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旅

从餐厅出来，因为一场雨，气温又下跌了好几度，我连忙把薄夹克裹得更紧一些，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本因为时差而泛起的睡意，刹那间被赶走了。安特卫普初春的夜晚，因为这场雨透出一丝料峭的寒意。出租车到了，我趕紧打开车门，正准备低头钻进车里，一个人突然像支短箭，飙射而出，扯住我的衣角，“买枝玫瑰吧，全都是刚从枝头剪下来的，买几枝送给漂亮的小姐姐们吧，是欧洲才有的香氛玫瑰呢。”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和这个陌生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凑到我跟前的是一位白发老人，在他满布褶皱的脸上，一双混着琥珀色和橄榄绿的眼睛依然迷人，可以看出老人年轻时一定是非常帅气的。他的双眼仿佛藏着什么神秘故事，随时就要倾泻出来。就在这时，司机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和他说了几句，就把老人打发走了。

多年过去，我一直还会想起他朝我点头微笑转身离去的那个背影，甚至会记起他穿的那件墨绿色风衣，在雨后冷清的街道上微微地扬起、垂下，像是电影里的场景。而当时的我就像一个临演，只要导演不喊“咔”，这个镜头就可以继续拍下去。这是令我怀念的安特卫普。记忆中，卖玫瑰花的老人折射出这座城市的气质，一半现实、一半梦境。

就好像这城市里美丽的、时尚的、有故事的人一样。午后，我一定会找一家街角的咖啡厅，坐下来欣赏路过的行人。他们即便头也不抬地捧着一杯热咖啡从我面前走过，都有一种即兴的、生活的、不经意的美。

我常对伙伴们说，到了安特卫普，看人，其实才是最重要的行程。而平时不画画的人，看见那些美丽的人在面前川流不息，也禁不住在脑海里打起素描稿来。以不同方式记录下他们的故事，素未谋面的人，似乎就成了重逢的故人。

因为这些细节对一座城市产生情感，渐渐有点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想要留下来多看一些，和这座城市发生更多的故事与连接。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乐于旧地重游，没有什么目的，哪怕散步溜达也好，只为了能够更仔细地记住城市给我们的每一个瞬间，把每一段旅途都记录下来，装订成一本“一生之旅”。

一生之旅，并不只是某次难忘的旅行，而是每一次旅行留下的无数难忘瞬间的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