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亭
北京的秋,是短暂的,短得让人心碎;北京的秋,是美的,美得让人过目难忘;北京的秋,是多维的,有说不完似的;北京的秋,是流动的,让人捉摸不透。冰心笔下的香山,闹中取静,去过的,会感觉那秋显得有些单薄;郁达夫的秋,沉郁,凄美,惆怅。北京的秋,是知性的,成熟的,带着酒的味道,醇香绵长,又有着红酒的绵软,高贵和风雅。它的美,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渐进的,由浅入深的,是历经过多年后,才沉淀出其魅力,和与众不同。
如果说,红叶是北京的秋天,一点也不为过。到了秋天,红叶随处可见,入了深秋,山坡,路边,围墙,树梢,即使高速公路旁,红叶无处不在。壮阔时,如海洋一样翻飞,围墙一样林立,地毯一样延展;委婉时,如一条丝巾,绕上去,垂下来,又那么恬静,安娴,成为生命的装饰。 柳树密不透风,私密地垂着,无风时,像翠玉的冰雕,几条藤悄悄地爬了上去,红色的浓酽地搭配,藤成了树盛开的花,即使你是你,我是我,亦像是热烈的恋人,谁也分不开谁似的。
一片一片预红,未红,又红,又黄,在秋天的寒露里浸泡,正以她进入红色的各个状态,千姿百态地进行着。全红的,红绿相间的,红黄交错的,绿着的,嫣然进入红叶的待备状态。北京以它独有的地形,从平原到山地,海拔从几十米到2000多米;昼夜温差大,白天阳光耀眼刺目,晚上却是寒凉如水,睡觉是要盖棉被的;过了夏,雨水渐少。多方面的原因,使植物内部的叶绿素急促减少,或消失,叶红素和胡萝卜素增多,多种植物呈现出缤纷各异的红色、黄色、橙色状态,一派绚丽。
不经意地抬头,山坳里一洼的叶子,红绿相染。秋天是写在叶子上的,那种自然的美,像一种过渡,惊不着人的。沿着石阶,一层一层爬上龙虎山,大概有四十多分钟就达山顶,向东北望去,北京的全城尽收眼底,向西南望去,是延绵的山峦,在山谷间的坡峰上,红叶间杂。山顶之上,如我所愿,应该有一些历史的遗迹在等着吧。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一堆破旧残缺的石块,残壁断垣,几根石柱,石墙的痕迹,从上面雕刻的文字看,以前是一座寺庙,文字斑驳,时间似乎已经久远,多是明清所建。所有的那种寺庙的气息,袒露在阳光的烈焰之下,破旧的石碑静静地躺着,像一段匆匆岁月,被遗忘在山野的边角,任由风吹雨打。从龙虎山下来,在山脚下的坡面上,一丛红叶,橙黄橙黄,像金子一样的颜色,一蓬蓬,一束束,植株高高矮矮,连成一片。
白天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一座又高又长的院墙,指定有一片或几株藤蔓,叶子尽红,给单调的水泥墙面增添了几分姿色,有种红杏出墙的味道。护城河的岸沿上,密密地爬满了红叶,有的地方红得彻底,像一道风吹过,均匀一致;有的地方不懂风情似的,那么绿着。有一条大概500米的短街,因业务工作,距离公交站较远,我来回步行走过数次。马路两边的高树,叶子开始变黄,夏季时是密密实实,不透风的;此时,叶子好像是变软,变薄,变稀。阳光从上面透下来,薄如蝉翼,金黄金黄的。风也显得凉了。前边的行人,三三两两,让人生出了莫名的愁怅。
红叶给人的感觉是远远的,带着欣赏性质的。红叶,红得醇厚而浓烈,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艳丽,带着点含蓄、矜持、典雅的气质。红叶,不是那种火样的,酡红带着酒味,有着内涵的。
郊区的白杨树,显得格外不同。在平原的白杨,秋风一来,绿叶就开始干枯,等不得发黄,叶子就坠落满地,枝头早已光秃秃的了。北京的白杨树林,叶子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落的,叶子由绿转黄,一片一片的林子,金灿灿的,真是满树金花。
有另一种颜色在静谧地绽放,银杏叶灿然一蓬金黄,高贵,干净而亮丽。像是红叶修炼的一种仙化,带着灵气和柔美。真正意义的冬天到来了,是飘第一场雪的日子。杨树金黄的叶子不再哗哗作响。银杏叶子,也在最后一场秋风里簌簌落尽。银杏是树中贵族,落叶也是华丽而干净的,一堆的金黄,转眼几天,那堆金黄不知所终。柳树的柔美,从春到秋,像是妖娆的狐仙,还是招架不住冬天的寒冷,经过一场雪,叶子开始绿黄相间,水份尽脱,留恋地等守,好像再也经不起一场风波。
第一场雪后,真正意义上的冬来了,裸着的手和脸,冰凉冰凉的。
突然感觉,红叶不在。
在早晨和傍晚,空气里凉气沁人,路旁的篱笆上,一串一串的牵牛花,艳丽地、净里净气地开着,像一串清亮的铃声,从耳尖轻轻地滑过,一片叶子,一个花朵,向上一层一层地攀爬蔓延,像流动的跳跃音符。郊区的路旁,牵牛花一簇一簇,像一匹花团锦簇的锦帛,又像是花旦的彩帔,漂亮又不俗气。偏远的地方,成片的牵牛花匍匐前进,你拉着我,我牵着你,在诸多青草蔓棵上覆着,生长,花朵密集得像夜空里的繁星。红的,粉的,一点也看不出艳得过分,让人心疼;紫的,像是做旗袍的绒,优雅,厚重,矜持,又不失魅力;蓝的,如梦,像奇异的精灵,让人不敢触碰;白的,散散地开着,淡得像一抹云烟。还有那种颜色渐深渐浅的过渡,让人感叹牵牛花是如此丰富。
山坳,山坡上不知名的矮株上,东一棵,西一棵,缠绕上去,迎来了它的第二个春天。一拉一溜儿,蓝的,红的,紫的,即使是同一种颜色,也开得各不相同。牵牛花开放有序,开阖守时,每一次放开都神采奕奕,清新如初。
不用谁去照看,秋风一吹,花便开了。像如梦令的词牌,不让人惊异,只让人感到纯净,安详,成熟和美丽。北京的牵牛花,无处不在,路边,地头,山里,村边,显得有些小家碧玉,自由,和乡野气息。使北京的秋味,更为醇正和浓厚,又不失姿色。
天,一点一点地凉。喇叭花,一朵一朵地开。悄悄地,悄悄地顺着墙壁攀缘。一直到窗台。惊讶到窗的至高点。晨的时候,每天,都能发现,一串美丽的绽放,像风铃,又像好奇的孩子,挤至窗前。
那天,我习惯地看那串会说话的牵牛花,没开,谁把牵牛花像杂草一样清除了?心一点一点地忧郁。透过一览无遗的窗,看到漫天的云,显得那么高,又那么远,既干净又空灵。一只大鸟优雅地展着翅,向前飞。想追过去看看它美的样子。直到我走到马路上时,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的牵牛花,簇拥着,淡的,红的,一直到贵妇人样的紫。
一片一片的,白的,蓝的,粉的,斑斓着。秋,送给我们的是这么多的牵牛花,从一串,奢侈到满天遍野,像是会说话的孩子,张着圆圆的嘴巴。
秋天的美,是安静的,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多少年后还飘荡着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