陆水河下游左岸腊里山外滩,是柳山湖圍垦时截留下的三角地带,其洲滩也为夏水冬陆之地。1976年1月,柳山湖移民在完成外调黄盖湖八角坳施工任务后,于同年3月,转战草鞋耙,沿河围堤。在施工前的誓师会上,腊里山村和宝塔山村开展对手赛,其誓词鼓舞人心:“人也欢,马也叫,此地不比八角坳;谁英雄,谁好汉,草鞋耙滩比比看。”在这种劳动竞赛的过程,仅用一个月时间,完成围堤长4.6公里。

易家堤村村民雷盛国早已忘记了参加过多少次筑堤修渠,但他清楚地记得,每年的工地上都是人山人海。那时大家是早上4点就起床,到工地天才蒙蒙亮,干到天黑后才回,三五里也好,十多里也罢,都是扛着劳动工具步行来回。“那时候的农业机械和工程机械少得可怜,就拿我们柳山湖来说,满打满算只有两样,那就是手扶拖拉机和人力板车,手扶拖拉机还是机务队的,村里只有人力板车,后来村里也有了手扶拖拉机,但装载有限,不是人人都能乘坐,而是留给特别人群,比如年龄大的村民,需要哺乳的妇女等。”工地上,上午和下午各休息一次,用他们的土话说是“憩腰伙”。休息时间不长,有的打扑克,有的一起说笑,有的搞点“小自由”买卖,贩卖香烟、麻花。无论是劳动还是休息的时候,广播中都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唱支山歌给党听》《英雄赞歌》等。

那时,没有完整的气象资料,就是有完整的气象资料,也缺乏气象和水利工程技术人员,只有土法子,在下雨天组织人力到水深流急的地方观察水情,摸排治水规律,力求规划更符合现实。后来,根据水情观察结果,按日降100毫米的雨量,设计了一套排水设施,但现实上是日降100毫米的雨,地上的水比原来预想的多出了一倍多,怎么也排不赢。还是村民们智慧,说是不是只算了天上来的水,没有算山上来的水。为此又组织人力一次次冒雨上山,观察水的来路,结果发现,柳山湖有11座山上的洪水,分27路流入松柏湖和羊家海,再流入柳山湖垦区。根据这个情况,修改了规划,除在松柏湖拦洪外,增设腊里山电排站,解决渍水排涝问题。

腊里山电排站是一个排大涝、抗大旱,改变柳山湖面貌的决定性工程。此前在柳山头建有一个排灌泵站,连接新挖的柳山头老港一段渠道尾端,以排为主,排灌两用,但只对柳山湖小量水渍起作用。为此决定修建腊里山电排站,当时在缺乏工程技术人员和测量仪器、工程机械的情况下,土法上马,先后五次派人到外地学习取经,闯过了许多技术难关,使原计划三年完成的工程,提前了一年多就建设完成。自1972年投入运行至今,能排除湖区绝大部分渍水,保证部分灌溉用水,为柳山湖农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柳山湖移民说电排站是“生命站”“丰收站”。

到了1972年,柳山湖修建有田间公路50多里,植树60多万株,使堤、渠、站、闸、路、林、电等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体系。

无论是四次改渠、草鞋耙的劳动竞赛,还是渍水排涝、建设电排站,这些只是柳山湖移民在一片荒湖上创业的缩影,只是他们向重建家园跨出的重要一步。

万众一心“送瘟神”

1924年,血吸虫病防治专家高镜朗、江虎臣在《中华医学杂志》撰文,第一次记述在蒲圻县发现血吸虫病人。20世纪50年代中期调查,仅清光绪初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蒲圻县被血吸虫病毁灭的村湾198个1425户死于血吸虫病共5038人,荒芜田地9108亩。柳山湖同心垸王家湾,清末民初有40多户人家,1949年前除1户外迁,全村仅存1人,其余人均死于血吸虫病。

柳山湖属于湖沼型血吸虫疫区,湖沼型亦称江湖洲滩型,主要分布于长江沿岸的江滩以及长江相通的大小湖泊。这些湖泊对长江及其支流具有蓄洪作用,水位有明显的季节性涨落,洪水来时一片汪洋,水退时洲滩棋布,有夏水冬陆的特点。在水淹三个月至八个月之间的洲滩上,植物生长茂盛,钉螺也最多。

柳山湖过去流传着一首凄惨的歌谣:“赤壁垸、柳山头,遍地荒野遍地愁。水灾病灾阎王债,苦海何日是个头。”

1971年,蒲圻县血防站对柳山湖进行血吸虫病普查,在近9000人中,血吸虫感染就达3000多人,仅团山村一村血吸虫感染者竟高达1190人。

移民总结有六怕:“一怕吃不饱;二怕夜蚊咬;三怕钉螺扰;四怕无柴烧;五怕屋受潮;六怕大堤倒。”其中“三怕钉螺扰”说的就是血吸虫。

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粮食严重不足,渡过难关是国家机关的普遍要求,所以国务院批准中央许多干部到各地去开荒,长江水利委员会则在柳山湖开荒种地办农场,下派农场的职工也未能幸免感染了血吸虫。

曾经在柳山湖工作过的陆水水利工程混凝土大队的赵秋霞在《陆水工地的北京姑娘》一文中写道:

在那物资紧缺的20世纪60年代,缺粮少肉直接影响着职工生活和工程进展,搞农场大生产是当时的重要举措。当我们这13个北京来的姑娘接到去柳山湖这个血吸虫病重灾区的地方收割菜籽的任务时,没有人托辞不去。但是在这次长达两个月的劳动中,有的人患上了血吸虫病,其中聪明漂亮的何玉洁同学得了血吸虫病后,加上多年辛劳工作,发展成肝癌,于十几年前去世了,享年50多岁,实乃英年早逝。

在国民经济恢复后,长江水利委员会的好几处农场都无偿地交给了地方,就包括赵秋霞劳动过的柳山湖。

1960年8月,在北戴河召开第二次长江工作会议期间,林一山曾经就柳山湖的血吸虫疫情向周恩来总理进行过汇报,并引起周总理的高度重视。林一山在其回忆录中写道:

我们围湖过程中,在柳山湖遇到了最大的困难,这里土地肥沃,但血吸虫危害严重,围垦工程量大,洪水又提前到来,大家奋力战斗,力图使工程速度超过水位上涨速度,但我们还是失败了。从工程效益说,这处围垦给地方创造了大面积的肥沃土地,可是我们自己却白白地干了一年。

我们在湖区围垦土地,不可避免地感染血吸虫病。虽然我们千方百计避免或减少血吸虫病感染,结果还是有千余人感染了血吸虫病,于是我们又在长江医院和长江水利委员会东湖疗养院集中救治和长期进行年检,在医药上尽力对受感染的同志予以治疗。

我向周总理如实汇报了这种情况,他大为惊讶,当我说到我们千方百计采取治疗措施减少病员时,周总理才放了心。

……

生活在血吸虫疫区柳山村的魏林曾经就是一位血吸虫病感染者。

魏林的父母原是陆水河上的船工,他自小在河边长大,自然练得了好水性,也常常避开大人,在河边打水仗、扎猛子,累了便在浅滩处抓鱼摸蟹。虽然玩耍过后小屁股上总要落下家长警告的巴掌印,也觉得没啥委屈,睡一觉就忘了,第二天趁父母不注意,照样开溜下河。大人们的巴掌无法阻挡他的快乐,魏林甚至认为:享受快乐就该付出一点点疼痛,这并不吃亏。

1967年,12岁的魏林随父母一家十口人从淹没区的焦滩魏家移民到柳山湖,照样喜欢下水,到湖捕鱼捞虾,挖藕采莲,这时,魏林已不单是兴趣使然地玩水,更是为了弄些贴补改善家庭生活。

