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经的恩怨

普鲁斯特将十几束导线接入小男孩后脑的端口：“那么，你会进入待机模式，一会儿见了。”

小男孩眼前一片黑暗，再次睁开眼时感觉自己躺在狭长的胶囊状容器里，两个人影从模糊逐渐清晰，那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抓起他的左右手，急切地说：“叶一航，快叫爸爸、妈妈啊！”

类人机器人的到来让这个小家庭变得格外温馨，小男孩去游乐园和妈妈一起坐旋转木马、向场外的爸爸欢呼，跟着爸爸去体育馆学游泳，享用丰盛的大餐……生育孩子有困难的小夫妻变得开朗。在给小男孩起名叫“叶一航”一周年时，他们将家里一面墙布置成生日墙，充气大字母“Happy Birthday”和彩带、拉环下面，小男孩手捧蛋糕，许愿吹蜡烛，和养父养母一起留下储存在“圆珠笔”里的短视频。

又过了大半年，可能因为叶一航让年轻夫妇之间产生奇妙的化学变化，年轻的妈妈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全部宠爱和牵挂转移到有真正血肉之躯的小婴儿身上。自从亲生儿子诞生之后，叶一航的受宠爱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崖式下跌，从楼上的房间转移到冷冰冰的储藏室。

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会自己走路，奶声奶气地叫“爸爸、妈妈”，从泼洒饭菜到自己一勺一勺地舀饭吃。叶一航自认为比小婴儿懂得很多，而且一出世便是六岁，穿的衣服永远是固定码。哪像小婴儿每年需要不同尺码的衣服、鞋子。可父母看起来乐此不疲，一点点收拾亲儿子泼洒的饭菜，带亲儿子去商场兴高采烈地试穿衣服，叶一航只能沦为拎包的角色。

叶一航内芯一天比一天痛苦，但他总幻想失去的宠爱会加倍回到身边。终于有一天，这对夫妇打开储藏室的窄门，对心存幻想的叶一航说：“想去游乐园玩吗？”

自动驾驶汽车直奔遥远的郊区，小男孩隐隐觉察那不是去游乐园的路，然而一丝侥幸还是让他乖乖坐在车上，直到被年轻夫妇牵到铁丝网围起的那片区域。穿防弹衣的大汉走过来问：“这小家伙就是处分对象？”

罗伯特回忆起第一次发现叶一航的情景——他的躯壳残破不堪，内部的量子电脑似乎还在运作。小男孩不断重复几个双音节词语，勉强辨识出是“爸爸、妈妈”，双眼中满溢恐惧，仿佛溺水之人急切地想抓住什么。

“我是‘机器人之乡的警备员，罗伯特，你能自己走吗？系统自我诊断可以运作吗？声带模块发生故障了，只能带你去普鲁斯特那里。”

罗伯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男孩，向那三层小楼走去：“你替普鲁斯特工作一阵子，将你的故障部分更换掉就好了，又或者用自己暂时用不到的零件和别人交换，如果从事工作有困难的话，请务必尝试活用上述办法。到地方了，那么我走了，拜拜。”

小男孩细嫩的手指紧紧抓住龙虾般的钳形手指，满眼乞求地望着他，机器人一时手足无措：“我能做的到此为止，抱歉。”

罗伯特轻轻将他放在普鲁斯特住处门前，叶一航艰难地发出“咔哒”声，罗伯特意识到如果小男孩留在这里，拾荒者会蜂拥而来将他拆成零件，不由得停下脚步。他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一旦回头便是洪水滔天，背负无穷无尽的负担，他一个人在这资源匮乏的地方生存已是极限……

然而他还是回头了。

“声带模块？很不凑巧，已经断货好几个月了。”普鲁斯特摘下烟斗，扭头问道：“你为什么要为这个儿童型机器人做到这个份上？他只不过是某家夫妇孩子的替代品，有了亲生儿子便把他抛弃。这家伙的零部件能卖个好价钱，足够你二十年的燃料费。按照我立下的规矩，你先发现就是你的，其他机器人没法和你抢。”

罗伯特犹豫了一下，仍然坚持原来的意见。

普鲁斯特双手一摊：“好吧，既然你一再坚持，我帮你凑凑看能用的零件，与此相对应，你得替我工作。”

罗伯特等了几个月，仍然没有声带模块，最终他下定决心，让普鲁斯特把自己的声带模块移植给小男孩，叶一航浑然不知，忘却了自己曾经失声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