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宜
内容摘要:中国古典文学中宋元话本小说的预叙艺术运用广泛,作为宋元话本小说的经典篇目《三現身》也不例外。文中通过诗词、对联、梦境、占卜等等来预示内容,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中往往蕴含着预叙艺术。依据宋元话本小说《三现身》的特点,结合叙事学中的预叙内容,本文将通过三方面来展示文本中出现的预叙艺术:诗词与商谜所表现的预叙艺术;算命、卜卦与梦境所表现的预叙艺术;《三现身》中预叙艺术的特点。
关键词:《三现身》 宋元话本小说 预叙艺术
叙事学中的预叙艺术是中国古代小说常用的一种写作方式,故事时间安排中的一种形态。预叙的定义:“预叙,即预先叙述,就是作者通过各种方式把以后发生的事情提前叙述、暗示给读者。”[1]
预叙,西方学者热拉尔·热奈特认为“提前,或时间上的预叙,至少在西方叙述传统中显然要比相反的方法少见得多……小说(广义而言,其重心不如说在19世纪)‘古典’构思所特有的叙述悬念的关心很难适应这种作法。”[2]而在我国的小说创作当中,预叙的叙事艺术却被广泛的使用,我国的学者杨义在分析我国作品的时间形态上写道:
“中国作家在作品的开头就采取了大跨度、高速度的时间操作,以期和天人之道、历史法接轨。这使他们的作品不是首先注意到一人一事的局部细描,而是在宏观操作中充满对历史、人生的透视感和预言感。于是,预叙也就不是其弱项而是其强项。带有预言性质的预叙,在殷墟甲骨卜辞中已经有了最初的形态。”[3]
这段话体现了中国古代作品的预叙发展比西方文学更为发达,其原因一定是离不开中国传承了已有的上千年的文化,就如奴隶制社会中的占卜记录;封建时期人们在文学作品中的隐喻。如果说在中国的作品中,将叙事艺术表现得较为成熟的开始应属宋元话本小说。《三现身》作为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中的经典作品,文本中的故事情节安排都贯穿着预叙艺术。下文将通过对《三现身》的预叙艺术的分析,窥视宋元话本小说在事物、时间形态上的预叙艺术。
一.诗词与商谜[4]所表现的预叙艺术
中国的古典诗词文化源远流长,而诗词中语言表达的多义性以及其中的隐喻性,为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的预叙艺术提供了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使得古典小说中以诗词形式表现预叙成为预叙的一种重要手段”[5]。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的预叙表现形式当中,还包含了当时兴起的文化现象——商谜,将商谜通过文字间接放在在话本小说的故事情节中,不仅提高了小说中的平民感,还提升了小说中预叙艺术的娱乐性。如果说,宋元话本小说的预叙形式中诗词是丰富读者想象力的,那么商谜和诗词的融合便是设置悬念、增强戏剧性,将话本小说受众范围扩大的一种方式。
《三现身》中在入话诗词中写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算来都是只争时”[6],在这一篇诗词中出现了甘罗、子牙、彭祖、颜回、范丹、石崇六位人物,而两两人物之间的关系都是存在着人生中遇到事情关于时间上的差异,例如:甘罗与子牙,传说中战国时期秦国的甘罗十二岁就当上了丞相,而姜子牙八十岁了才遇见君王而得以重用。因此,篇首的诗词将时间差异与结果是好的都呈现出来,也为接下来孙文“买卦(算命)—死亡(应验)—伸冤—托梦包拯—得以安息”的这一时间跨度之长的故事情节,但结局是好的。相比之后发现,入话的诗词与全文有异曲同工之处,可见文中诗词起到预叙的作用。
同样,故事的开头中在卖卦先生替孙文算命后也出现了一首诗词:“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7],可将其翻译为:白虎来到身边的日子就会出现灾祸,不用到明天的早晨就会有丑事发生,这是亲人之间发生的悲哀之事。联系后来发生的情节与结局,孙文没有活过明早,是被自己的妻子与小孙押司给谋害的,正是应验了诗词中的“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8]。可见,《三现身》中出现的诗词的叙述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提升读者对于文字的思考能力,尽管在文中部分诗句仅起到局部预叙的作用,但依然发挥着串联情节的作用,如:“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9]。
伴随着诗词在《三现身》中的预叙发展,作者为了加强故事悬念感还运用了当时民间商谜的手法。由于《三现身》是小说、是以文字呈现给观众的,所以书中的商谜主要以字谜为主要的表现形式。《三现身》文本中出现了三次“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10]:第一次,是在孙文鬼魂现身将为自己伸冤的纸条递丫环迎儿;第二次,是出现在了包拯的梦中并以对联的方式出现的;第三次,包拯将孙文的冤案结束,解开这句话的含义。依据上述所讲,这一句的字谜贯穿了故事的高潮部分与解开谜底的部分,同时,也将小说中的包拯塑造出机智与公平公正的正面形象。