第二年,由于基本口粮大量缩水,许多人家开始吃糠咽菜,魏林家人多粮少,更是艰难。为此,他母亲只好常去湖里挖藕,尽可能地填饱孩子们的肚皮。有一天,魏林的母亲到湖里去挖藕,力不从心,竟失足掉进深水泥潭,差点被淹死,幸亏他及时赶到,母子合力挣扎,才算捡回性命。也就是这次涉水,魏林和他的母亲不幸染上了急性血吸虫病,母子同时住进了血防医院。

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魏林的治疗用药还在试用阶段,尤其是口服液剂特别难喝,苦涩难闻,更可怕的还有不少副作用,轻者使记忆力衰退,重者致命。魏林每次服药后头晕目眩,昏睡难醒,一次昏睡超过了极限,急得母亲直哭,等他醒过来后,见母亲泪流满面,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能是命运的眷顾,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半个月后,魏林母子俩治愈出院。

与魏林母子同期住院的,一位同村的中年妇女就没有他们幸运,在最后一次用药后,再也没有醒来。

这位中年妇女从病故到回家,再到下葬,自始至终,她的丈夫和儿女面对如此的伤害没有任何抱怨。中年妇女安葬后的第二天,她的一双儿女强忍悲痛毅然上了工地。当天工地广播反复播放现代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继承先烈遗志的唱段,听得让人直掉眼泪。

在魏林看来,这眼泪不仅为剧中的李铁梅而流,也为柳山湖移民面对贫困、疾病甚至死亡的威胁,始终没有退缩的精神而流淌,他们深知,要奋斗就有牺牲,只有坚持不懈地奋斗,才有可能改變现状,开创美好未来。

50多年后,魏林满是感慨而坚决地说:“面对穷困、疾病甚至是死亡的威胁,柳山移民没有退缩。他们深知,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唯有坚定不移地奋斗,才有可能改变现状,开创幸福的未来。”

我被魏林的言语所感动,柳山湖也正如魏林所说的那样,面对“瘟神”,没有退却,只有迎战。

1970年,一场消灭血吸虫的战斗首先在松柏湖打响。

松柏湖位于柳山湖上游,与柳山湖连成一片,这个湖浅滩众多,30多处湖汊钉螺密布,每逢雨季,山洪过湖后,钉螺随水扩散,危险很大。松柏湖是钉螺泛滥的源头,锁住松柏湖也就有效控制了钉螺泛滥的源头。

1966年,在长山与团山之间修建了一座拦湖大坝,堤高3.2米,库容面积622万立方米,实现了夏蓄冬排。虽说防住了山洪,但正好适合钉螺夏水冬陆的生活习性,能不能做到既防洪又灭螺?当时有人提出:松柏湖水深的地方钉螺少,岸边水浅草密钉螺多,能不能把湖坝加高,提高水位,常年蓄水,淹死钉螺。大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1970年,在过去治理的基础上,上劳力2000多人,筑起了一座长745米、高6米的拦湖堤。锁住了湖口,抬高水位,变成了4米多深的平原水库,蓄洪900多万立方米,使浅滩终年在水下,不生长任何植被,钉螺无法上爬,连续水淹8个月左右,钉螺都会死亡,改变滩情,改变植被,促其灭亡,成功实现深水灭螺4000多亩。两年后,血防部门用抽样法和诱螺法,调查了沿岸和水中的150个点,只发现16只钙化钉螺,这个湖可以蓄洪900多万方,灌溉1万多亩农田,年捕鱼20多万斤,灭螺4000多亩,收到一举四得的效果。

锁住松柏湖后,在柳山湖实现河湖分家,围湖灭螺,湖湖分家,蓄水灭螺,达到改变植被、土壤和水位,从而改变微小气候,改变钉螺的两栖本性,营造不利于钉螺生长和繁殖的空间。通过“锁湖”“两分家”这两种灭螺措施,使钉螺面积大幅减少,同时开展治理与开发相结合,养殖与种植相结合,年产鲜鱼16万斤,灌溉农田2万亩,达到综合治理、综合开发的目的。

采访期间,我同镇里的干部梅云洲、童金璐几个人来到松柏湖时,“千村薜荔人遺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惨状早就成为了过去。近处,三两农家小院坐落在湖岸上,四周树林相拥,有种归隐田园的惬意;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在和风爱抚下,漾起层层縠纹,美丽无比。

如果说,锁住松柏湖只是移民在柳山湖开展血吸虫防治首战告捷的话,那更多更艰巨的任务还在等着他们。

最初的时候,开挖开渠并没有考虑到如何高效灭螺。1969年,开团山支渠没有埋老港,一年后,新渠也有了不少钉螺。后来埋了老港,扩建了新渠,但是新渠开窄了,一遇暴雨,渠水泛滥,淹了农田,钉螺扩散。结果是“水利渠网化,钉螺到处爬”。团山村总结了这个教训,提出在进行渠网化建设时,把灭螺和水利工程统一规划,做到先埋老港,后开新渠,渠大沟深,笔直畅通。团山村至宝塔山村原来有一条长4公里的老港,钉螺一抓一把,为此开挖面宽14米、深3米、长4500米的主干渠,又组织团山、宝塔、吴家门、易家堤等4个村1100多个劳力协同作战,大干5天,把这老港填平了,完成7万多个土方。后来又经过4个冬春的奋战,开辟了100多条渠道,填埋27个老港。在新渠和老港交叉的地方,都进行防治处理,防止把有螺土壤带进新渠,实现了渠网化,消灭了沟渠型钉螺。

8公里长的易家堤两侧有大小坑凼2100多个,常年积水,杂草丛生,是个钉螺窝子。为了灭螺,消灭血吸虫,先后在这里填平修整搞了五次。头一次,铲草皮灭螺,效果不好;第二次进行药杀;第三次修整堤套;第四次挖高填低,都没有灭掉钉螺。有些地方土盖薄了,雨后钉螺又爬出来。1971年11月,又组织4500人“五战”易家堤。经过10天苦战,平整了堤套,高处改成200多亩水田,低处开了排水渠,彻底改变了钉螺生长环境,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40多年过去了,易家堤下2100多个大小坑凼早已不复存在,整出来的是200多亩优质良田,大堤两侧,行行绿树,景色宜人。但移民对当年血吸虫防治战斗场景依然记忆犹新。雷盛国说:“当时工地进入高潮时,时任公社党委书记的谢先佐病倒了,他在卫生院刚打完吊针,又回到工地,边参加劳动,边检查灭螺质量。我们移民很受鼓励,对谢先佐夸赞道‘书记挂了帅,干部把头带,村民搞竞赛,灭螺进度快’。”

在北干渠治水灭螺时,腊里山村负责的北干渠,有300米地段要穿过碟子湖、鸭儿湖、三角湖和风山咀土岗,硬的要炮破,稀的用桶挑,任务很艰巨。腊里山村民兵连八排基干民兵主动请战,争取到了300米最艰巨的任务——开挖碟子湖。

程道怡说,当时正值冬季严寒,眼下满湖是冰上盖雪,雪上结冰,冰雪下是污泥。女基干民兵王回意脱掉鞋袜,卷起裤脚,第一个破冰下湖,筑堤排水,紧接着,28名基干民兵都跳下了湖,筑起了一道300米长的围堤,进行排水取泥。为了尽快挑出稀泥,处理钉螺,民兵们展开了竞赛。男基干民兵万学章,硬是创造了日挑450担污泥的高纪录。程道怡在讲述的时候,言语中满是赞许。

经过三个冬春的奋战,一条长9000米、平均底宽8米、深5米的北干渠竣工。当我站在柳山湖连江支堤上,放眼望去,良田千顷,渠道纵横,一座座闸站挺立,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排灌水系,过去那种“春排渍水夏防汛,秋天抗旱冬灭螺”早已是移民记忆中的情形。

为了确保战果,不让瘟神卷土重来,柳山湖建立了血吸虫防治、灭螺查螺、群防群治的完整体系。

按照血吸虫防治工作的需要,在柳山湖设立县级血吸虫病防治所,配备20余名专职血防员,在各村设立兼职血防员,负责宣传教育,开设血吸虫病防治知识课程,设置宣传栏,刷写固定标语,发放宣传画,在易感地带竖立固定禁止牌,提高疫区群众自我保护意识,血防员也给村民派发药品,开始是麻油或柳树叶配的药剂,还有锑剂片,后来药物更有改进,护肝药物也不断加强。

