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

手机微信消息建议人们要保暖，尽量避免晨起到户外活动。但我还是念念不忘运动过后的那种轻松感觉，冰冷的手脚会慢慢暖和起来，心情也会绽放一些。还是去外面走走吧！我鼓励自己。

拿出口罩，现在还在疫情时期，口罩是首要装备。穿上平时不常穿的棉袜子棉衣毛衣风衣，戴上平时不常戴的棉手套，还有一条平时遗忘在角落的绒围巾。粉红色的绒围巾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半边脸和脖子，唯留出眼睛这个通向万物的窗口。

呼——呼！分不出是西风或是北风，带着凌厉的刀锋，横扫着街道和树上的树叶，树叶片片落地，又被风的惯性带动着在地上旋转打滚。风刃掠过人的面颊，又冷又痛。路上行人稀少，经过南岸路，许多送货的电动车主在赶路，寒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变形，他们都忙着把脖子缩到肩膀里，有没戴帽子的，头发在风中纷飞，头上乱成一片。

公园广场绿树成荫，成片花木——发财树、榕树、紫鹃花、桂花等都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呼——呼！北风来了，寒流来了，它们一点也不害怕，迎着冷风，把它们坚韧的一面撕开给路人看。

做太极拳运动的人早来了，我排在他们的侧面练起来。广播操、八段锦和七套太极拳，总共一个多小时的运动，我一直坚持到最后。往日这个时候，我早就微微出汗，手心暖和了，但今天手脚依然冰冷。

打太极拳时我心猿意马，耳边听音乐，动作跟随别人走，脑子里却四面八方神游，什么作品啊，故事情节啊，提醒自己哪段文字还得再打磨打磨。一个瘦中个男子骑着摩托车在我们队伍旁边停下来，他放起了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轰轰轰、嘭嘭嘭，响声震天，把我们这个小录音机声音屏蔽了。而骑摩托者却跑到远处双手叉腰享受他的音乐，公园里做运动的、过路的都朝他张望。我很想走过去叫他把音响声音放小些。身边阿姨说，别理他，哪有男人穿高跟鞋跳舞的？也是，假如是神经病人，跟他讲又有什么用呢？凡思想偏轨者，他们是不会把理当理的。我们继续打太极拳，继续跳广场舞，公园里杂声一片。

正在做“白鹤亮翅”动作，我一挥手一仰头望见一棵没有叶子的光秃秃的凤凰树，树干光溜溜的连叶芽也没有。这凤凰树夏天开花，花儿红艳艳的，红绿相间的凤凰树十分抢眼。夏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凤凰树的花儿叶儿就慢慢变黄，忽一阵劲风吹过，黄花黄叶一起落地，又许久，树干忽见粘满含苞的嫩芽。我突然悟道： “不破不立。”正是有一个“光秃秃颜色黒癄的树干”，老树才得以“枯木逢春”！

冬至已过，新的一年来了，而最可怕的倒春寒也即将来临。不要害怕现在的冷，倒春寒才是南方最厉害的冷。倒春寒时，天降大雨或毛毛雨，寒风呼呼直接刮到骨子里，让人心身寒冷、寒涕直流。

寒流一来，人间多发病痛。那年春天，我和妹妹都初为人母。我们姐弟四个，大弟弟二十出头，小弟弟十一岁，刚当外婆的母亲住院了。作为长女的我，想到母亲住院是平常事，过几天就出院了。她因为操劳身体一贯不太好，等过了年，我的工作没那么忙，就带她去广州检查。可医生说母亲的病难以治疗了。如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我万箭穿心！我强忍泪水跑到无人处树下号啕大哭，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医院里我牵挂着待哺乳的孩子;在家里怀抱孩子牵挂着病危的母亲。在医院、在家里都一样心如刀绞。我的眼睛总是满含着泪水，母亲才五十岁，她的心里还有许多未了的事，她渴望看到她的儿子结婚、生子，渴望看到她的孩子有工作有住房，渴望看到她幼小的儿子平安长大，渴望再看看她那年过古稀的老母亲，我们那患青光眼的外婆。面对病危的母亲，想安慰她，可喉咙哽塞硬是说不出话来，我一说话就是哭，仿佛眼睛积蓄了几生几世的泪水。

母亲已经知道自己不好了，她含着眼泪吃力地吩咐我：妹子，不要哭，我怕是快不行了……如果那样，不要火化，没有杉木，松木也不怕了……她说不下去，我的心揪着地痛，轻声制止她说，医生说了还没检查清楚，要继续检查。母亲无神的眼定定地望着我……

医院的药治不好母亲，我们的眼泪也唤不回母亲，母亲终究抛下了我们的外婆，抛下她年幼的儿子，抛下了我们。出殡那天，天降大雨，这是为母亲送行的雨。雨也一直在我眼中下，淅淅沥沥——我没妈了。远处仿佛有焦急的呼唤声， “阿妹——阿妹——转来吃饭了;阿弟，天黑了，快转来冲凉睡觉……”这是少儿时母亲对懵懂无知的我们的呼唤;“工作累了就要休息，要爱护身体。”这是我们长大后母亲对年轻的我们温柔体贴的嘱咐……至此，我才体会到意大利诗人但丁的话：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世界上有一种最普通而最深的情，那便是骨肉深情。现在这种最美丽的声音消失，最深的骨肉情也分离了。

我把父亲和小弟带在身边，努力尽家庭长女的责任。每次我们回到狭窄黝黑的老屋，但见清锅冷灶，不见了母亲的身影，不见了“灶头阿婆粿”，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四十年过去了，老父亲也走了，我们真正成了孤儿。

父母亲带走了贫困，带走了病痛，留给了我们永远也做不完的关于思念他们的梦。现在的日子好了，都住上了新楼房，天天都有温暖的阳光，这是母亲从未想过的。父亲、母亲永远在我们的记忆里，在林氏宗祠的祠堂上。

冬天里的傍晚，煮上一碗芝麻汤圆，香香甜甜的芝麻汤圆，吃在肚子里感觉饱饱的暖暖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温暖、舒服、平静，是上辈人渴望的日子。

冬天里，每天查看天气预报，每天等着看那凤凰树细细的嫩牙，等着看木棉树的花蕾，还有那成片的紫鹃花、桂花、榕树、发财树等一起怒放。到那时，姹紫嫣红满园亮丽，就是温暖来拥抱我们了！

作者简介：

林丽华，笔名梨花，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作品》《中国作家》《中国报告文学“时代杂志”》等;曾获中国当代小说奖、中国当代散文奖、“西湖.花地文学榜铜奖”;个人著作《万树梨花开》获2019年12月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集奖;散文《柳桂青》获2020年中国散文年会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