《三现身》将诗词与商谜(字谜)相融合,层层递进,将故事推向高潮的同时向谜底聚焦,这是宋元话本小说中预叙艺术成熟的体现。
二.算命、卜卦与梦境所表现的预叙艺术
算命、卜卦,属于玄学的研究范围,通常通过生辰八字、看相(手相、面相)等方式去推算人的命运或者遇到的事情。而梦境,属于心理学的范畴,正如俗语中所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事或人,易于出现在睡梦中。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在探讨预叙中提到:“所有带预兆的梦、预言性的叙事、俄狄浦斯的神示、《麦克白》的女巫都有这个功能”[11],同时,在杨义的《中国叙事学》中也提到:早在“《左传》的一些预叙也是来自卜筮和预言的。”[12]宋元话本小说也继承了《左传》中预叙方式,而算命、卜卦都源于民间以及梦是每个人都会存在的,这也体现出话本小说的通俗性。
《三现身》开头的故事中金陵术士边瞽“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祸福兴衰”[13],是通过听声音来算命,文中讲到:“橹声带哀”,结果真的是有人去世了——李郎中去世。与此同时,通过边瞽算命的准确性,来引出正话中卖卦先生李明杰为孙文算命的“准”,而李名杰给孙文卜的卦显示:“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14],果然孙文的命就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15]结束了,卖卦先生的“卦”应验了。读者们读到此时,对孙文的“死”只可联想都与卜卦、算命先生有关,可见,《三现身》当中的算命、卜卦的预叙并没有让读者停止对于往后情节的思考,而是起到了推动故事发展,以及承前的作用。
回到文本中正话的故事,到了孙文事件的来年二月新的知县上任——包拯出现,“到任三日,未曾理事,夜间得其一梦”[16],而包拯这一“梦”成为了故事与破案的转折点,正因“梦”中出现的对联“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17],指向了包拯需去破解这幅对联,读者读到这里并没有因为梦境的预叙对即将要发生的事削弱悬念感,反而增加了读者对于这话背后的意义的期待值。同时,作者为了确保梦境的真实性,即使包拯虽然梦见破案关键的对联,但却无法破解,需要丫环迎儿的配合去解开对联。关于“梦”的解释,在心理学中是觉得“梦境”是因为意识不清晰而产生的错觉,那么在文中也很好的呼应了这一点,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感。由此可知,《三现身》中的梦境安排是在真实之中达到对于孙文一事的预言,对于情节的预叙。
《三现身》中的算命、买卦、梦境其实都为全文的整体性与真实性,使得故事情节一环扣一环。算命与卜卦的准确、梦境里的悬念所表现的预叙艺术恰好是能够激起读者的阅读欲望,宋元话本小说的公案题材的魅力也因此而得来。
三.《三现身》中预叙艺术的特点
由上述所展现的预叙艺术的表现形式,我们可以看出宋元话本小说《三现身》的文本中预叙的特点:
1.全文预叙安排的内容来看:是从谜到解,从未知到结果。这里的“谜”一方面指的是在文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悬念,其中尤为突出的是商谜(字谜):“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另一方面指的是所出现的人物之间关系的谜,如孙文与包拯的关系,死后的孙文自己为自己伸冤,最后商谜解开、包拯破案,全文“解”,因此,这也是读者对情节从未知到结果的过程。
从中国的古典小说发展历史可以看出:“其深受民间口头文学(说书)的影响,是讲故事的艺术”[18]。作为古典小说发展高潮之一的宋元话本小说也只是说书人的底本,因此话本小说是需要通过说书人的“说”来展现故事情节的魅力,怎样说、怎么说才能听众接受故事情节并愿意听完这本小说,那么情节中的预叙艺术就起到了尤为关键的作用,将预叙与话本相结合不仅能增设了剧情的悬念感,更是将民间文化记录下来的方式。算命、卜卦与梦境所表现的预叙艺术,为话本小说奠定了通俗易懂的基础;诗词与商謎所表现的预叙艺术,也话本小说增添的“谜”,由此可知,好的宋元话本小说离不开故事情节中运用的预叙艺术。
2.全文预叙安排的顺序来看:是从整体到局部,从模糊到清晰。入话中运用诗词是话本小说常用的套路,在中国文学史的发展脉络中,诗词的传统一直被传承与创新。从《诗经》到《沁园春·雪》,不难发现诗词虽用字精炼、准确,但每个人对全诗的解释都有所差异,这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魅力所在。而入话中运用诗词的预叙手法,结合诗词中原本独有的特点易于达到成功为全文铺垫、预言了结局。
《三现身》虽然只是宋元话本小说的其中一篇,但它却拥有着宋元话本小说预叙的共性,其中,入话运用诗词就是最明显之处。例如在《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的入话诗词:“独坐书斋阅史篇,三真九烈古来传;历观天下崄岖峤,大庾梅岭不堪言;君骑白马连云栈,汝驾孤舟乱石滩;扬鞭举棹休相笑,烟波名利大家难”[19],这首诗词的安排也应验了正话中巡检的妻子被白猿抢走,历经三年的磨难终被救出的故事。通过对《三现身》与《陈巡检梅岭失妻记》的对比与简要分析,得知:宋元话本小说中的入话诗词是对文本的宏观且隐形概括,而情节中的诗词却是承前启后起局部的作用,实现了剧中模糊到结局清晰的过程。同时,“展示了叙述人对于叙事时间整体性的裁剪与掌控能力”[20]。
