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澄
父亲汪筠庵(原名汪永安)离开我们已67年了,但他69年前写给我小姑姑汪新林的那封信,我珍藏多年,直到决定将它捐赠给父亲的母校、其任校长6年之久的武汉市第四中学。2021年12月21日,具有120多年历史的武汉市第四中学·博学中学,举行了“汪永安(汪筠庵)校长校史文物捐赠仪式”,并请我哥哥讲述了我父亲和我们家庭的革命故事。
那是1968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一次到小姑姑家拜望。姑姑告诉我这个侄女,她大哥(我的父亲)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原则性很强的老共产党员,同时也是个极负责任的大哥哥,包括对弟、妹的身体、学习、思想各方面的关心和爱护。说着,她走进卧室拿出了一个皮包,取出父亲的一封亲笔信给我看。
父亲在信中对姑姑说:“……过去,由于一些事实,使我对你和永宓(我的叔叔)一样的放心。从1944年我们与党接触的那一天起,在摸索中我们总算找到了人生应走的那条道路。从那一天起,我在无限的欣喜中便下定决心,将旧社会给我的那些坏的有害的东西努力去掉,永远跟着共产党走,好好地为劳动人民服务。从那一天起,我也希望你和永宓像我一样下相同的决心,终生跟着共产党走,做劳动人民的一个最好的勤务员……”
父亲继续写道:“……听说你对保姆的态度不大好,常用教训的口气对她讲话,好点的东西舍不得给她吃,常常深夜还叫她抱小孩子……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种思想意识是不可产生的。首先从我们家庭历史方面看,这种剥削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是向来为我们家里所痛恨的……除了父亲做校工外,母亲、永清(我的大姑妈),后来还有真清(我的母亲)帮人家洗衣服,一句话,全家有一半人在为剥削统治阶级当牛马,这些事情是你亲眼见过的。当时我们家里的物质生活可能比你那请的保姆要好些,但可以肯定地说,政治地位是远不如她的。抗战时期的那种痛苦生活,用不着谈你是都知道的,只到解放后,我们才同那个保姆以及无数和她同样的人一起翻了身……其次,而且是最重要的,从我们今天的身份看,我们更不应该有这种思想。共产党员是什么呢?我们只能是那个保姆一类的劳动人民的勤务员,而不能是他们的老爷。我们应该经常关心这些人的生活,使他们感觉到我们特别和蔼可亲,才算是能联系群众,才算是在群众中为党散布良好的影响,才勉强算得上一个共产党员。要晓得保姆的工资和伙食费都是党、政府照顾我们为了养好下一代而发给她的(我的姑父是1939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 建国初期国家对他们实行供给制,包括在革命队伍中结婚所生育的子女的生活费、保育费等)。在这上面,我们只能感谢党,努力提高自己,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因为我们原来就没有什么本领,对革命也没有什么贡献,不配享受任何优待,因而在这上面,我们就丝毫没有对保姆摆威风的权利。”
父亲又写到,听说姑姑的工作态度没有以前那样积极负责了,猜是看护小宝宝的缘故,告诫她“小宝宝当然应该好好看护,但绝不能因这而影响我们日常的革命工作”。“要知道在工作中起模范作用是共产党员的义务……永远要记住自己是个党员,要记住党员应有的责任……”
父亲1915年出生于湖北省应山县一户穷苦人家。家里曾揭不开锅盖。后祖父经人介绍到武汉的一个英国教会学校——私立汉口博学中学(亦为袁隆平的母校)当校工,一家人便在博学中学定居下来。童年时的父亲天资聪慧,勤奋刻苦,被允许破格升入博学中学就读。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父亲每天利用课余时间卖油条、包子来赚取学费。1936年,他成功考入清华大学,但因家境拮据得连去北京的路费都无法凑齐,不得不就读于私立武昌华中大学(现华中师范大学)。
大学读书期间,父亲开始参加学生运动,并开始接触一些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明确了自己坚定要走的道路。1944年,父亲带着他16岁的弟弟汪永宓,参加了共产党的新四军。父亲在大别山区新四军五师办的鄂中中学教书并担任负责人。后来,在父亲的指引下,小姑姑汪新林、小舅舅肖启森都参加了革命,成了革命军人。
艰苦的革命岁月中,父亲积劳成疾,转回汉口博学中学养病,并以教书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活动。听母亲说过,有次父亲在上课,一位校工在窗外说:“汪先生,家里来客,赶快回去!”父亲听到这一暗号,知道是有人来抓他,赶紧离校,躲过了国民党宪兵的抓捕。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应山县的老家成了党的地下交通站,母亲和祖父也成了党的交通员,经常帮助新四军传送情报,为新四军接待输送进步青年等革命工作。
父亲先后在博学中学(武汉市第四中学)任教员、代校长和校长。但他的病情持续恶化,到1953年春节前已是肺病晚期,据医生说两个肺被细菌侵蚀得像蜂窝一样。父亲给姑姑的这封信,就是那年3月,他重病期间在病床上坚持写下来的。这封信饱含了一位兄长对弟弟妹妹成长进步的关心,更体现一个共产党员的使命担当。那时姑姑不足23岁,第一个孩子刚出生4个月。长兄如父,姑姑对我父亲非常敬重,对信中的批评,虚心接受,在往后的工作中,严格要求自己,保持了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的本色。
1955年父亲病逝,享年仅40岁。姑姑一直珍藏着父亲的这封信,不断鞭策自己,也不忘教育我们下一代。姑姑看到我对这封信爱不释手,便慎重地将信交到我手上。我接了姑姑的班,珍藏着父亲的亲笔家书。我们家族三代成员,通过微信广泛传阅这封闪耀着共产党员初心与使命感的革命家书,都深受教育。我的儿子王可看了这封信后说:“这些记录很有价值,能成为家族传承的共同记忆。”父亲信中传承的红色革命基因,已在我们几代人心中深深扎根。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