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云明
我上初二那年,正好15岁。那时,母亲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帮一个建筑队为一个大型国有企业建电影院和宾馆。
有一天,母亲得知远在华宁县的四孃家有人得了重病,她要请几天假过去看看。刚好我放暑假闲在家里,母亲就跟工头说让我去顶替她做几天活。得到了工头的允许,母亲叫街坊一起做工的阿姨、婶婶出工的时候来我家叫我跟她们一起去。
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建筑机械很少,搅拌和拉运水泥沙灰全部是靠人力完成。我去的第一天,工头安排我和另外几个男子一起拉运搅拌好的水泥沙灰。
我的工作主要是和另外一个成年男子用铁皮元宝车把拌好的水泥沙灰拉上一个一二百米的陡坡上面。他在前面吃力地拉,我在后面拼命地推,就这样来来回回重复这项工作。在炎炎烈日下,工作几个小时后,我感觉自己全身出虚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我觉得我应该是中暑了,但我不敢跟他们说,只是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偷偷在阴凉处休息一会,这样可以缓解一些症状。
第二天,我的工作还是拉沙灰。又是下午时分,这个工厂管理消防安全的人一脸严肃地来问我们,是谁把他们装在水泥池里的消防备用沙用来拌沙灰了。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后来,那个人看我年纪小,不经世事,就走过来大声地问我是谁干的。我有些胆怯地说:“是那个富民人干的。”我只知道他是富民人,也的确是他在工地的沙子用完以后,用工厂的消防沙来拌沙灰。我才来一两天,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当时他也不在场。
事后,一个可以称为叔叔辈的人对我说:“孩子,你怎么那么老实呢?反正又不关你的事,遇到这种情况,你说不知道不就行了嘛。像你这样,工钱恐怕是拿不到了。”我听了这些话,还真有些害怕,一来怕得罪了工头,有拿不到工钱的可能;二来怕没法向母亲交代。
第二天下班以后,工头叫我们回家吃完晚饭马上回来工地继续加班。这一加就一直到第二天夜里的四五点钟才下班,记得当时好像是算了一天半的工时。为了赶工期,我和几个街坊阿姨当晚的工作是在宾馆房间里处理用机器打磨不到的水磨石地板。因为房间的边角、墙脚这些地方机器是打磨不到的,只能靠人力用砂石来打磨。
期间,一个技术工人模样的人递给我一个塑料桶叫我去水泥房里打半桶水泥,拌好送来。那时建筑工地用的都是散装水泥,说是水泥房,其实就只是一个带石棉瓦房顶、四周用油毛毡围起来的水泥池子,里面也没有灯光,只有一块20厘米左右宽的长木板从门口一直伸到池子里,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当我去到水泥房,什么也看不清楚,水泥有多深我不知道,我害怕掉到池子里上不来。于是我就在门口附近打了半桶水泥,等调和好后送给了那个人。没想到他只用泥铲试着拨了几下,就转身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颗粒太多,要不成,把它掀了,重新去搞。”我没有听懂,也不知道什么是“掀了”。他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又重复说:“不要了,倒掉,重新去搞好的。”
这回我听懂了,不敢再马虎,门口的水泥因为受潮或有杂质等原因,会有些颗粒,不能用在比较精细的地方。这次拿给他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去粉补窗台的裂纹了。过后我想,我没有打好水泥,又听不懂他的话,他之所以没有骂我,也许是看我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就没有发火或计较。
三天后,母亲从华宁县回来了,我没有敢把这几天上班时发生的这些事情告诉母亲,怕她生气。好在,过后发工钱的时候,我顶替母亲这三天半应该得到的工钱一分也没少,我悬挂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也在心里暗自感激他们没有为难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学生。
现在,我当了三天建筑工的那个大型企业已经倒闭停产很多年了,当年,我和母亲参与建盖的电影院和宾馆也早已经转为他用。现在我家就住在这个工厂旁边的宾馆附近,我会经常从这里经过,每次经过我都会想起青春年少时,我在这里当了建筑工人的那三天半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