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探百合

胡冬平

刷山虽乐，却也暗藏风险。譬如雨天，路滑易摔。故对雨中刷山，一直心存戒备。

听闻宁海浙东大峡谷的野百合正值花期，心向往之。但天气预报却显示周末皆雨。周五晚又细看了一下逐小时预报，发现周六早八点至下午两点是阴，之后有雨，心下大喜。

五月二十八日六点半，我和花友们早早自宁波出发，希望抓住无雨的那段空档。一路上，小雨淅沥，越接近宁海，雨反而大起来了。

我们四人一车，行驶在黄坛镇的崇山峻岭之间。雨洗山容，清新秀丽，云雾缭绕，疑非人间。一边赏景，一边祈祷雨住云收。最后来到浙东大峡谷上游的天姥峰景区入口处，雨停的愿望依然没有实现。

无奈，既来之，则安之。用塑料袋套好相机，穿好雨衣，再打一把伞，我们开始了寻花之旅。大家放慢步伐，互相提醒注意脚下安全。

此处之天姥峰，并非李白梦游吟别之天姥山，也许恰好同名而已。朱东润先生认为，“诗仙”所赞之山，在新昌县东、天台县西北，和天台山相对，与这里距离甚远。但此处山峰，同样壁立千尺，势欲插天，颇有“对此欲倒东南倾”之雄奇。

下行约十几分钟，有亭翼然于山脊之上，我们入亭观景，遥望对面拔地而起的大绝壁。其间有瀑如丝，蜿蜒曲折而下，有松如盖，旁逸斜出而立。

峭壁上，树少草多，似有点点白花散生于披拂飘摇的野草之间。我凝神遥望着那些岩中花草，心中忽然一动，这么远都能看到的花，难道是野百合？于是将黑卡相机焦段拉至600mm极限，终于看清楚了。

斜风细雨之中，一朵朵喇叭状的大花绽放在枝头，花外带紫，花内乳白，微微翻卷，正是我们要找的野百合！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目标种了（图1）。

在宁波，百合属植物不多，药百合、卷丹、野百合及其变种百合，四种而已。加上《浙江植物志》主编李根有教授新近发表的野百合另一变种黄花百合，一共才五种，与大西南动辄十几二十种没法比。卷丹和药百合，我比较熟悉。而分布最广泛的野百合，尚未在宁波见过，故一直念兹在兹。

这次终于亲眼见到，但没料到它们居然绽放在如此艰苦贫瘠之地，其生命力之顽强，着实令人惊叹！由此也理解了它何以有一个“倒挂山芝麻”的俗名，当其花落果生，枝头那矩圆形带竖棱的蒴果，可不就像山崖之上长出的野芝麻吗？

此一生境，与我2013年4月12日在台湾太鲁阁国家公园看到的野百合，如此大相径庭。那里的野百合，静静绽放在半山缓坡之间。大概是纬度低的关系，其花期也早了一个多月。

因为距离相隔太远，没法获得清晰图片。不过我也不担心，崖壁之上有这么多野百合，它们种子成熟之时飘飘洒洒，经年累月，早就在附近区域形成较大种群了，接下来近距离一亲芳泽，问题应该不大。

行至半山腰，来到绝壁之下。抬头仰望，忽见四五米高之上，有两棵野百合清雅秀气，花开正好。人虽不能攀爬上去，但相机却足以拍到清晰图片。有花友窗前帮忙打伞，我拍下了多个角度的生态图片，心下欢喜（图2）。

雨一直在下着。我们穿行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沿着几乎垂直的步道下行，前往大松溪，亦即浙东大峡谷主景区。踏枯叶走石阶，小心翼翼经过湿滑的木栈道，不时有枯树横于路上，老藤悬在空中。大大小小的溝谷中，此时都流淌着一条条激流，到处水声轰鸣，有些道路被溪水漫过，好几次得脱鞋涉水或旁边绕道才能通过。

再穿过一片毛竹林，终于来到奔腾喧嚣的大松溪边上，时间已经十一点半。我们在溪边亭内休息午餐。在等候自热米饭煮熟的间隙，忽见前方不远处两三米高的崖壁之上，有两个黄绿之中带点紫色的野百合花苞（图3）。

走过去一看，不由大喜。刚才一路之上只看一朵两朵的野百合，这里居然是一片小种群。我数了数，一共有十株，多为一株一花，七朵正当好年华，一朵已开败，两朵尚含苞。此处崖壁不高，有小树可攀，花友三哥身手敏捷，三下两下就到了花下，深嗅，细赏，也算代表我们一亲芳泽了。

饭后，雨还没有停。我们顺着大松溪往下游行走。两岸山势高耸，峰峦奇秀，中间大溪雄阔，洪流滚滚，声震于天。各种形状的巨石，如布奇阵，岿然不动于溪中。此处景色壮美，山水奇绝，简直就是长江三峡的具体而微。

大溪对面，一处挂着小瀑布的绝壁之上，成片开着红色的红花温州长蒴苣苔，紫色的尖叶唐松草，几十株野百合散生于其间，还有三五棵居然开着黄色花，不知是因花期先后而颜色不同，还是另外的种？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处色彩迷人、物种丰富的天然花境，我们隔着宽阔的激流，细赏良久方离开（图4）。

一路行来，野百合算是看得十分过瘾了。此行还遇见不少有趣植物，如红果的青皮木，白花的黑鳗藤等等。印象最深的有三种：小花鸢尾、腋毛泡花树和红淡比。

走出那段郁闭的森林，在接近大松溪的林中溪边，发现一株小花鸢尾还在开花。这也是我念叨多年，终于在花期遇见的一种野生鸢尾属植物（图5）。

就在我们用餐的亭子边上，有一棵小白花繁密的乔木，远看有点像女贞，细看小花中间，有一个小泡泡，不知何物？

拍好花叶图，发给专家请教。李根有教授回复：“恭喜你，发现了一个宁波新记录。这是腋毛泡花树。其与红枝柴不同在于：叶片较厚，坚纸质，小叶背面粉白色。”新记录居然就这么在路边偶遇，真是意外惊喜（图6）。

溪边林木之间，也有一棵开稀疏小白花的小乔木，叶全缘革质，秀气精致，花单朵腋生，花梗纤细，颇有安息香科气质。这是五列木科红淡比属植物红淡比，又名杨桐，为日本人传统供神祭祖必用之物，他们把杨桐枝条捆扎成束插放在庭堂上方供神，宁波已大量开发并出口换汇（图7）。

2018年，因水源保护需要，景区关闭。近年此处少有人行，这对于物种繁衍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据李根有、李修鹏等老师2017年出版的《宁波珍稀植物》记载，此处珍稀植物多达35种。

天姥峰入口，距离宁波市区约两个小时的车程。虽路远山深，耗时费力，但景美花多，值得一游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