按灭螺的要求,大搞园田化建设,对2.6万亩水田,按4亩一小块8亩一大块的要求,以沟、渠、路划成35格。渠道、大路两旁又按“一条线、一般高”的规格,栽上树,并及时召开了现场会,以点带面,全面推广。改造腊里山村一条15里长的堤套,对上千个大坑小坑进行挖高填低,裁弯取直,造田400多亩,既改变了生产条件,扩大了面积,又巩固了灭螺成果。

雷盛国回忆说:“我记得当年还有血防员拿着药提着水,在田间地头发放预防药品,逐个按体重发药,然后在桶里舀一瓢水服用。”

1969年至1975年,查出的病人集中治疗,疗期为15至20天,全部实行免费治疗。

为了彻底根除和预防血吸虫病,控制传染源,消灭钉螺的方法除了围湖垦殖、建库和平整土地灭螺外,全湖还采取了“铲草皮堆肥”等措施,消灭钉螺栖息地,抑制钉螺的滋生,有效地截断血吸虫病的传播途径。冬天深翻土地,把表面带有钉螺的一些土埋到地下。钉螺经常滋生在排灌沟的两边,采取填埋老沟渠、开挖新沟渠的办法,控制钉螺的数量。

1971年,允许种植水稻后,下到水田劳动前,先用3斤五氯酚钠兑水浇田,再用手抹皮避敌,用药物浸渍布料打绑腿,预防感染。

在陈天生的记忆中,吴家门村并没有吴姓人家,他说在移民搬迁来这里之前,這里曾经是一个50多户人家、200多人的村庄,由于血吸虫病,全村一户不存,成了“无家门”村,他们移民搬迁到这里后,将村子命名为吴家门村。他回忆说:“因为血吸虫病,柳山湖头三年不能种水稻,到了1971年才可以种植水稻,栽种前,每亩要用3斤五氯酚钠按比例兑水泼洒到田里,下水耕田或插秧时,脚手涂擦皮避敌,缠布绑腿或穿防护胶鞋,以防止感染。”

现在,柳山湖已经全面实行“以机代牛”,机耕机种,加快推进农业机械化,控制血吸虫病传播,禁止在陆水河滩放牧,宰杀淘汰了已查出的全部病牛。同时,涌现了一批灭螺的先进典型。例如:易家堤村坚持复查复灭,“五战”易家堤和吴家门村改水、改厕、改灶、盖牛栏、做猪圈、修路、植树等。

然而,真正做到彻底消灭钉螺,与血吸虫病告别,柳山湖移民奋斗30多年。随着血吸虫病被逐步消灭,柳山湖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现在“肚大如鼓,骨瘦如柴”的病人见不到了,疫水耕地变成亩产千斤以上的良田,血吸虫病严重流行的那种凄凉景象早已成为历史陈迹,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田园诗般的新农村。

宝塔山,一个下放知青

为之奋斗的圣地

在中国的地名中,宝塔山是一个常见的地名。

宝塔山的宝塔,在民间宝塔被附有神奇力量,具有驱逐妖魔、护佑百姓的作用,这些宝塔不仅反映了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和高超的建筑艺术,也把山河点缀得更加美丽。

在共产党人的心目中,宝塔山还是一个圣地,那就是延安城东南的宝塔山。

1935年,中国共产党及其红军进驻延安,宝塔山开始成为中国共产党革命的象征,此形象经常在文艺作品中出现,作家贺敬之的作品《回延安》中就有“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的诗句,充分表现出延安宝塔山在共产党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刘持平是一名共产党员,在他的心目中,延安宝塔山无疑是一个圣地,但被他视为圣地的还有另一处“宝塔山”,那就是他插队落户的宝塔山村。

宝塔山村位于柳山湖镇东南角,在原陆水河老河道北岸,山顶有龙坑宝塔,建于清道光十六年,柳山湖围垦后建立了宝塔山移民点。

1968年,全国范围内迅速掀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知青”一词成为那个时代最显眼的名词。“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成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喊得最响亮的口号。

这一年,刘持平年满17岁,刚刚高中毕业的他拎着两个箱子,从江城武汉来到宝塔山村这个荒凉、偏僻、贫穷的地方插队落户,从此开始了他人生的新旅程。

在柳山湖的6个移民点中,宝塔山村是最为贫困的移民点之一。芦草丛生,土地贫瘠,易旱怕涝。村民三四代同室,五六人同床。当地群众深感困苦,都纷纷要求迁出,这对于一个大城市长大的知识青年来说,确非易事,与刘持平一起来这里插队落户的5名知青,先后有4人返城。

20世纪70年代后,知识青年开始以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工农兵学员等名义大规模返回城市。1977年下放最后一批知青后,伴随而来的是大规模的返城风。1979年后,绝大部分知青陆续返回了城市,也有部分人在农村结婚落户,永远地留在了农村。

这期间,刘持平的同学、好友和亲戚们几乎同时伸出了援助之手,劝说他离开农村。其实,这些人并不知情,刘持平若想返城,早就能实现愿望,自1973年以来,仅推荐他上大学的机会就有两次,劳动、人事部门送给他的招工(干)表也有多次,他全都放弃了,执意留在宝塔山。最终刘持平不仅没有回城,还把母亲和妹妹的户口从武汉迁到了宝塔山。

刘持平是“城里伢”,来到农村首先是向当地农民学习,没两年的时间,刘持平对播种、插秧、除草、积肥、施肥、田间管理、收割、脱粒、打场、挖沟渠等农活是样样内行,不禁让村民对这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刮目相看。

1974年,刘持平选择了“城里伢”牵手“乡里妹”,与村里的胡蒲珍结为伴侣。此前,胡蒲珍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说刘持平虽说是个好小伙,但他是一个下放知青,说不准哪天返城把这姑娘也带走了。

这年“三八”国际妇女节,他们迎来新婚大喜之日,结婚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向他们表示祝福,那时大家都穷,随礼一般都是三块两块,家里的亲戚也不过五块十块,那时候住的都是兵营式农工宿舍,所谓的婚房也只是这些住房中的一间,刘持平的婚房与胡蒲珍的娘家是相邻的一栋,不过50米远,在大家的一片祝福声中,刘持平把新娘子从娘家接过来,这一路也不过5分钟的时间,婚礼不仅是简陋,也更让刘持平感到改变乡村面貌才是大家的出路。

刘持平在村里算得上是个小秀才,有文化,农活又做得好,还能吃苦耐劳,先后在村里担任过民兵排长、会计、出纳等职,还在1985年5月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1978年,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首先从农村起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从根本上改变了农村的经济形势和社会面貌,到了20世纪80年代,诞生了“万元户”这个词,用来描述那些在改革中先富起来的人。

身为党支部书记的刘持平琢磨着,如何带领村民过上幸福富裕的好日子。

宝塔山村的情况是“种粮吃饭,养猪过年,鸡蛋换油盐”的状态,农业结构单一,村级经济更是一片空白,全村共欠国家贷款3.8万多元,年人均收入只有121元,极度贫穷,人心思迁,全村470多户移民有80%闹着返迁原籍。

面对这些,刘持平心里不是个滋味,自己尚且如此,一年忙到头没几个收入,村民更是穷得叮当响。

为了快速改变村民的生活和村容村貌,刘持平想到了三条:一是更新自来水管网,二是养鱼,三是修路。

宝塔山原本有自来水管网,由于年久失修,跑冒滴漏严重,加之以前的水管都是铁管,就是送到村民家的水也是浑浊不清,村民守着自来水管喝不上清洁干净的自来水,有的村民盖了新房也根本没有自来水。

刘持平上任伊始,从村里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入手,把自来水管网的更新和扩建当作头等大事来抓。

刘持平根据施工图计算了管网的总长度,又通过多个渠道对PPR塑料管进行询价,有限的资金只够购买管道。虽说筹措了一部分资金,但远远不够。这下让刘持平犯难了,陷入了困境之中,按照施工要求主要是铺设管网,资金不够,不重新铺设管网,对村民的承诺又怎么兑现?

