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2022-04-29 15:20申晴
微型小说月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中年妇女衣柜陈老师

申晴

四月初,清新温暖的风吹进房间。刘兆琼靠在窗口,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觉得既亲切又陌生。大部分家具还在,衣柜、写字台依然是老位置,靠着墙角;小时候最喜欢的绿色布艺沙发被洗得发白,扶手的地方被烟头烧了几个洞眼,露出暗黄的海绵垫。

当初的双人床换成了单人床,紧靠着墙。被子和枕头胡乱交叠着,像一个累极了的人瘫在床上,身体、脑袋扭曲得厉害,但丝毫不影响他进入梦乡。

刘兆琼走过去,把被褥卷起来扔到地上。除了被褥,床头柜上各类药瓶、水杯,衣柜里的旧衣服、鞋子,写字台上的旧书、杂志,等等,都在清理之列。

转眼之间,房间被杂物堆得乱七八糟,像个垃圾场。刘兆琼满头是汗,她找了一块抹布擦家具,她想打扫好房间,然后挂到小区门口的中介租出去。这里地段不错,一个月应该可以租三千多块,够付儿子跆拳道班的学费了。

“你是谁啊?”

她听到有人说话,站起来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老太太,花白短发,一脸皱纹,眼袋像水泡一样大,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

她认出来,是陈老师,住隔壁,小时候辅导过自己的数学。她正要打招呼,陈老师说:“你是保洁阿姨吧,这家是得好好打扫下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人老了真是会变得糊里糊涂,没办法,自己老了估计也这样吧。但转念一想,怪不得陈老师认不出,自己离开这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陈老师扶着墙,颤巍巍坐到床上。刘兆琼想过去搀一把,但眼前的杂物困住她,只好大声说着“您当心点,当心点”。

陈老师挥挥手,说:“你干你的,我没事。我就坐会儿聊聊天。”

刘兆琼看她盯着屋里的家具,看过来看过去,似乎挺有感情,就故意问道:“您和这一家熟悉吗?”

“熟啊,都是老邻居了。”陈老师并没有看刘兆琼,而是盯着窗外看,晾衣竿上站着一只鸽子,“咕咕”地叫着,也看着屋里的人。

“老刘是个好人,就是太闷,又倔,不会说话,哄不住老婆,结果家散了。他退休了喜欢去旅游,到处看看。不像我,走不动,只能在家等死。”陈老师说。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活着多好啊,有吃有喝的。”刘兆琼说。

“老年人能吃多少,牙都掉了。只要不生病,才是真的好,生了病,才是受罪,子女也没时间照顾。老刘还算有福气,突发心脏病,没受罪,也没给女儿找麻烦。”陈老师扶着床,轻轻拍了拍,像是拍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刘兆琼脸上一阵发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拿着抹布一边擦衣柜,一边陷入回忆。小时候记得最深的就是父母之间的争吵和冷战,父亲总是板着脸坐在沙发上,开始的时候还反驳几句,后面就陷入无尽的沉默,而母亲站在父亲面前,喋喋不休,指责个没完。

这一度让她很苦恼,每天放学都不愿意回家。因为回去之后,母亲不允许自己和父亲讲话,作为惩罚父亲的一种手段。

上了初中,她申请住校才摆脱了这一困境。后来高中也住校,她和父亲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感情也越发疏远。她自己也面临青春期女生的很多烦恼,更加懒得管父母之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父母离婚了,像是早已谋划好了一样。后来,她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结婚后生孩子,母亲也帮着照看。每当提到父亲的时候,母亲总是很生气,渐渐地,父亲被藏匿在记忆的角落。

大学毕业后,她曾偷偷去看过父亲一次,还帮着做了顿饭,父亲很意外,也很开心。之后,他们逢年过节会发短信问候,客气得像外人一样。一年前,小女儿出生时,她邀请父亲来看孩子,但父亲一直没有来,或许怕打扰她和她母亲的生活。从那之后,父亲似乎消失了,发短信也没有回复过。她虽然有些生气,但忙碌的生活让她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前些天接到警察电话,她还有些不相信父亲去世了,而且已经一年多了,推算下来和自己生女儿的时间有些相近。她有时候会想,自己真是不孝顺,太不关心父亲了,但脑子里立即有个声音说,父亲也那么寡情,很少联系自己,我能怎么办呢?漫长的生活已经告诉她,一个人要学会原谅自己,才能活下去。

等她从回忆返回现实的时候,陈老师已经走了。下午三点多,一位穿着朴素、戴着半旧的红色棒球帽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刘兆琼认出是约好的收废品的阿姨,点点头,招呼她把地上的这些旧衣服、报纸、杂志都收走。

中年妇女手脚麻利,迅速把要丢弃的杂物捆扎、打包好,上上下下运了好几次。最后算账的时候,刘兆琼其实没想要多少钱,不过当中年妇女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钞票的时候,刘兆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至少可以买一瓶酸奶,她心想。

等收废品的阿姨走后,刘兆琼又找了一个拖把,打算拖一下地就算结束了。客厅是瓷砖地,很好拖。卧室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纸屑、夹子等小物件,她拿扫把清扫,扫到写字台,发现靠墙的角落,有一张白色的纸。她弯下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扎着马尾辫,捧一个蛋糕,额头上被涂了一点奶油,笑嘻嘻地冲着镜头做鬼脸。仿佛被那个女孩的笑容感染,刘兆琼的脸上也出现一层朦胧的笑容,像水面的波纹从某一点漾开来。

她记得那是十二岁生日,好久没见面的父亲出差回来,提着一盒漂亮的奶油蛋糕。她因为在学校和同学闹矛盾,回到家里又因为数学成绩没有达到理想分数被母亲骂,心情郁闷极了。父亲的回来是个意外惊喜,而且他居然还买了蛋糕。那一刻,她的烦恼烟消云散。她兴奋地跳到父亲背上,让父亲像她小时候一样伏在地上,扮演火车载着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直到父亲累得大口喘气。她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听得真真切切,“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一列火车沉闷的心跳。

如今,这辆火车已驶向另一个世界。刘兆琼打扫好房间,把照片放进自己背包里的文件夹,輕轻锁好房门。她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过那家房产中介的门店,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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