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女性主义叙述学的视角

2022-04-29 00:44吕文泽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见闻女孩儿女性主义

在英国女权运动第一次浪潮的后期,当时新闻界十分流行的一家民间报纸《每日见闻报》开辟了女性与家庭类的专题。《每日见闻报》同时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民众了解战况的重要渠道,它涵盖的范围极广,从政治军事到美妆潮流无所不包,故我们得以从这些古旧的纸张之中看见一个多彩的社会。而女性主义作为一种社会上的新兴思潮本就是涵盖社会生活诸多方面的。目前保存下来的原始报刊一共有358份,但迄今为止国内外均不见通过这些资料探讨这一时期英国妇女社会地位的文章。过去学界普遍认为,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的男性劳动力短缺,许多女性获得了工作机会和投票权,因此这一时期女性社会地位大幅提升。然而,当今女性主义思想家在审视以往无论是历史的、哲学的还是文学的文本时,越来越注意到一个问题,即我们在传统意义上看作是“客观公正”的描述方式是否具有性别偏见?“用数字说话”“秉笔直书”这些“标准”真的是完全合理的吗?女性主义哲学家沃莉(Worley)曾经指出,男性相较于女性而言缺乏融入(merging)世界和他人的能力,所以在男性的思维模式中,主体和世界是“格格不入”(strong boundaries between self and other)的关系,这就导致在男性的话语模式中特别强调“物我平等”的描述方式。 如果把这种描述事物的方式看作是唯一正确的方式,那么我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性别偏见的立场。基于这样的立场,女性主义哲学家詹姆斯·苏珊提出了“保护伞”理论:“女权主义的基本观点是,妇女与男子相比更易受到压迫或处于不利地位,而且她们受到的压迫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合法或不合理的。然而,在男性中心的话语描述方式的保护伞(umbrella)下,学术界产生了许多对女权主义运动和女权主义者的不合理阐释,因此,将女权主义视为一种单一的学说,或认为女权主义者暗示一种可以商定的政治方案(agreed political program)是完全错误的。”本文通过1915年至1916年英国《每日见闻报》中有关女性主题的报道来探讨20世纪初期英国女性的社会地位的问题,就是试图避免落入过度依赖数据、依赖宏观的政治经济描述的窠臼中去。尽管“用数据说话”“如实描述事实”更能显示出其传统而“恒久”的权威性和清晰度,但是,我们决心以女性主义的方法论探讨女性主义的问题,试图发现掩盖在传统话语权威性下的当时英国妇女社会地位的真实情况。

