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红豆发新枝——记戏曲艺术家欧凯明回乡演出

■ 海夫

仲冬仍春色，花开艳丽，绿树映蓝天，候鸟鸣啼。时逢2021年“文化北海”建设活动周，著名粤曲表演艺术家欧凯明率广州粤剧院、广州红豆粤剧团众名家新秀近百人回家乡演出。此乃众乡亲的节日，粤剧爱好者奔走相告，一票难求，期待一睹大师风采，听一曲天籁之音。

欧凯明出生在广西北海南康杨屋村，是北部湾畔的一个小村庄。父亲早期参加革命，兄弟几人都在村子里长大，追溯几代找不到艺术的基因。欧凯明在半饥不饱的困难年代，挣扎着成长，一个没有艺术基因的生命从踏进合浦艺校那一刻起，幸运和痛苦就陪伴着他。每次欧凯明回来，他身边总有一个人——蔡老师。他重复着这句话，“没有蔡老师就没有我欧凯明的今天。是蔡老师当年用藤条抽打着我的皮肉，改造了我的灵魂，用心传授粤剧技艺，才有了我脱胎换骨的凤凰涅槃”。蔡老师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总爱深情地看着已经成了耀眼之星的学生，那种自豪感及无可言状的神态，溢于言表。蔡老师用他的严苛与智慧，点亮了一颗遨游在粤剧艺术星空的明星，而这颗星星又凝聚了艺术世界的群星璀璨，照亮了舞台，照亮了艺术的天空。欧凯明深深依恋着养育他的这片土地，有着生死相依的情怀。1992年，红线女老师、欧凯明第一次率团回家乡演出，红老师令千年古城盛装相迎，一代粤剧大师光彩照人，游子返乡献艺，撼动珠城。这是欧凯明回乡演出的起始，二十几年来，凯明为家乡带回了古装戏、现代戏《黄飞虎反五关》《一把传忠剑》《搜书院》《孙中山与宋庆龄》《刑场上的婚礼》《山乡风云》等，令家乡戏迷对欧凯明的唱腔、气场、招式、唱念做打，或英雄盖世，翻腾武打，或相公书生，揖礼拂袖都如数家珍，细嚼细品，回味无穷。

2021年12月8日，应王总邀请，陪凯明共进晚餐。入座后，只见凯明似心有怀念，眉间不展，神情沉重，其轻言道：“10年前的今天，红线女老师离开了我们。”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总难忘。我理解凯明的心情，那是树叶对根的思念，小溪对大海的向往，星星对月亮的情怀。席间，小酒一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表达了凯明满怀对红线女老师的思念与感恩。

12月9日，“北海市2021年‘文化北海’建设活动周暨粤剧名家欧凯明专场晚会”在北海市人民剧场隆重举行。大幕拉开，幕后传来激情高亢的粤曲“首板”唱腔：“班师回朝……”只见马童几个空翻，身轻如燕，立地亮相，黄飞虎一身戎装，威风八面，举义旗反朝歌，观众掌声如雷，悦目赏心。

“卖狼牙……”街头喊卖声阵阵，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穷困潦倒，卖箭求生的马福龙，上演了伯乐巧遇千里马，统帅识将才的经典大戏。为了演好《马福龙卖箭》，2021年春天，凯明驱车千里，回家乡向老一辈粤剧艺术家苏飞老师悉心请教，可见其对艺术的严谨态度及高度的追求。2021年秋天，《马福龙卖箭》在广州大剧场首演，凯明邀请我们到穗观赏，因疫情原因未能成行。现在家乡能欣赏一段折子戏亦大呼过瘾。凯明悉心培养的青年演员在茁壮成长，由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毕业的北海籍演员葛锐娟与其中国戏曲学院的海康籍同学蔡金敏联手演出的《霸王别姬》，演绎了垓下战败的项羽，四面楚歌，表现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楚霸王之气概，唱腔雄浑，霸气冲天。女演员运用旦角的圆场、搓步、云步、捻步，演绎“虞姬剑”的深情、沉稳，面对死别霸王之勇气，只见其身段优美，双剑挥舞，如风火轮浑圆旋转，似行云流水飘逸于舞台，众乡亲大饱眼福，掌声响起，亮相谢幕，令观众意犹未尽。