办法总比困难多。刘持平通知支部一班人开会,在会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所有的管道和套件由村里出资购买,村民自己挖掘管道沟槽,村民把沟槽开挖到哪里,村里就把管道铺设到哪里。这样既解决了资金问题,又调动了村民的积极性。支部一班人豁然开朗,认为这个方案可行,于是决定就这样干。

这一招果然奏效,不日,宝塔山的村组像是一个大工地一样,家家户户都出劳力在挖掘管道沟槽,更期待能早日喝上放心水。两个月后,新的管网铺设完毕,当清澈甘甜的自来水流入村民家中时,村民心中充满了喜悦。望着兴高采烈的村民,刘持平很是欣慰。

陆水河改道时在宝塔山附近遗下了一段老河道,多年来一直荒芜,刚刚上任的刘持平就准备利用此水域发展渔业生产。他千方百计筹集资金,采购鱼苗,购置了拦网、机动船、制氧设备等,当年就产鲜鱼近万斤。在春节前夕,按村民人头数分鱼,当村里的广播通知大家来取鱼时,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来到广场,观看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场景。

养鱼让刘持平尝到了甜头,为了保证村民们春节前“年年有鱼”,在第二年又投放了鱼苗,还开挖了3个鱼塘,把“鱼经济”搞得风风火火。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被中国人所熟知,一条路的好坏决定了一个地方的发展和建设,修路所带来的利益不仅仅是便民和通行,在其中,更能看出其公共服务的改善和发展蓝图。

进出宝塔山村原来只有几条机耕路,所谓机耕路,就是农机具出入田间地头进行农田操作的通道,而且是按20世纪50年代的标准修建的,由于长时间风吹雨淋,加之年久失修,早就路面不平,水坑满地,行人走在上面,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如果是连下了几天雨,路面被踩烂后,走在上面是一脚下去半腿深,根本无法行走。

通过两年的努力,刘持平带领村民们先后拉通了青(山)宝(塔)公路和柳(山)宝(塔)公路,并将青(山)宝(塔)公路建成柏油路。除了镇政府所在的柳山村,这是柳山湖镇其他村庄的第一条柏油路,也让其他村庄的村民羡慕不已。

公路是修通了,小舅子却和姐夫刘持平结成了冤家。

在修青(山)宝(塔)公路的时候,小舅子有台手扶拖拉机,负责运送石料,因为驾驶不当,将别人家的厕所撞倒了半边墙。小舅子一看傻眼了,眼看要出钱帮人家修厕所,他找到刘持平说,拖拉机运送石料是给公家做事,现在把厕所撞倒了,这个赔偿应该村里赔。小舅子也知道理亏,本以为这个姐夫会网开一面,帮了这个忙,没想到刘持平一口回绝了。刘持平对小舅子说:“你运送石料,村里一分不少付了运费,出了事故你却要村里赔,那怎么可能,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小舅子是个火爆脾气,一句不和就准备对姐夫动粗,最后在家人的拦阻下,虽未干架,也进行了赔偿,但此后两年,小舅子赌气连话都不同刘持平这个姐夫说。

刘持平凭着三分精明和一身正气,开了一个好局,但他也寻思着,宝塔山是个农耕为主的地方,虽然搞养殖探索了一条多种经营的经济模式,但要彻底改变宝塔山村贫穷落后的面貌,更重要的是要把农业做大做强。

为了保住农业这个主体,刘持平使出了三板斧:

组织村民进行改土治水。宝塔山村地处柳山湖底边缘,地势低,河网、湖泊交错,地下水位高,土壤严重滞水,极不利于养分的释放,在柳山湖围垦之初,低洼圩区常遭涝灾,水患是影响作物高产稳产的重要因素。后来经过开挖拓浚、兴修池塘,山、水、田、路、渠、林综合配套,农田挑高填低,平整土地格田成方,灌排分开,沟渠配套,明暗沟渠结合,既降低了地下水,又利于控制地表水和浅层水,使土壤水分状况有了极大的改善。一年盛夏,久旱不雨,原本并不缺水的宝塔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正值抢插中稻之际,全村近千亩中稻田无水耕种,已插的几百亩中稻干得冒烟,在此关键时刻,刘持平不顾妻子病重,抛下自家的农活,带领村组干部连日来在淤泥未清的老河沟里挖沟引水,连续7个日夜连续奔波,终于抢住了插秧季节。刘持平对此事的感触尤其深刻,因此,他把改善生产条件置于发展农业的首要位置。数年来,他东拼西凑,筹资用于农田水利建设,组织劳力,维修泵站,使全村旱涝保收面积达到3100亩。

改進种植制度,扩大复种指数。宝塔山村多年来一直遵循一年一季中稻的耕作制度,土地闲置,单产低下。刘持平先将早稻和晚稻连作,改水稻一年一熟为两熟,获得高产后,要求村民在种植双季稻的基础上,进行棉花、芝麻、小麦轮套耕作,使群众眼界大开,迅速推广,使全村早、晚杂连作面积发展到740亩,棉花、芝麻、小麦轮套作面积发展到200亩。刘持平推行的棉花、芝麻、小麦套种试验成功之后,总结出麦棉套种具有四大优点:一是能充分利用全年生长季节,提高土地利用率;二是变平面采光为立体采光,提高光能利用率;三是棉花、芝麻、小麦生长季节不同,有利于发挥边际效应;四是小麦对棉苗起挡风防寒作用,能减轻气候对棉苗的影响。由于刘持平的积极推广和耕作制度的演变提高农作物产量和收益,有力地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运用科学种田,提高单产。1983年,刘持平家的水田亩产都超千斤,其他村民家的水田只有几百斤。长期靠传统耕作的农民虽然打心眼羡慕刘持平家的杂交稻产量高,但成本高,技术难以掌握,个别农民还担心大面积发展杂交稻有风险。刘持平知道除了加强田间管理,更重要的是科学种田,而杂交稻与常规稻相比,杂交稻具有较强的生长势、适应性、抗逆性和生产力。杂交稻根系发达、吸收能力强,分蘖旺盛且单位面积上的分蘖成穗率较高,可比常规稻高一倍以上。刘持平知道只有大面积推广杂交稻,运用科学种田,提高单产的法子才能增产增收。经过他的劝说和进行田间指导,全村杂交稻面积达到1500多亩,比上年扩大800多亩;还有就是开展农业技术培训,助推产业扶贫。村里坚持每年定期举办3期培训班,每个家庭至少要有1人参加,主要学习育秧(苗)技术、水肥管理、配方施肥、病虫害防治等农业生产技术。产量增加了,收入增加了,村民们很高兴。除了個别的农户,大多数人超过了贫困线。

在稳定单产、科学种田的基础上,刘持平根据宝塔山村的实际,对村里的产业结构作了适当调整:将30亩低洼田改造为精养鱼池;将近100亩荒山和200亩坡地改造为果园场和黄花场;引导群众发展养猪、养鸭、养鹅生产,使全村85%的农户种上了黄花,80%的农户种上了果树,生猪饲养量、出栏量以及鸡、鸭、鹅等畜禽饲养量都比过去有了大幅增加。

1989年,刘持平被评为“湖北省劳动模范”。从武汉参加表彰大会回来后,他把劳动模范的证书拿回了家,他对妻子说:“这就是我这些年在宝塔山村最好的证明。”这年距刘持平从武汉下放到宝塔山已经过去了21年。

旧时宝塔镇河妖,今日观景绝佳处。现在宝塔山村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生产环境不断改善,生活环境日新月异。

2001年1月,刘持平从柳山湖镇党委副书记、政协工委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又回到了他心中的圣地宝塔山村。他对儿子说,自己的大部分人生历程都在宝塔山,宝塔山在心中是圣地,回到宝塔山是对自己人生的找寻和观照。