我们要讨论的报道是《每日见闻报》第1902期(1915年4月14日)的一篇题为《士兵子女的未婚妈妈》(Unmarried Mothers of Soldiers Children)的文章。这篇报道在开头附有一段概括性的文字,作者是一位名叫梅尼尔的议员。这篇报道正是基于这段文字在当时引起的巨大舆论冲击来写的,这段文字是梅尼尔议员前一天写给《晨报》的一封信的摘要 :“人们可能不知道,在部队驻扎的全国各地,大量的未婚女孩儿在几周内成为母亲。仅仅在一个城镇(town)就有超过2000个案例。”显而易见,这篇文章报道并且讨论了当时出现的英国士兵在驻扎地有了私生子的现象,而且这种情况不是个例,“即将出生的私生子总数达数千人”,甚至比一般人想象得更加严重,“其中有几个准妈妈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在报道的后半部分,报道的撰写者列出了当时几位社会上的权威人士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报道的撰写者强调了生命权利之于每个人至高无上的地位,认为这些婴儿是无辜的,应该享受与他人平等的公民权利。可是接下来他说,这些私生子们是在马恩河、伊普尔河、新沙佩勒河浴血奋战的英雄们的后代,所以孩子们是不能被冠之以污名(stigma)的。那么,这些孩子的母亲呢?撰稿人写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士兵子女的母亲不应受到蔑视或羞辱。”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目前不是战争期间或者说孩子们的父亲不是英国现役士兵,这些私生子的母亲(包括未成年人)就应该受到谴责,并且(根据下文内容来看)只有女性这一方应该受到谴责。但是这位作者继续写道,英国的民众应该抛开既定的偏见,不能要求士兵们“为不道德行为埋单”(setting a premium on immorality),并且呼吁政府和立法机关立即通过立法对有关私生子的法律进行大幅度地改革,不能再因为道德上的“刻板印象”使得男性士兵们受到原有法律的惩罚。报道接下来列举了其他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其中一位身份不明的名为格雷厄姆·默里的女士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她告诉《每日见闻报》的记者,这个问题将由一些“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妇女来处理。她说,这个问题如此重要、如此紧迫,公众绝不能推卸责任。这个问题有两个方面﹐首先是那些已经陷入困境的可怜的女孩儿,还有那些到目前为止已经逃脱的女孩儿,她们即将面临危险。国家的荣誉岌岌可危,国家必须以最好的,同时也是最微妙(delicate)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我们至少可以从她的话中抓住两个关键要素,第一是有一些女孩儿在这件事情被发现之后已经逃离出走,并且生活面临困难的处境﹔第二是这件事情由于与英国正在服役的男性士兵有关系,所以她认为处理起来应该采取一种微妙的手段,即不能够损害男性士兵以及英国的国家荣誉。还有一位名为阿尔弗雷德·B·肯特的受访者,他是当时一个名叫“荣誉联盟”(Alliance of Honor)的组织的负责人,并且“长期致力于保持社会的纯洁性”。这位负责人说,(社会上的)邪恶肯定是存在的,当很多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几乎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们(应该指“荣誉联盟”的成员)已经通过牧师长向远征军和驻扎在营地中的男人们发行了一百万份名为“做个有思想的人”的小册子。肯特说,有大量的证据表明许多年轻的士兵第一次面对诱惑(temptation)的时候坚守了自己的正确立场。一位在伦敦慈善事业中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名叫约翰·柯克的爵士认为,如果“父亲从战争中归来,并能被找到时,他于道义上应该与孩子的母亲结婚,并在法律上负责抚养”。

在《每日见闻报》第1910期(1915年4月23日)报纸的第四页,一篇文章回顾了这件事情并且报道了最新情况,作者给这件事情起名叫作“战时宝宝”(War Baby)事件。文章提到,在一次旨在解决这一问题的会议中,人们都对那些在非正常情况下成为受害者的女孩儿表示“善意的同情”,但“没有对(她们)所犯的轻率行为进行任何宽恕”。有一位读者在寄给《每日见闻报》编辑部的一封信中写道:“如果在营地安排几个明智的已婚男子,每个人配备一条马鞭,用来鞭打所有喜欢闲逛的年轻女孩儿,这将是结束这种麻烦的一个更快的方法。”

五天之后,也就是1915年4月28日,《每日见闻报》的第1914期上又出现了有关这件事情的报道。撰稿人在名为“战时宝宝的母亲们”的报道的第一行的导语中写道:“斯科特·里奇特(Scott Lidgett)博士解释了如何帮助她们:‘不要让她们成为女英雄(heroine),但女孩儿被直接扔到贫民区的话恐怕会演变为一场灾难。”报道的主要内容和前两次没有太大差别,仍然是刊登一些社会名流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第一位发表看法的人就是这位斯科特博士,他表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并与许多重要的国家机构进行了沟通,进行了充分的调查。他认为,民众应该注意不要让这些女孩儿成为女英雄,但同时要对她们给予“最大的基督徒的同情”,并且给予她们必要的援助。在这之后,这篇报道又展示了前两篇报道中没有写的两个细节。第一,有许多“战时宝宝”的军人父亲是已婚的﹕“还有一个困难是,许多父亲是已婚男人,在其他情况下,不可能只把责任归咎于一个男人。”第二,这些年轻母亲的具体年龄﹕“一个女孩儿在第一次堕胎后被介绍到一个工会的产房,这对她以后的健康来说是致命的,有许多案例的母亲是16岁和17岁的女孩儿,而14岁的女孩儿成为母亲的案例也不是没有。”在报道的最后,一个名叫斯宾塞的教士说,一些报纸上对英国军人的行为使用了不真实和不公平的描述,他们的牧师长从英国军队的各个部门得到保证,部队在各方面的表现都“非常好”(wonderfully good)。