欧凯明饰演《刑场上的婚礼》周文雍 ▲

由青年演员李德林、邹少杰演出的《狮子楼》武戏，在凯明的言传身教、精心培养下，一代新人继接传承，让粤剧舞台精彩延续。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方舞台，展现了西门庆与武松的生死决斗，为报兄仇，怒气冲天。西门庆亦武林高人，两人决战狮子楼，刀光血影，高手过招。在舞台上演员运用粤剧传统的“铲椅功”（即跶椅），武松自一张桌子上由正面转体跳起225°盘膝正坐于椅面上，此乃铲椅“单照镜”。接跨台椅，舞台中置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只见武松与西门庆助跑迎面交叉高低贴身踏跳越过，双双转体360°盘膝跶坐，凝神相对亮相，完成铲椅“双照镜”。此时，观众看得口瞪目呆，瞬间掌声雷动。武松的武功高超，一招一式，劈叉翻腾逞虎豹之威猛，挥拳踢腿似龙腾之神韵。双方之对打如水火交融，令观众眼花缭乱，鼻尖冒汗。思绪把我带到了《狮子楼》武松绝杀西门庆，张都督血溅鸳鸯楼，景阳冈好汉，屈做囚徒；阳谷县都头变作行者，名扬千古，声播万年，有情有义，疾恶如仇的“杀人者武松”梦幻般的意境。一阵锣鼓声响，把我唤回了剧场，青年演员凭着精湛的演技赢得了观众的认可，报以掌声、欢呼声，南国红豆后继有人。

《刑场上的婚礼》是红豆粤剧团由红线女老师同欧凯明精心打造的现代戏剧，在京城、大湾区长演不衰。由欧凯明的徒弟，青年演员陈振江、李嘉宜主演“就义”。天幕下，黑暗与红色相交映，一对革命者“就义”前举行婚礼，血衣斑斑，铁镣铮铮。记者为陈铁军、周文雍照相，问相片寄去哪里，革命者回答：“就寄给中国人民吧！”然后，似天籁之声飘落剧场，一段男女对唱悲怆坚毅，声音穿透罪恶的黑夜，唤醒大革命失败时看不见明天的人民大众，字字啼血，声声悲壮，表现了革命者为国尽忠未能尽孝的家国情怀，唱腔高亢，荡气回肠，体现了大革命失败后革命者慷慨赴死，初心不灭，唤起人民追随共产党，继续革命的大无畏精神。“让反动派的枪声作为我们婚礼的礼炮吧！”枪声响起，英雄在一声声深情的唱词中倒下，珠江水为之澎湃，观音山为其颤抖。两位年轻演员精湛的表演，令观众泪湿沾巾，报以掌声阵阵。一曲《粤伶心曲》欧凯明唱响大江南北。当晚参演演员分批上台，剧中人一一盛装登台，欧凯明一身亮丽西装，立于舞台中亮相，气场如虹。音乐响起：“情迷置身这舞台上，一身风尘戏装……”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我在北海、广州与凯明相聚，酒过三巡，数次零距离，聆听他的演唱，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心声悠悠诉说献身梨园之意决，红豆相思之悲戚。有少年入道之艰辛，更有与前世古人、英雄相交之悲欢离合。世事沧桑，豪情万丈，英雄气概。今已梅开二度（两次获得梅花奖），却心静如水。自比岭南一粟之谦卑。“热血存粤韵心驰神往……云山珠水铸我魂……”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呼喊、献上鲜花，演出大获成功。我默默看着他的母亲、亲友，还有那一群一起学艺的同学，在欢呼、在流泪，这是我们北海人的骄傲啊！更是中国粤剧之幸运，南国红豆之福报。

2021年12月10日，由广州红豆粤剧团团长欧凯明（两次梅花奖得主）、广州粤剧团团长黎骏声（梅花奖得主）、著名花旦苏春梅（梅花奖得主）组成的豪华阵容为北海市民献演粤剧《搜书院》。当晚，人民剧场人头攒动，持票者得意扬扬，求票者望眼欲穿。多年未见的文化盛事，正是文化春天随冬而至，南国红豆潮涌珠城。

真正让我了解百姓对红豆粤剧团演出《搜书院》的热情、追星、痴迷，是2020年11月29日，欧凯明率团在吴川县黎坉村演出。我与好友华仔驱车500余里，经高速，转国道，入乡屯。那天晚上寒风凛冽，周边乡村慕名而来的乡亲聚在一个露天广场，广场新建的舞台刚落成，高大雄伟。三千人黑压压一片，一人一张椅子，我和华仔夹在人群中间一起观演，演出的过程，观众高度专注，时而鼓掌、时而呼喊，人们忘了寒冷，也没有一个人退场，看到这场景，见了如此为之痴迷的观众，我明白了凯明为粤剧的辛勤付出，理解了他深情演唱的《粤伶心曲》。他就像一只雄鹰，天空就是他的舞台。他更像一匹骏马，不知疲倦地奔驰在无垠的草原上，其实他只是一个演员，岭南的人民需要他，海外的游子需要他。大幕拉开，重阳佳节，秋高气爽，鹰飞鸟鸣，风筝悠悠，白云相衬，一幅迷人的图画，那优美的配乐从天幕飘落到剧场，舞台上翠莲、小姐前后左右走着风筝舞步，舞美人俏，歌舞升平。突然风筝断线，小姐刁蛮，夫人恶毒，奴婢翠莲受委屈，祸起风筝，一场经典大戏《搜书院》由此展开。

