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2022-04-29 15:20吴越
微型小说月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田垄药酒烟花

吴越

父亲前几年总是热衷于购买各色的烟花,在新年之际回到乡下老家后,站在夜色笼罩的田垄上燃放。星星点点闪烁在父亲漆黑的眼睛里,淡淡的硫味也随之散发开来,很快,光亮和气味就都消失了,只听得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退休之后,一向忙碌的父亲彻底闲下来,母亲说他总该要有些自己的爱好,因而对于他的去向也几乎不过问,反正到了晚饭时间,他就会背着装得鼓鼓的黑色小挎包回来,然后一头钻进书房。除去弯下腰围在小区门口的小桌前看别人下象棋,其余时间他似乎步履不停,但谁也不知道他去过哪里。

儿子出生是在我结婚后的第三年。那时我刚刚顺利实现了自己升职加薪的愿望,无数个夜晚都奋斗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妻子则在家带着儿子学说话,学走路,小心地喂下每一口饭。母亲在一旁打下手,偶尔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指导妻子如何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好母亲、好妻子。

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我们才会听父亲说起他在烟花厂工作的日子。那时我们都围坐在饭桌旁,父亲就讲他放过的最大的烟花,说烟花筒子经过他的手一个个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旁,只要点燃引线,填满肚子的烟花筒子就会释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景象。嘴笨的父亲有时会找不到贴切的字词来形容那些形状与颜色各异的烟花,于是他抬起手臂,在空中挥舞起来。

“先是升空,”他的手臂从胸前抬到了头顶,“高度会有几十米。”

见我们似乎很感兴趣,他的眉梢开始飞动,脸上的那颗痣也随之跳动起来。

“一下子散开。”他握紧拳头,然后张开五指,“就像这样,圆得像个包子一样。有的是像菊花的样子。”模仿完脑海中烟花的样子,父亲把手臂放下来,手肘不小心撞到放在桌上的酒杯,褐色的药酒洒在父亲的裤子上。他瘦弱的身躯晃了几下,因没有抵挡住药酒的泼洒,他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

我们笑起来,一阵兵荒马乱去找纸巾。儿子虽听不懂,但也随着我们笑,他的嘴巴空空,还没长出几颗牙齿,此时正在学步车里胡乱扭动。父亲也笑起来,没人发现他的嘴里也开始空了。

药酒擦完之后,话题回到一家人去看烟花上。大家都很赞同在假期时全家应该一同出动去看一场烟花,并且彼此约定好,到时无人有权利缺席。

“都来看,都来看,咱们家的人都要看看,我以前就是做这个的。”父亲有些骄傲地说,他让朋友留意着什么时候有大型的烟花演出,以便于我们能够早早前去,站在好的观赏位置上。

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学会了走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先后错过了两次本可以去的烟花演出。在时间充足,路程也短的情况下,先是妻子突发急症,去往演出场地的车只得中途转向开往医院;再是许久未見的亲戚忽然上门拜访,说是有要事相求。

小孩子的活力似乎是怎么用也用不完的。学会走路的儿子常常把一家人折磨得筋疲力尽,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还十分陌生,许多东西一个不留神被他拿到手里,便被毫不留情地毁坏。东西坏了也就坏了,只要儿子不受伤,我们也不会过于责备他。

儿子在家中四处探索,连带着将父亲买的许多烟花棒折腾坏了。那些可怜的烟花棒短暂的生涯就此结束了。

“不值什么钱的,丢了就丢了吧。”我说道。

父亲低下头去,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拨弄着几根孤零零的烟花棒,小小的木杆已经潮湿,有的在中部断裂。他拿来扫帚扫成一堆,然后倒进了垃圾桶里。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我们家的生活仍旧和往常一样,上班,带娃,还有做不完的家务事。

有一天,父亲忽然给家中打来电话,说今夜不回家住了,他已回到了老家。电话中的他像是累得说不出话来,一句话被喘息声打断许多次,他的声音也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总是听不真切。母亲诧异他怎么忽然回了老家之时,他正慢慢地走在田垄上,像要把每一步都在土地上落得实实的。

电话挂断后,他弯下腰把提了一路的烟花箱放在河岸边。

妻子发来消息问我是否下班,说父亲带着一箱烟花一个人坐着小班车回了老家。

“噗刺——”

我坐在办公桌前,放下手机时,手机和桌面发出的碰撞声让我觉得好像听见了烟花升上天空又绽开的声音。我望向天空,那块空荡荡的黑色幕布中,正燃着一束孤独的烟花,久久不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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