当村民都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别墅,刘持平一家却是借居在小舅子家的房屋。刘持平的儿女们对父亲说,爸妈劳累了一辈子,您现在退休了,我们出钱盖一栋新房子,也该享受享受了。当年与刘持平吵架的小舅子听说姐姐家要盖房子,倒是爽快,对姐夫说,自家有一块宅基地,你们看得上就送给你们。

2018年初,家里建房开工后,刘持平却因中风被紧急送往城里的医院,由于病情危急转院武汉。三个月后,刘持平的病情稳定下来,他告诉儿子回到宝塔山,还是在家舒适。

武汉是刘持平出生、长大的地方,他没想到这次来武汉治病却是最后一次来到武汉。

从武汉回到宝塔山村,家里的房子已经拔地而起,刘持平心里满是欣喜。由于中风造成半身不遂,他让妻子每天推轮椅来到正在建设的房子前,在一旁的空地上,看着自家的房子一天一个样。他经常对妻子重复着一句话,等房子盖起了,自己住上十年没问题,然后露出会心的微笑。然而刘持平没有等到新房子竣工的那一天。

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中秋佳节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在2018年中秋佳节的晚上,刘持平却离开了他为之奋斗的村庄。

人生无常,原来在大城市生活的刘持平,却因一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离开了城市。当年,他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选择留在穷乡僻壤;如今,他通过扎根农村几十年的奋斗经历,成为了柳山湖村的新传说。

“铁姑娘”的青春往事

“铁姑娘”是农业学大寨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个特定名词。用性质坚硬、坚强的“铁”修饰姑娘,其语义指女性中可堪与男性媲美的豪杰。

1964年,山西省昔阳县大寨村诞生了一支“铁姑娘”队,年仅17岁的郭凤莲是大寨“铁姑娘”队长。在“铁姑娘”队的22名成员中,最小的只有14岁,最大的不过18岁。她们和“铁姑娘”的称号一起传遍全国。就是她们,在一场罕见的洪水冲毁了大寨的田地和房屋之后,和男人们一样用自己的肩膀扛起灾难。这些和男人们一样承受苦难和繁重劳动的少女,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人们用“铁姑娘”来为她们命名。

在农业学大寨时期,“铁姑娘”的事迹和精神传遍了全国,也影响和塑造了柳山湖的女性,在柳山湖的十里八乡,龚继春、熊腊珍、魏珍秀,她们是“铁姑娘”的代表。

柳山湖是围垦区,挑土筑堤,不仅仅是兴修水利,更是建设家园。20世纪60年代,没有工程机械,无论是围垦筑堤等水利工程建设,还是挖沟整地等农田建设,全靠肩挑手扛。

熊腊珍是柳山村村民,自小家里贫困,没有念过书,虽说没有文化,但打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性格。

1966年,14岁的熊腊珍就开始在八把刀大堤、柳山湖连江支堤上挑土筑堤,她年龄不大,每担土挑得比男劳力还多,一天挑三四方土不是问题,播种和收割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质量高。由于劳动积极,在筑堤的时候,防汛抗旱指挥部还把她的事迹编成节目,在大堤的广播中反复播放,成为远近闻名的“铁姑娘”。由于不断受到表彰,家里的奖状贴满了墙,奖励的毛巾一层层叠成了一大堆。

1970年,熊腊珍已经年满18岁,一头短发的她和其他“铁姑娘”一样,身上有一股子呼呼铁气,散发着劳动的美。一天,村里召集干部,下放知青,“铁姑娘”队的全部队员也参会,村党支书李洪能在会议上宣布:熊腊珍被评选为“咸宁地区的劳动模范”,并从今天开始担任“铁姑娘”队队长。这一刻,平时挑土筑堤、下地种田割谷,大大咧咧的熊腊珍,脸上泛起了羞红。

在出席咸宁地区的劳动模范表彰大会时,熊腊珍由于不识字,出了洋相,感到羞愧,脸上又一次泛出了红晕。

劳动模范表彰大会是根据入场券对号入座,熊腊珍不识字,就拿着入场券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当别人拿着入场券入座时她只有让座,一连让了好几次,一同参加表彰大会的两个下放知青见状后,连忙跑过来帮她找座位,这才给解了围。

熊腊珍大小劳动模范当过好多次,在村里也是一枝花,说媒提亲的不少,她却与同村的记分员李忠新在劳动中相知相爱,两个人相互支持,相互鼓励,在她20岁那年,两人喜结连理,成为一对劳动夫妻。

那时候移风易俗,提倡5块钱办婚事,婚礼由村里安排。1972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熊腊珍上午还在田里做事,村里通知她回来举办婚礼,她赶忙回到家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出现在婚礼上。

村里有向出嫁姑娘送嫁妆的规矩,驻村干部龚继春代表村里送了她四件扎着大红绸花的嫁妆:一担箢箕、一担箩筐、一把铁铲、一把锄头。原本村里送的嫁妆只有三件,因为熊腊珍是出席地区的劳动模范,又是村里的“铁姑娘”队队长,村里送她嫁妆才多了一把锄头,算是一种特殊待遇。

熊腊珍不善言语,说到人生不可忘怀的婚礼,她笑了,好像突然打开了记忆的某一扇门窗,给我讲述这一把锄头引起的一个小小的风波。

当时村里有人说风凉话,说送嫁妆送什么锄头,难道送去打井不成。打井是一句土话,当时农村都是土葬,人死了自然要选坟地挖坟穴,老百姓称挖坟穴为打井。这是一句很不吉利的话,后来传到熊腊珍耳里,好在她是一个开朗的姑娘,没有理会,一笑了之。

熊腊珍担任“铁姑娘”队队长一干就是10年,从“铁姑娘”成为“铁大嫂”,一直到实行包产到户,“铁姑娘”队解散。

魏珍秀比熊腊珍大两岁,她同熊腊珍一样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女性,1972年下半年开始担任团山村妇女主任和“铁姑娘”队队长。

1969年,魏珍秀移民搬迁到团山村时已经结婚并怀有身孕,第二年二月,大儿子出生在团山村。

团山村是柳山湖垦区的湖底,血吸虫泛滥,不能种粮种菜,魏珍秀在团山村的移民生活可以说是在吃野菜中开启的。

黄鹌菜是一种常见的野菜,也叫黄瓜菜,实际上和黄瓜没有关系,是一种菊花类的植株,从外形上看,这种植株叶片翠绿,根茎也很长,而且还能盛开出美丽的小黄花,样子和蒲公英也有几分相似,花儿像是蒲公英般在微风中起舞,很是快乐悠闲的样子。

黃鹌菜可以凉拌,可以大火快炒,魏珍秀家则常常是黄鹌菜蒸饭,先将黄鹌菜用开水焯熟,再揉搓刀切,按比例放米蒸熟。黄鹌菜看似非常可爱,但吃到嘴里却是满口苦涩的味道。

当时,魏珍秀妊娠反应大,又天天吃黄鹌菜蒸饭,苦不堪言。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疼儿女的。虽说她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不苟言笑,但父亲见状时常一个人返回库区打鱼,弄些刁子鱼回来改善女儿的生活。

作为“铁姑娘”队队长,魏珍秀最难忘的是1975年在松柏湖水库防汛。

1970年7月,松柏湖水库遭受特大暴风雨袭击,湖水一个劲地上涨,水位直逼堤面,一天中午,突然狂风大作,狂风掀涌着一排排巨浪不断地向堤坝冲击,一浪高过一浪,有一股妄图将堤岸掀翻的架势,情况非常危急。

为了保护堤坝,保住深水灭螺的成果和堤坝外的良田,团山村一阵紧促的敲锣声后,通知村民们拆门板、携带锄头等工具上大堤。一瞬间,团山村家家户户拆门板,男女老少抬门板、劳动工具,向松柏湖大堤方向飞奔而去。

魏珍秀抬着门板就上了堤,只见一波一波的浪头涌向堤坝,村民们把各自抬来的门板铺在临水的堤坡和堤面上,用草绳加以固定,防止浪头冲击溃堤。可是门板都是木材做的,有浮力,一个浪打过来,门板也就随浪漂浮,几百村民只好躺在水中,用身体紧紧压着门板,在大堤上再筑起一道防浪坝。

