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群的小鹿

五六岁的小男孩由年轻夫妇一左一右牵着双手，不情愿地走近一处铁丝网圈起的地盘。黄昏已近、长日将黯，里面机器人残骸堆成一座座山丘，探出的胳膊和腿如枯柴般枝枝丫丫，夕阳为这畸形的山丘染上血色光晕。小男孩忽然抓住铁丝网，大声问：“妈妈，游乐场在哪儿？为什么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

女人不答话，使劲拽他胳膊，铁丝网陷入手掌，但小男孩仍是不动，女人招手示意男人过来帮她。小男孩望着两个大人被血色夕阳勾勒出的剪影，怯怯地问：“这里看起来很危险，咱们来这里干吗？爸爸，走过来的那些人是谁？”

年轻夫妇丝毫没有理睬小男孩，穿防弹衣的大汉看到来人是一家三口，放低冲锋枪的枪口，走过来问：“这小家伙就是处分对象？”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是他。”

大汉招招手，两架蜘蛛形机器人缓缓爬来，每一架的身躯有一米高，八条腿在地上划出凌厉的痕迹。大汉从身后掏出抑制器，钳住小男孩的手臂： “交给我们吧，记忆清除会消弭任何关于您二位的数据。”

“这样最好。”年轻的妈妈似乎终于松口气，而年轻的父亲冷冷地望着小男孩在抑制器作用下栽倒在地，被两架蜘蛛拖走。

一天后，一架瘦骨伶仃的机器人在残骸之丘里翻找着，翻开枯枝般的合金腿脚，暗红色光学镜扫描到一条骨肉匀称的小臂，它顿时后退几步，系统提示：“昂贵类人零件，捕获优先。”

机器人两只钳形爪子夹住小臂往外扯，小臂连接的残缺躯体一并被拖出来。人造皮肤被尖锐的组件划破几处，露出电路和人工骨骼。机器人反复扫描，确认是一具类似小男孩的躯壳，内部的量子电脑似乎还在运作。小男孩不断重复几个双音节词语，勉强辨识出是“爸爸、妈妈”，听到这两个词，机器人一时手足无措。

一年后，一个小男孩从简陋的钢铁拼接屋里跑出，一台瘦骨伶仃的机器人从门口追出，一边迈动仙鹤般枯瘦的双腿一边不断发出“哔咔、哔咔”的声音，小男孩回头喊道：“吵死了，我要回家去。罗伯特，别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机器人之乡，这座充斥着非法废弃物的垃圾山被如此称呼，小男孩一边向大门口飞奔一边想：这里是破败或是老旧机器人被遗弃的地方。但是我一点也不旧，也没损伤，最接近人类的我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越是接近大门口，小男孩越是小心翼翼，他躲在晒得滚烫的铁皮屋后面，望着铁丝网外巡视的机器蜘蛛，暗忖：人工智能警备机器人又增加了，人类要铲平这里盖楼房的消息是真的吗？不过今天我就要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与我无关。

小男孩整整衣服，身手敏捷地攀上铁丝网，还没爬到一半，冰冷的合成音响起：“检测到未登记在册的机器人，试图越界，建议：抹杀。”

小男孩忽然意识到指的是自己，想从铁丝网跃下已经来不及了，一台巡逻的“蜘蛛”背部掀开，狙击步枪向前探出，六条节肢经过液压系统的强化牢牢固定在地上，胸前的两条节肢作为装填器将弹匣压入枪膛，声带蹦出两个字：“抹杀！”

“砰！”

小男孩下意识地向右侧身、避过左心室位置的燃料泵，尖啸旋转的子弹在他左肩撕裂骇人的大洞。小男孩跌落地面，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掉落的左臂，第二样东西是一台瘦骨伶仃的机器人，后者圆柱形左臂向两边分开，细长的枪管如愤怒的黑曼巴狺狺弹出，红色激光将机器蜘蛛洞穿。

那正是早上不断挽留他的机器人，它抱起眼睛逐渐失去神采的小男孩，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可只能“哔噗、哔噗”地发出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