青山幽幽，溪水潺潺，重阳佳节，书生张逸民游玩间拾到风筝，秋风催诗意，山水意无限，即时诗兴大发，在风筝上题书一首：不羡红丝牵一线，扶摇直上遥空。几曾愁梦绕芳丛，栖香心婉转，写影骨玲珑。信道黄花还比瘦，无端轻落泥中，拼将弱质斗西风，命虽同纸薄，身肯逐飘蓬。翠莲找风筝相遇张相公，当翠莲拾回风筝念到风筝诗里的“命虽同纸薄，身肯逐飘蓬”，读诗念想身世，悲上心头，向张生诉说了自己卖身葬母，父亲身亡，在镇台府为奴婢，受尽欺凌。由梅花奖得主苏春梅扮演的翠莲有沉鱼落雁之美，唱腔细腻、委婉凄戚，令人心碎，一举手一投足都令观众怜悯于心。由广州粤剧团团长、梅花奖得主黎骏声饰演的张生，有潘安之貌，风流倜傥，步起生风，书院才子。重阳假日，游山玩水，愉悦心境，却遇弱女子翠莲。听完翠莲诉说，心生同情，却因家境穷困，爱莫能助，黎骏声唱腔圆浑，字字句句沁人肺腑，令翠莲心存感激，暮时钟声响起，夕阳西下，翠莲慌忙急返镇台府。张生望着远去的翠莲，只能望背兴叹，无可奈何。张生的唱词、表演，富于同情心的言词品行，令台下女生心生向往。

镇台府翠莲因风筝诗被斥男女私情，遭毒打，关进柴房，皮肉痛苦，心灵受辱，无处申诉。一段柴房叹息，字字悲凄，句句泪流，悲伤之情载上凄楚之曲调如心灵缺堤之苦水，横溢无边。整个剧场静似止水，只有翠莲之哭诉在空间飘逸，穿越观众心田，相伴而泣。

秋香将道台要娶翠莲为妾告知翠莲，翠莲知悉后惊恐万状，在秋香帮助下，翠莲女扮男装，半夜逃出镇台府，灯照椰林，家丁追寻在后，无处可遁，只好到书院寻张生相助。夜半书房相会，从相见到相认，曲调优美，对话温婉幽默，两位梅花奖得主举手投足，眼神互递，表情交流，水袖抖拂，都恰到好处，两人穷尽心思，无计可施。

黎骏声、苏春梅饰演《搜书院》张逸民、翠莲 ▲

“一轮明月照海南”，由欧凯明扮演的谢宝老师，凯明把马师曾老师的“乞儿腔”唱到声似，形似，传神十分，后场一句首板，便先声夺人赢得观众喝彩。凯明的唱腔在马师曾老师的苍劲有力的基础上更具沧桑感。凯明在学习马师曾老师唱腔的几十年实践中，将谢宝老师演绎模仿至声像、神似、正义、睿智，让观众爱看爱听，心怡喜欢的舞台形象。此时，镇台围困书院，张生见事态危急，将实情告知谢宝老师，谢宝了解个中原委，亦同情这对有情有义的青年，便心生妙计，智斗镇台，救出翠莲。竹树坡张生与翠莲一段双人对唱共舞，曲调悠悠，相爱之情山水可证，水袖飞舞，幸福相拥未来可期。似彩蝶纷飞于花丛，燕雀双飞于云端，观众心旷神怡，心怀祝福。

纵观全场演出，可谓经典粤剧之精品。小姐刁蛮无理，夫人心狠恶毒，镇台凶煞愚钝，都表演得淋漓尽致，一段“纸扇书生”共舞，舞出青春雅致，舞出风度翩翩，养人眼眸，令女生爱慕向往。还有家丁追翠莲，灯笼点点，如蛟龙相随，黑夜予人美感。每场连接，音乐优然典雅，享受音乐之瞬间，剧目又起，一气呵成，尽享剧情之跌宕起伏，曲调之天籁之音。粤剧的创新，令经典剧目观赏性更强，观众更为之陶醉。南国红豆长盛不衰。

演出结束，观众迟迟不愿离去。大门的广告牌下，一拨拨观众在留影，用这种方式把演员的形象留在记忆里。有位80多岁的老太太，一步一踯躅，走上后台，去看一眼卸妆后的演员；有的观众仍在谈论剧中人物、情节，津津乐道、余兴未尽……夜幕下部分演员在装车、起运，又走向下一个演出的舞台。星星眨着眼睛，和我一起祝愿南国红豆有着美好的未来。

凯明这次回乡演出给家乡带来了文化的春天，两个晚上的演出，搅动了珠城北海，给热爱粤剧的观众带来了精神享受，也给演员们树立了榜样。黎骏声和苏春梅都表示：“我们要向欧大哥学习，把我们的优秀曲目，把艺术精神文化带给家乡人民。”我真情地对他们说：“因为有你们，粤剧的未来一定更加灿烂辉煌。”

一场大幕落下了，粤剧的演出在继续。南国红豆枝盛叶茂，新枝勃发。一批批新人在成长，一个个经典剧目在创新。我相信，在凯明和他们的团队努力下，南国红豆将群星璀璨，对艺术的追求初心不改，他们永远属于热爱粤剧的人民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