魏珍秀自然不甘落后,猛地跳进水里,在她的带领下,其他的“铁姑娘”队员和妇女纷纷跳进水里,同男人一样用身体做防浪坝。

大家半身泡在水中,半身淋着雨,在又冷又饿中,轮流换班,直到宝塔山、腊里、易家堤村三个村的增援人员挑着2000条草袋赶来增援。

采访的过程中,我发现魏珍秀说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是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呈现出一种农村女性特有的温文尔雅,可以看出她从小受家里严厉管教的影响,但她作为“铁姑娘”队队长,第一个跳进水里的那种泼辣,恐怕她的父亲是没有想到。

说到柳山湖的“铁姑娘”不能不说到龚继春,她不是移民,是赤壁公社党委副书记,柳山湖在1970年到1984年间并入赤壁公社,1972年,只有25岁的龚继春作为公社的驻村干部在柳山村驻村6年多,是柳山村一名不在编的“铁姑娘”。

开渠挖港、挑土筑堤,是柳山湖所有人的事,龚继春也不例外,当时对干部的劳动日有“123”的要求,即县处级干部要求每年要有100个劳动日,乡镇级干部要求每年要有200个劳动日,村级干部要求每年要有300个劳动日。龚继春有一本劳动手册,什么时候在劳动,什么时候在开会,每天的工作记录得清清楚楚,生怕不够300个劳动日。

按龚继春的话说,只有开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公社的党委副书记,平时都同村民一样,春夏在田间地头,秋冬不是筑堤就是开沟修渠。龚继春的工作流程是:上午在堤上同村民一起挑土筑堤,下午检查村组工作,核定进度,晚上开会对一天的工作进行点评,并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早上还没天亮就同农民一起出工劳动,晚上天黑才收工。就这样,龚继春一干就是7个年头。

那时中午不回村,是送饭到工地,有老人在家的自然有人做饭,没有老人在家的就安排家里的女人从工地上回去做饭,在中午开饭前,村里再派人从工地回村,到各家各户收饭,用箩筐挑到工地上,饭盒上有的写着名字,有的做上记号,各自取饭,天气晴好的时候,大家席地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遇上下雨天,那就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站在风雨中,一口风一口雨地拌着饭吃。

驻村干部同村民同吃同住,一般是吃转饭或由驻户家提供,驻村干部则每顿饭向驻户家支付半斤粮票和1角2分钱。

龚继春住在柳山村袁妈家里,袁妈是一个纯朴善良的农村妇女,一辈子生了16个孩子,其中14个先后夭折,长大成人的只有老大和老幺,袁妈待龚继春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每天做饭给龚继春加一个鸡蛋放在饭里面,饭上面再放上青菜,让龚继春很是感动。

“98抗洪”的时候,龚继春已是市人大副主任、柳山湖连江支堤抗洪指挥部的政委。抗洪结束后,龚继春最后一个撤离,她从大堤下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袁妈家里,袁妈见她来了,高兴地喊道:“哎呀,干女儿来了。”在龚继春看来,一声“干女儿来了”,不仅是她与袁妈之间的情感再现,而且折射出鱼水情深的干群关系。

龚继春同村民的关系融洽,不仅于此。

有一年冬天,村民汪细珍总是嚷嚷着这老天怎么老不下雨。龚继春见状感到好奇,一问才知道,汪细珍在为爱人做棉鞋,鞋底纳好了,鞋面子也做好了,做了一半放在那里没时间装,盼望着下雨不出工,抓紧把棉鞋装起来。龚继春对她说:“你把棉鞋给我,我帮你做。”龚继春从小生长在农村,也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冬天的夜格外寒冷,平时不烤火的龚继春特意烧了一盆火,披着大衣,烤着火,一针一线来回穿梭,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把棉鞋给做好。第二天,汪细珍拿着才做好的新棉鞋,看到密针细线缝制得十分精致,无不惊讶,逢人就说“龚书记不是凡人,是仙女,是仙女下凡”。

柳山村的王春秀是一个勤劳的女人,出工下地的时候时常带着一个桶,桶里装着家人换下的脏衣服,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拿到渠沟边去洗,在柴棚上晾晒衣服。也不知是有虫子在衣服上爬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第二天,王春秀换上干净的衣服后,身上不仅奇痒难受不说,背上还生出许多小肿块。后来,这件事被龚继春知晓,她知道村里妇女的苦,没有时间做家务,于是同村里的干部商量后决定,村里的妇女可以晚一小时出工或早一小时收工,用以做家务,目的是不再出现“在柴棚上晾晒衣服”伤害女性的事件。在20世纪70年代,龚继春能想到这样一个解决办法,不能不说有很强的妇女劳动保护意识。

龚继春是一个待人热情、细心、亲切的女干部,也是一个敢说、敢干、敢于担当的女干部。

一天晚上,龚继春回公社开干部会,会议到半夜12点结束后,又开党委会到凌晨两点多。年轻人睡眠多,加之在村里插秧干了一天累活,龚继春一晚洗了几次凉水脸不说,也实在是熬不住了,有些不知轻重地在会上说了一句“难道明天不天光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书记听到非常不快,厉声说:“大家在商量工作,什么明天天光不天光的。”情急之下,龚继春起身要走,说现在回柳山村里,一路走回去也应该出工了。说完甩门就走了。

龚继春说话不仅语速快,而且中气足,声音洪亮,铿锵顿挫,当我采访她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40多年了,但我依然可以想象当时的火爆场面。

书记可能也感到自己的言语重了些,又考虑到龚继春还是一个女孩子,生怕发生了什么意外,连忙让两个干部去把她追回来。一个是一肚子气地往柳山村里赶,一个是在后面紧追慢赶,一直追到易家堤才赶上,这时已经走了七八里地。回去后,龚继春气也消了,书记也心平气和了,也考虑到大家在村里确实辛苦,便说,明天大家都不要回村里,通知食堂杀猪,犒劳大家。其实哪里还什么明天,这时已经是黎明了。

虽说龚继春是公社副书记,人也年轻,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但毕竟还是一个尚未成家的姑娘家,也有胆怯害羞的时候。

1976年12月,赤壁公社被评为“全国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一时间,来参观学习的单位络绎不绝。一次,咸宁地区的一个宣传部长工作会议在蒲圻召开,会后组织到柳山村参观园田化建设,实行田、土、路、林等综合治理,建设新农村的成果,介绍经验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龚继春的头上。那天,她就平整土地、改造坡耕地、改良土壤、营造农田防护林、兴修农田水利、旱涝综合治理等进行经验介绍,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当与会人员问起田成格、树成行、渠道连成网、公路通四方,整整齐齐,是怎么做到的时,龚继春说:“我们一般是六七个人一个小组,一根绳子,三根竹篙,一担石灰,三点一线量出来的……”龚继春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自己讲的这些土得掉渣,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宣传部长都是非常有知识、有文化的领导干部。实际上,那时候根本没有测量和工程技术人员的帮助和参与,办法虽是土了些,但工程要求都能达到预期效果。

“铁姑娘”是特殊历史时期造就的一群特殊女性,也是特殊历史时期一道特别的风景。如今,那个时代远去了,当年的花季女孩也已改变了模样,但“铁姑娘”精神依然感染着我们。

顺口溜中的柳山湖巨变

1978年,被稱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元年。

这一年,《光明日报》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

这一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的中心议题是讨论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这一年,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以“托孤”的方式按下红手印,这一“按”成了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份宣言,它改变了中国农村发展史。

……

这一年,柳山湖镇宝塔山村15岁的谭金火初中毕业后开始务农,他的第一份农活就是挑土筑堤。

那年,谭金火在八把刀挑土筑堤,他身材不高,肩上扛着一百斤的土,歪歪扭扭,仿佛喝醉了。村里干部见状,把他安排做后勤工作,同他父亲一起在工地上烧火做饭,为村里调到工地上的50多个劳力提供后勤保障,主要工作就是炒菜和挑水。其实挑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要挑16担水,在江边挑水回来有两里路不说,还要翻两道堤坝,人体在负重的情况下,平坦的路还好走,翻堤上坡下坡,过沟坎高低不平,一担水挑在肩上也不是好受的,为了防止一路的颠簸把桶里的水飞溅出来,还要在两桶里各放一块木板,不至于一桶水挑回来只剩下半桶。