有学者在研究20世纪初期英国女性地位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份战争期间的报纸——《战时新闻画报》(The Illustrated War News)上。与我们讨论的《每日见闻报》的私人所有和商业性不同,这份报纸由伦敦画报与素描有限公司(Illustrated London News and sketch,Itd.)发行,被英国政府承认为是与英国国家观念一致的权威报刊,同时在英国本土和一些海外自治领地发行。《战时新闻画报》同样开辟了女性专栏,关注女性在战争中的情况。这份报纸使用了大量的图片来表现女性在工作岗位上的积极、快乐、轻松的形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表现的是女性在工作之余休闲和娱乐的场景。但事实上,女性在工厂中工作的时候,不仅面临着被德国飞机轰炸和原材料爆炸的危险,而且还长时间在没有保护装置的情况下接触有挥发性的化学品。她们在这种环境下每天的工作时长可能达到十二个小时之久。在《每日见闻报》中,我们也不难发现类似的事实,一篇名为《女性工人会成功吗?》(Will Business Women Succeed?)的报道中写道:“今天是女工的日子,许多新的职业现在向她敞开了大门……但是,由于女性的健康状况比男性更容易波动,如果她们对自己的健康要求看得太轻,那么有许多人就会早早陷入困境。紧张的压力、长时间的工作和长期的精神和身体疲劳,使血液变稀薄,神经变脆弱。这种情况只有在强壮、血气方刚的体质下才能有效忍受。这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是如此,只有‘弱女子(weaker woman)受害最深。”《每日见闻报》第1913期(1915年4月27日)的一则题为《一个呼吁》(An Appeal)的报道中说:“有人愿意把海边的小屋借给一位牧师的妻子吗?她有一个非常娇弱的小女孩儿(四个中的一个),她需要大海的空气,她的健康状况非常糟糕,这样的改变可能是拯救她生命的手段。”

从上述这些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随着战争的深入,英国的男子由于大量参军并且投入战斗之中,社会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甚至在冷酷森严的维多利亚主义的道德世界之中,一些男子致使包括14岁少女在内的女性未婚先孕,不仅仍旧被称作“英雄”,而且不用承担任何法律上的责任,舆论甚至呼吁立法机关通过修改法律来尽可能减轻他们将会面对的惩处。而那些年轻女性却面临着整个社会的鄙夷(前文提到,名叫肯特的“荣誉联盟”负责人甚至用了“诱惑”一词),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出逃”并在这以后独自面对生活的艰难。也就是说,至少是从这些报道的内容来看,战争非但没有提升、反而降低了女性的社会地位。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苏珊所谓的带有“保护伞”的描述(通过数据证明战争后女性得到工作机会,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显著提升)和真实情况(男性是明智的、英勇的,女性是无能的、魅惑的)之间的巨大差别。

在《每日见闻报》的报道中,我们看到了当时经济上处境悲惨、社会上话语权弱、对男性和家庭依赖性强的英国劳动妇女群像。通过詹姆斯·苏珊有关“保护伞”描述的理论,我们得以重新使用一种批判性的视角来看待以往有关这一问题的研究结论,并且能够基于这种理论和多样的社会现实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长期以来,海外以男性学者为主要组成部分的学术界利用数字图表和与政治经济高度相关的男性特有的思维模式描绘这一时期英国女性社会地位提升的“客观”图景,实际上已经遭到了女性主义思想家的批评,这值得我们深思。

基金项目:兰州大学萃英学生创新项目“20世纪初期英国女性主义思潮与《每日见闻报》”。

[作者简介]吕文泽,男,汉族,天津河东人,兰州大学萃英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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