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B3

徐书琪

老赵终于还是回来了，在他六十岁退休之后。

在老赵还是小赵的时候，他就给自己立了个目标：去大城市。

小赵的爹妈都是农民，原来小赵的户口本上写的也是农民，从他五岁时上户口到大学毕业一直都是，直到后来他去派出所把户口迁到了城里。那一天，小赵心里很激动，但隐隐也有些忐忑，就像小时候偷吃了招待客人用的白糖。

之后小赵就一直努力在城里扎根，他努力工作，努力攒钱，买了车，买了房，娶了一个城里的女孩，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其实在小赵刚大学毕业时，家里是想让他回去找份工作的。可他说他要留在城里，还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而他在高考填志愿时就已经和家里人吵过一架了。爹妈想让他选一个离家近的大学，他妈甚至威胁他说：“你走了就别回来。”然后他就跳上了开往这座城市的火车。一个多月后，家里寄来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然后是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小赵就在这座城市里渐渐地变成了老赵。

在老赵五十二岁那年，他爹走了。老赵开始担心他妈，变着法儿想接他妈到城里住，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妈说：“你个没良心的，你爹的坟在这儿呢，你就不想他？”老赵没答话。

老赵五十六岁那年，他妈也走了。那一年，老赵开始做梦，总是梦见自己小时候在乡下老家生活时的情景：冬天，在山上乱晃，吓唬人家养在山上的羊，提着大篓子捡地上的马尾松叶子回家当火引；秋天，到路边的柿子树上摘下青柿子捂在破棉絮里，到山上摘毛板栗，去干了的河沟找被困在小水坑里的魚虾；夏天，到池塘里钓青蛙、捡田螺，捏住红蜻蜓的透明翅膀，粘知了；春天，折了柳条当马鞭，在竹林里挨着蚊子咬拔细笋……梦里还有一些东西是他进了城以后再也没见过的：爬满墙壁的黄艳艳的丝瓜花，清明祭祖时满山的紫色的牛耳朵花，还有老屋屋檐下那窝每年都来的燕子。

老赵对儿子说：“退休后我想回乡下养老。”儿子不理解：“乡下哪有城里好？”老赵沉默半晌，说：“你爷爷的坟在那儿。”

退休后，老赵终于回到了乡下，当他看着老屋那饱经岁月的老木门，脸上的褶子似乎都舒展了不少。

收拾好老屋正式入住的那天，老赵一家张罗着请了一些老门老户的邻居吃饭。席间有人问：“老赵，你在城里住了大半辈子，咋想着回来了？”老赵笑了笑，敬了那人一杯酒，没答话……

其实老赵时常也在想：“我怎么就想着要回来呢？”

又是一年春天，老屋屋檐下那窝燕子又孵出了一窝小燕子。老赵想起他小时候问过他妈一个问题：“妈，为啥那燕子每年都回来？”他妈说：“最初那窝老燕子飞了好久，又操劳了好久，才在这安了窝，小燕子又在这长成大燕子，它们都惦记着这儿呢，春天一到，自然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