著名作家聂绀弩先生在农场劳改时,写下过一首《挑水》诗:“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前两句准确地描述了挑水的状态,后两句运用了夸张手法,形容挑担好像挑着整个世界那么重,两臂东西分开,抓住桶绳,又仿佛悬着太阳和月亮,其胸臆纵横之壮阔与悲惨命运形成鲜明对比。在此暂且不谈谭金火挑水的内心感受,但可想而知,只有15岁的谭金火,每天挑着水没完没了,浑身都是累字。

谭金火就这样开始了他农民的职业生涯。

他的母亲在他9岁那年就去世了,父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和弟弟过日子,辛辛苦苦干一年,年终结算时,不仅分不到一分钱,还欠村里的钱,是一个超支户,日子过得艰难。

面对这种境况,谭金火的父亲对他说:“我们是不是搬走算了,去北闸王家山老屋或许比这里的日子好过些。”谭金火家本来姓卢,因为贫穷,父亲年幼时过继到谭家。谭金火知道这是父亲的无奈之举。心想从王家山老屋出来这么多年了,现在爷爷奶奶已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叔叔还在那里生活。谭金火说:“现在搬回去别人不一定接收,就算接收了受人排挤也是说不定的事,在柳山湖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感情,虽说日子清贫,左邻右舍也算和睦。”经过谭金火一番劝说,父亲也就打消了搬迁的想法。

谭金火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敢闯敢干的人。果然不出所料,当苦日子实在是没法过的时候,谭金火穷则思变,想到与几个“扯山”的村民一同去“扯山”。

“扯山”一词是柳山湖移民一个特有的词汇,这个词的出现还得从1967年说起。

库区林业资源丰富,不仅山林是村民的主要生活来源,而且每年还向国家提供楠竹30万根,木材600多立方。根据当年的移民工作会议的决定,库区移民搬迁后,原有的山林依然归他们所有。后来,因为柳山湖自然条件恶劣,连烧的柴都没有,加之移民生活非常艰苦,移民时常从柳山湖返回库区伐木砍柴,一是贩卖木材换取钱物,二是解决日常所需的柴火。这样一来,移民不是在库区就是在两地往返的路上,严重影响了农村生产,同时,县里为了加强对林业资源管理,将山林收为国有,交由国有林场统一管理。山林没有了,村民们自然不乐意,于是为了山林的利益权属问题扯皮,也就出现了“扯山”一词。

山林的利益权属是特定的历史遗留问题,脱离当时的历史条件,站在现在的时间,以现在的政策角度来看待,要回山林自然不合时宜也不切实际,也肯定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有的村民不理解,还编了几句顺口溜:

村汇报乡,乡汇报县,

一级一级递文件。

上级下文件,

一级一级往下念,

只有传达难兑现。

事实上,党和政府一直高度重视移民生活困难问题,充分肯定了移民为国家所做的贡献和牺牲,并以不同的方式给予他们巨大的支持。面对移民的一次又一次“扯山”,国家也多少拨出专款进行补偿,有一次一补就是三年。

对谭金火以及更多的村民来说,“扯山”是因为贫穷,只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些政策,补贴生活。然而真正改变柳山湖贫穷落后面貌的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好政策。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半年后,新华社记者来到当地采访,与几位农村基层干部就农村形势进行座谈,在1979年6月9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了《农民都夸三中全会政策好》一文,原汁原味地写出了农民称赞三中全会给农村带来十个好处。这篇只有729个字的消息就像一声惊雷响彻神州大地,柳山湖村民看到这个消息倍感振奋,也使谭金火从过去的思维中清醒过来,认为只有实干才是出路。

1980年9月27日,中共中央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中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此后,以家庭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农村普遍推广。次年,柳山湖镇正式开始实行以家庭为单位的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各村的土地面积为单位,一律按在册农业人口平均分配到各家各户耕种。

以前搞“大集体”,根据各人所长,是耕田的耕田,育秧的育秧,分工明确,现在搞包产到户,有的村民有顾虑,例如农具分配、农田用水管理等等,但谭金火坚信包产到户一定能改变现在的贫穷日子。

实行包产到户后,谭金火一家分了6亩田,他的父亲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认为一家三个劳力种6亩田,劳力有剩余,于是包下其他人家的21亩田,第一年就种了27亩田。

农民与土地为伍,向大地求生,对他们来说,丰收就是财富,当水稻成熟的时候,风吹过田野飘散着一阵阵清香,充盈着丰收的气息。谭金火一家人看着田里长势喜人的谷子满是欣喜。一年下来,“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收入了800多元钱。这是谭金火从未见过的一笔“巨款”。他记得在包产到户前,团山村有一户村民家人口多,有七八个劳力,养了一头猪,杀猪后分了1000元钱,全村人羡慕不已。现在自家三个劳力,一年挣了800多元钱,这无疑让谭金火看到了分田到户给农村带来的变化,感到好日子有盼头。

第二年,谭金火家承包30亩田,收入了1200多元钱,不仅家里添置了房屋,还购买了农机具。

第三年,谭金火家继续承包土地,还承包了村里的手扶拖拉机。

……

一家人靠勤劳的双手,渐渐摆脱了贫困,走上了富裕之路。可以说,谭金火伴随农村改革的发展书写着自己的春天故事。

这期间,谭金火也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在安徽的农民中盛传一句顺口溜:“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柳山湖的农民也有自己的顺口溜:

过去柳山湖,

没有公路没有渠,

种一升打一桶,

只要来年莫失种。

现在柳山湖,

又有公路又有渠,

种一升打万斤,

卖的钱过秤称。

从谭金火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来看,他似乎认识到靠“扯山”来争取一点补贴不是个正经事,只有在党的领导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是农民的出路,日子才会越来越好。“幸福富裕的日子是干出来的。” 谭金火说。

到了2006年,对柳山湖镇移民利好的消息接踵而至。

5月17日,国务院下发《关于完善大中型水库移民后期扶持政策的意见》,其中规定:“对纳入扶持范围的移民每人每年补助600元。”文件同时规定:“自2006年7月1日起再扶持20年。”

10月30日,湖北省下发《关于研究解决赤壁市柳山湖镇移民问题的会议纪要》,会议专题研究柳山湖镇移民存在的困难,以及下一步扶持柳山湖镇经济社会发展、改善移民生产生活条件的具体措施。会议认为,移民生产生活问题应该采取措施妥善解决,大力改善柳山湖移民的生产生活条件,使之成为新农村建设的一个亮点。会议还就移民危房改造,血吸虫病害防治,农田整治,泵站维修、渠道清淤,低湖田改造,原移民山林权属等问题提出了一揽子解决方案。

会议对移民“扯山”的陆水库区原移民山林权属问题决定:“维持山林权属现状,同时积极鼓励柳山湖移民在宜林荒山、荒坡、荒滩上植树造林,省林业局、赤壁市政府给予适当奖励。”至此,多年没有解决的“扯山”一事,尘埃落定。

2007年,改善柳山湖镇生产条件、抗御自然灾害、建设移民新村的工作全面启动。

柳山湖移民居住的是20世纪60年代修建的兵营式住房,除少数人有自建房外,绝大多数人仍住在已有40多年低矮潮湿的半截土砖房中,人均住房面积不足5平方米,不仅面积小、地势低、渍水重,人畜混居现象比较普遍,而且当年的建筑设计因陋就简,配套设施不全,不堪入居,排水不畅,导致污水横流,蚊蝇孳生。有的家庭是三代同堂,父亲或母亲洗澡时,儿女都在屋檐下待着;儿子洗澡时,父母和姐姐妹妹就在屋檐下待着;女儿洗澡时,父母和哥哥弟弟则在屋檐下待着。

