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原名熊家荣,哈尼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诗刊第28届青春诗会代表。出版作品若干,获奖若干。现为普洱市作协副主席。多年来,徘徊于教书、写书、编书三者间,简单地活着。
借粉笔
上课了,我讲授的《中国历史》
汉字里的事件、人物,命运更迭
需要一支支粉笔描述
我望着讲台发愣,右手边一间教室
美女老师在讲《电子商务》
她戴上传声器,优雅的白天鹅
更像飞行中的空姐
我授课刚刚开始
就缺一支粉笔
灵机一动,我向她挥手示意
借一支粉笔如何?
她说,没有白粉笔了
就剩一支蓝色粉笔
我借到一支粉笔
控制着板书的字数
用力轻重,书写匀称
都在删繁就简中完成
两节课轻松地换成了
窗外秋风中飘摇的树叶
多年后,我一直记着那位
优雅的商务女老师
我们都在授课,却没有给对方
留下微信的喘息空间
汽修班
没有见过多少汽车的孩子
他们从大山深处走来
泥土的腥味尚未褪去
我在讲台上看到他们的面颜
和泥土的顏色一模一样
一时间我很难区别两者间的
质地、颜色、气味——他们能否
把那些生病的汽车修好
他们稚嫩的手,能否握住一把
扳手的重量。日暮黄昏
他们要习惯闻一闻汽油味
哦,亲爱的男生们
他们笑一笑,如清脆的竹笋
蹭蹭地冒出地面
许多年了,我一直喜欢汽修班
那些脆脆的笑声
钢琴
学前部教室里
每个班都摆着一架钢琴
黑色是一种沉默
是无声的承诺。琴键上
走着一排排蓝色的波澜
我每次走进教室
总会坐着一个梦一般的女孩
像在为我弹奏钢琴——
琴声那么稚拙、悠远
窗外的小树摇着清风
摇着绿色的旷野
脸上的历史
暗黑的脸上,长着青春痘
胡须,毛孔松软。一出生
就陈旧、麻木,熟视无睹
一块长不大的顽石
他们脸上的历史
让我读得一脸苍老
我请空气进来,请阳光进来
一块儿复活他们童年的蓝天
监考
阳光漫进教室
这个巨大鱼缸
放养了各地的鱼
那时我放弃了许多奢侈身份
我只是一个饲养员而已
养了那么多彩色的鱼
并非为了出售渔利
在人间市场
这种营生早有人演练
古老的生活秩序
让我重返阳光地带
我暂时把这些鱼儿锁在鱼缸里
并非为了让世人观赏
我只想用这只鱼缸
换回一个大海
那时我已幸福至极
引路人
多年前我就混迹在他们中间
只是他们尚未认出我
十五六岁就迷路
他们尚未习惯做梦
如果有梦,他们不会踌躇
古老的村庄,牛羊迷失的脚印
他们尚未找到。而我在多年前
一直走在他们的前路上
太阳在天上奔跑
月亮在夜空散步
一群星星眨着眼
告诉他们,远方的路上
每个驿站都会卸下一个引路人——
而我多想告诉他们
这个被卸下的人,就是我
光阴短
刚刚打开课本第一页
光阴短,秋风硬,最后一课
刚刚踏上台阶第一级
脚步短,回望长,一人独步
看秋光挂落叶,独坐树荫下
喊一声故乡村落,屋宇空空
欲返身回到过往,被一学生截住——
止步止步,我们互借屋宇居住
在图书馆上课
时间一下子过去
树上的日历倏然落光
我置身图书馆四楼
并非借书,而是给
一棵棵小树念经
时间一下子过去
那么多双眼睛总躲在图书馆的
某个角落,窥视我
不敢高声语,正在警告我
而我一次次向图书馆走去
乐此不彼地爬上四楼
电梯,现时代的舅舅
他仅仅虚张声势地站着
我从未摁开过电梯门
除非一架架钢琴回来
这优雅的黑姑娘回来了
电梯门自动闪开。那时我
已经下课,返身到另一个房间
藏好自己。在图书馆上课
我一次次和那些藏在书中的人
打一场场不知输赢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