3.预叙,是作者对于现实生活美好期待的一种表达方式。“小说家本人的文化视野也是造成古典小说预叙发达的原因之一”[21],纵观宋元话本小说中出现的预叙表现形式有诗词、商谜、卜卦、算命、梦境等等,将这些都融合在文本预叙当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三现身》乃至宋元话本小说都做到了,可见宋元时期的作者对于民间文化、对人本身的了解都达到了一定的程度。
通过阅读《三现身》的文本知道包拯最终是了断了冤案,使得孙文安息了,而在宋元话本小说中很多故事的结局都是美好的、甚至能说是完美的,在人物的安排中总有一个或以上的角色是正义的、富有灵性的,《三现身》中的包拯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将宋元话本小说的时间拉回属于它所属的封建时代,结合当时是一个王权至上、专制的社会,文人想要去批判现实社会中的不公只能隐晦的表达,恰好预叙的叙事形式,是能够在文本故事中隐晦地表达自己对于现实社会的期待。
综上所述,透过文本《三现身》的分析可观望宋元话本小说中的预叙艺术,可将其中预叙艺术的表现形式进行重点的刨析。同时,将《三现身》与预叙相结合,有利于展现预叙艺术在宋元话本小说中的作用:从谜到解,从未知到结果;从整体到局部,从模糊到清晰;作者对于现实生活美好期待的一种表达方式。
参考文献
[1](法)热拉尔·热奈特著、王文融译:《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2]杨义:《中国叙事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3]程毅中辑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
[4]钱玉林、黄丽丽:《中华传统文化辞典》,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5]倪爱珍:《中国叙事传统中预叙的发生及流变》,《文艺批评》,2013年7期,页27-31。
[6]吴建勋:《中国古典小说的预叙叙事》,《江淮论坛》,2004年6期,页135-139。
[7]夏明宇:《宋元话本小说的预叙艺术》,《文艺评论》,2014年8期,页15-21。
[8]陈才训、时世平:《古典小说预叙发达的文化解读》,《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2期,页26-30。
注 释
[1]倪爱珍:<中国叙事传统中预叙的发生及流变>,《文艺批评》,2013年7期,页27。
[2](法)热拉尔·热奈特著、王文融译:《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页38。
[3]杨义:《中国叙事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页152。
[4]商谜:宋代以来以猜谜斗智的形式自娱或娱乐觀众的伎艺。(钱玉林、黄丽丽:《中华传统文化辞典》,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页26。)
[5]吴建勋:<中国古典小说的预叙叙事>,《江淮论坛》,2004年6期,页136。
[6]程毅中辑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页53。
[7]程毅中辑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页55。
[8]同上,页55。
[9]同上,页59。
[10]同上,页64。
[11]转引自杨义:《中国叙事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页152。(原出处:热拉尔·热奈特《新叙事话语》)
[12]杨义:《中国叙事学》,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页152。
[13]程毅中辑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页53。
[14]同上,页55。
[15]同上,页55。
[16]同上,页64。
[17]同上,页64。
[18]吴建勋:<中国古典小说的预叙叙事>,《江淮论坛》,2004年6期,页137。
[19]程毅中辑注:《宋元小说家话本集》,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页427。
[20]夏明宇:<宋元话本小说的预叙艺术>,《文艺评论》,2014年8期,页16。
[21]陈才训、时世平:<古典小说预叙发达的文化解读>,《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2期,页29。
(作者单位:广州珠江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