新年前后,各级领导先后来到柳山湖调研,了解情况,制订方案,柳山湖镇召开移民代表座谈会,听取意见,交流看法,宣导政策,解疑释惑,还踏冰下雪到团山村、易家堤村、吴家门村和柳山村,实地走访移民家庭。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认为柳山湖移民最迫切、最现实、最直接的问题是危房改造和基础建设。

按照“政府给一点,银行贷一点,农户出一点”的办法,省政府3009万元移民危房改造资金很快下拨到位。

根据危房改造补贴和移民补助的标准,谭金火家获得补贴3.4万元,他拿着这笔补助款,加上自己多年的积蓄,一共花了5万多元,盖了一栋小楼房,搬进新房子的那天,一家人脸上乐开了花,眉毛也笑成了一弯新月。

何止是谭金火一家如此高兴,村民们都在高高兴兴建新房子,有的家庭把在外打工的孩子叫回来建房子,有的家庭把存在银行多年的存款取出来或贷款购买建材,有的家庭请来亲戚朋友帮工,整个柳山湖镇一时成为一个大工地。

让柳山湖移民欣喜的事情还在继续,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还在继续……

柳山湖的变化让谭金火深有感触,他的思想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也似乎有一肚子的顺口溜,他说现在村里流传的顺口溜是:

各级领导视察完,

特向柳山来拨钱。

户户铲除土砖屋,

家家都做新楼房。

黨的恩情万年长,

柳山人民永不忘。

顺口溜这种语言现象在民间非常盛行,民间舆论的浓缩,语言生动,富有魅力,谈言微中,发人深思,无论是领导干部还是普通群众,都能随口来几句,它往往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人们对社会生活现实的观察,是群众心态的折射。

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当谭金火和更多像他一样的农民,在党的引领下,通过勤劳致富过上了理想的生活,他们的回应用顺口溜这种简单的方式来表达,非常朴实,这种朴实接地气,真诚、亲切、感人。

谭金火说:“人心要知足,如今水治理好了,血吸虫也治理了,政府又帮我们盖了新房,种田有补助,还有移民后扶补助,现在只想发展生产,柳山湖的奋斗时光还在继续……”

写在后面的话

从赤壁城区到柳山湖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条路是城区通往赤壁古战场的旅游快速通道,另一条是城区到车埠后走车(埠)柳(山)公路。我喜欢走车(埠)柳(山)公路这条路,因为我喜欢这条乡村公路上秋天的景色,当车子经过一个个村庄驶上柳山湖的连江支堤时,在高出地面很多的大堤上,前面豁然开朗,秋高气爽。右岸为陆水河,放眼望去,浩瀚波涛,一片苍茫,颇有些隔河望乡邑,秋风水增波的感觉;左边大堤下是行株距规则的护堤林,远处的农田满是丰收的景象,让人尽收眼底。

连江支堤的尽头是柳山湖镇政府所在地柳山村,每每从这里下堤进入村子,都有一种走进乡村心灵深处的感觉,村庄在岁月中的宠辱不惊,轮回的沧桑与淡如水墨的烟火,还有村民脸庞上的淡然,无不让人觉得真实和亲切。

在定点深入生活的日子里,镇里接触比较多的干部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镇党委宣传委员童金璐,一个是镇政府主任科员梅云洲。童金璐是一个年轻干部,是镇里安排的定点深入生活具体联系人,她有干部的严谨,也有年轻人的热情。梅云洲是当地成长起来的干部,他有农民的朴实,也非常了解情况,在定点深入生活初期,我人生地不熟,到村组都是梅云洲带路陪同。这段日子里,我接触到许许多多的移民,村组干部、老支书、种植专业户、曾经的“铁姑娘”,走出柳山湖在外打拼的人等,他们无不感慨曾经的艰苦卓绝和今天的美好生活。每一次同移民座谈,我都会为他们感动,也试图通过他们口述的语境,去寻找他们散落在堤坝上、在农田间挥汗如雨的日子和兵营式农工宿舍里喜怒哀乐的日常。事实上,他们的话语更是为我开启了一扇走向历史深处的大门,让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带着岁月的尘埃,走进我的视野,使我对农村、农业和农民有了更多的认识。

如今,柳山湖早已不再是一个湖泊的自然地理名称,而是一个行政区划名称,在我看来,这不仅是从地理名称到行政区划名称的转变,而且包含并浓缩了柳山湖移民50多年来围垦、治水灭螺、园田建设、重建家园的艰苦创业和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变化。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我在柳山湖找到了这句话的历史逻辑和现实必然,因为柳山湖移民通过他们的努力告诉我,幸福就要奋斗,奋斗就要实干,这才是通向幸福的必经之路。

在一次座谈中,柳山湖镇党委书记鲁锋深情地说:“一直以来,移民传承并体现着顾全大局的崇高精神和舍己奉公的奉献精神。柳山湖镇从昔日‘水窝子、虫窝子、穷窝子、气窝子’的贫瘠湖区,发展成为如今新农村示范点,是移民精神谱写出的一部不屈不挠、迎难而上的壮丽诗篇。”

定点深入生活期间,正值柳山湖镇党委新老两届班子交接之际。一天,我与新任镇党委书记方治,党委副书记、镇长叶明等人来到位于易家堤村的刚刚开馆不久的赤壁市移民文化陈列馆。

方治书记说:“这些图片、文献、实物、影像不仅真实再现了柳山湖移民艰苦奋斗、重建家园的历史,更是他们用感天动地的无私奉献绘就的精神图谱,也是我们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谋划乡村发展思路的精神之源。”

叶明镇长补充说道:“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唯有精神上站得住、站得稳,才能行稳致远。柳山湖移民正是因为有艰苦创业、不屈不挠的移民精神,才能不畏路途中的上坡下坡、高山深水、直径弯曲等各种艰苦环境。”

在参观的过程中,方治书记满是信心地给我介绍了柳山湖镇全面巩固脱贫攻坚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衔接的工作情况:

——打造高效農业。以农业为依托,由传统的农业种植向高效的经济作物种植转变,建设以虾稻共作为主的三大农业产业基地。其中有12000亩虾稻共作、3000亩水生蔬菜、1500亩葡萄观光采摘。建设“专业合作社+农户”“家庭农村”模式,探索“公司+基地+农户”模式。

——构建特色产业。围绕农产品加工园、农业观光园、高效农业区、精品农业区重点项目建设,培育和扶持一批能带动本地农业结构调整,连接本地农产品生产基地,与广大农户关系紧密,具有竞争力,带动力强的加工型、科技型龙头企业,构建柳山湖的特色产业和品牌。

——改善出行条件。按照旅游景点标准打造田园柳山,升级改造团(山)宝(塔)路、腊(里山)宝(塔)路和花居、果香园道路停车场等交通设施,全面改善柳山湖的出行条件,解决生产道路错车难、采摘游客停车难等问题,让游人进得来,让农产品出得去。

——提升民生保障。做到全镇人口基本医疗、大病保险、医疗救助全面落实,慢性病家庭医生签约服务管理达到全覆盖。开展农村危房动态监测录入监测系统立行整改。开展饮水管网改造工程,居民自来水通水率达100%,不断提升人民群众居住生活品质。

……

随着他的讲述,柳山湖新的奋斗之路和更加美好的未来,仿佛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曾经思考过,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力量支撑着移民的身躯,走出曾经的家园,舍小家为大家,来到柳山湖,围垦筑堤,开荒造田,挖沟修渠,灭螺灭虫。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那就是奋斗,是柳山湖一代又一代移民的奋斗,因为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因为奋斗是移民的底色,这种底色的光芒,在他们几十年重建家园的过程中,汇集成柳山湖移民创业史中最耀眼的光芒。

作者简介:

罗胸怀,湖北蒲圻(今赤壁)人。民革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报告文学、诗集等作品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推荐书目和选本,多次获全国性文学奖项。有作品在《北京晨报》《今晚报》连载,《作家文摘》等数十家报刊转载。

责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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