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耘歌
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握住我的手,在纸上写下一句又一句的诗词。我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是纳兰性德的一句词——“故园无此声”。儿时不解故园,读诗只是囫囵吞枣不知所云。直到如今,才终于读懂了纳兰的一更风雪、古人的万里相思。
记忆深处的老家总是氤氲在水雾中的,几亩稻田,半亩方塘,几句抑扬婉转的乡音,一树洁白似雪的梨花。而我最想念的,还是那座环水而建的老宅。
乡间的老宅不像四合院般有着四角的围墙,只有一片空地与半亩方塘。外公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对面就是池塘。外婆用水把头发梳得黑亮。我盯着锅里香飘四溢的莲藕汤,手中握着软糯香甜的红糖糍粑。我记得,外公的收音机声音总是开得很大,在里屋握笔练字的我总是能听到诸如“海岛冰轮初转腾”“良辰美景奈何天”一类的句子。当年的我不知多少次在这样清扬婉转的戏腔里,被杨玉环、杜丽娘的水袖轻轻一抛,沉入甜蜜的梦乡。可若是哪一天,收音机里柔情似水的花旦突然摇身一變,成了气沉丹田的武生,这锣鼓铿铿锵锵地敲起来,关公和西楚霸王一齐亮相,整个院子都要热闹起来,惊落满地的梨花。
等到月光如水、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前的黄狗昏昏欲睡,我们姐妹三人躺在一张床上,借着月光讲着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悄悄话。
日渐长大的我终是要远离老宅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但我却踟蹰不定,面对着承载了儿时喜乐的老宅落下了眼泪。可老宅只是深情地望着我,说:“不必等待,不用徘徊,请一定要大胆地往前走。”就这样,我踏出了离开老宅的第一步。而老宅的门,永远在我身后敞开着,仿佛在默默地告诉我:“别怕,这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长大后的我曾随父亲去看过二人转《月牙五更》的演出,主角在台上深情地唱道:“五更里啊,月牙转北方啊。洪月娥那个为罗章,才把我的那个家乡啊,望啊。”
望家乡,望家乡。望那一轮明月,千古乡愁。月光把故乡送得太远,梦里见过的长街灯火终是被封在了千里之外。可那里岂止有灯火长街,还有万家人影幢幢,烟火人间。
庭前花开花落走过多少春秋,我跌跌撞撞再也回不去童年。长大后的我不禁又想起了儿时写下的那句纳兰词——“故园无此声”。塘边的蛙唱、仲夏的蝉鸣都成了梦中遥不可及的记忆,只余城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望着窗外辗转在高楼间的疲惫的月亮,耳边似有一首关于故乡的歌一直在唱。
如今,我隔着迢遥的山河为故乡落笔,愿月光能把我的思念带到翻墙越岭的另一边,去看看那儿时热闹的梨花,去看看那堂前的燕子、十里荷花。
故乡,故乡,我儿时的净土。我的灵魂故里,梦中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