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亮
雅砻谷地里金黄色的青稞,
一生像一只鹰,在麦浪里投下一个影子,
无法判断自己是从渺小里走出来,
还是绕了人间一个圈,刚刚返回,
只是心里淡淡的,淡到极致,
像那些并排站在扎西山岗上的牧人,
远眺神山豢养的村庄,
内心一半倾诉,一半收敛;
只有手中的捻线轮不断扯出细长的线,
嘴里不停地吆喝黑白的牛羊。
偶尔也会想起年轻时经过的马尼干戈,
一眼认出过往行人中的盗马贼,
据说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杀生、腐朽、日晒脱落,
却大多时候总是在问“天气怎么样”,
一个生来喧嚣的人——所讲述的,
总是还不到他所经历的一半,
命运有时候像下弦的月亮,
你坐下来听的时候,
却平静地看到它早已走入秋天的低谷。
草原所有老去的万象
草原所有老去的万象中,
我看到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
以及无声无息的太阳光照,
把云朵和日子稀释得很淡。
不断迁徙的黄牛在反刍,
脖子上的铃铛撞响,
弯弯曲曲的早晨和晚上;
踩着嘎嘎作响的目光,
走在覆盖命运的预感中。
有时我把盛开的耳朵,
搭在远处惊动牧狗的吠声中;
在长满寂寞的草地上痴心于拉得很长的夜谈,
一些往事就从一闪一闪的星斑中悄悄走来又静静远去,
我战栗和疑惑的是:
一辈子都没能走向远处山岗的牧人;
却把一生祈愿成了最简单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