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玲
内容摘要:《东方快车谋杀案》作为侦探小说中的经典,有着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巧妙的悬念设置。鉴于这本小说在侦探小说中的特殊地位,国内外的很多学者从文学、心理学、教育学等多个方向研究了《东方快车谋杀案》的叙事模式、人物塑造、阅读模式和现代精神等。尽管如此,目前依旧很少有学者采用系统的叙事理论对《东方快车谋杀案》中的悬念设置进行分析。鉴于该小说在故事和叙事的时间安排上极具特色,故以热拉尔·热奈特叙事理论中的时态理论为指导系统分析此小说中的悬念设置势在必行。
关键词:叙事学 悬念 时态 时间倒错 叙事速度
当代叙事学的主要贡献者是法国的结构主义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他基于前人的研究,提出了叙事话语理论。他主张从时态、语态、语式三个方面分析叙事作品,系统阐述了叙事、叙述、故事之间的复杂关系,尝试去解释文学的结构和手法。在时态方面,热奈特主要受到了茨维坦·托罗多夫的理论的影响,他认为时态反映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话语发生的时间之间的关系”[1]p9。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发展了这种关系,将其按顺序、叙事速度和频率具体化以表现抽象时态。
阿加莎·克里斯蒂被誉为“推理小说史上最杰出的魔术师”[2]p19,她擅长采用独特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在其小说中制造一种神秘恐怖的氛围。她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讲述了一场离奇谋杀案,这场案件牵扯到了许多看似无辜却又身份神秘的乘客。在该小说中,故事秩序与叙事秩序的不协调使得线索的提供自然合理,叙事速度的灵活变化则有助于叙述者进行叙事的选择性细化和有效聚焦。本文将从时间倒错和叙事速度两方面来研究《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悬念设置,揭示阿加莎·克里斯蒂制造小说中紧张氛围的精彩手法,为读者理解这本小说以及为作家进行侦探小说的写作提供参考。
一.错综复杂的叙述内容
侦探类小说十分注重信息的隐藏和展示,作者往往会在一个不经意间通过叙述者或者故事中人物的某段对话展现破案的关键信息。一个故事往往会包含两种时间,一种是故事时间,即“被叙述的故事的原始或编年时间”,另一种是“文本中的叙述时间”[3]p63。《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本小说的叙述者并不是完全按照故事的发生顺序来叙述所发生的故事,而是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有意识地进行预言或者倒叙,通过这种将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糅杂的方式来留下重要且模棱两可的线索,制造信息陷阱,给真相蒙上神秘的阴影。
1.警示性的预言
“侦探小说的艺术追求是推理解谜,其他元素都围绕解谜服务。”[4]p3虽然侦探小说很注重信息的隐藏,但是为了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暗示人物宿命般的结局,阿加莎·克里斯蒂有时会刻意借叙述者之口做出一些预言,而这种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叙述活动在叙事学中可被称为“预叙”。一般来讲,预叙可以分为内预叙和外预叙,内预叙涉及先于整个故事结尾但又后于当前叙述点的一段时间,外预叙涉及到整个故事结尾后的一段时间。一般来说,预叙打破了顺叙的单调,能够在增强文章生动性的同时使故事的走向显得神秘。“小说的叙事者从始至终都对谜团心知肚明,但读者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样的悬念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5]p207-208因此,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作者为了突出人物之间朦胧的关系,突出波洛对犯罪的敏感,刻意借叙述者之口对故事的发展做出了预言性的暗示。
在故事的第一章,叙述者曾在波洛遇到德贝纳姆小姐和阿巴思诺特上校之后给出突兀的一段评价:“他以后会记得这个想法的。”[6]p11这段评价以内预叙的方式直接给出了一个关键信息以使叙述接受者警醒。事实上,这句话不仅以一种没头没尾的方式预示着随后事件的发展方向而且还暗示了德贝纳姆小姐和阿巴思诺特上校之间可疑的关系。
叙述者在故事的开头慎重地使用预叙来提示信息和设置悬念,在渲染紧张刺激的氛围的同时有效激起了读者的好奇心。这种叙述顺序的使用使故事的走向變得神秘也有效地吸引了读者的加入。
2.频繁的回述
在有关叙事话语的论述中,热奈特指出倒叙是对先于现阶段发生的事情的事后叙述。倒叙可以分为内倒叙和外倒叙,内倒叙指的是对整个故事起点之后发生的事件的事后叙述,外倒叙指的是对先于整个故事起点发生的过去事件的事后叙述。侦探小说十分重视信息的自然披露,正如George Grella在谈到“中心谜题”时所说的“所有相关事实必须向读者披露,尽管允许误导,但必须始终遵守公平竞争。”[7]p31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叙述者采用了大量的内倒叙和少量外倒叙来向读者提供人物信息和破案线索,这种叙述方式不仅为谜题的破解提供了帮助,而且也为叙述者制造信息矛盾和设下圈套提供了机会。
在谋杀案发生后,小说中出现了被烧毁的文件这一关键线索,叙述者首先借波洛之口对这一线索引出的绑架案进行了详细的外倒叙,这一介绍合理地引出了凶手的作案动机,在此基础上,读者可结合公主的证词缩小可怀疑对象的范围。这段外倒叙实际上既是线索也是圈套,因为它虽然告知了一定的线索但却不能帮助读者直接确定嫌犯的身份,而接下来的叙述将会逐渐打破读者在确认凶手时常有的思维定势,证明最有可能的凶手甚至都没有碰过凶器这一事实。此外,叙述者运用了大量的内倒叙来展现真假难辨的证词。虽然每个乘客的不在场证明还原了其行踪也填补了一定的时间空白,但是证词里充斥着的大量杂乱且矛盾的信息给解密带来一定的挑战。身穿棕色制服的神秘男售票员和身穿猩红色和服的女子的出现使凶手的真实性别成谜,12道深浅不一的诡异刀伤也形成了有关作案手法的信息矛盾。
事实上,此小说中大量的倒叙提供了繁杂且矛盾的线索,这些叙述内容一方面可以为谜题的解开提供有用的时间线索和人物的身份信息,另一方面也造成了暂时的信息矛盾,给解密带来了挑战。
二.张弛有度的叙事速度
张弛有度的叙事速度不仅使叙述详略得当,也使故事的戏剧性大大加强。事实上,《东方快车谋杀案》整个故事的跌宕起伏便是得益于叙事速度的灵活调整。在这个故事中,四种叙述运动所实现的叙事速度调节突出了故事的曲折离奇,此故事的叙事速度也在故事的大高潮——小说的结尾——达到最快,这种刺激性的速度调节使案件的戛然而止引起了读者的无限遐想。
1.紧张的叙述节奏
热奈特认为“叙事的速度将由以秒、分、时、日、月、年计量的故事时距和以行、页计量的文本长度之间的关系来确定。”[1]P54《东方快车谋杀案》以274页讲述了发生在四天以内的故事,其逐渐加快的叙事速度渲染了紧张刺激的氛围,使故事的一再反转扣人心弦。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一般可以分为五个大的部分:背景介绍,凶案发生,调查取证,思考分析,确定凶手。一开始,39页的背景介绍讲述了发生在78个小时内的故事。实际上,这一部分最初的叙述速度比较快,但叙述者在这一部分的结尾放慢了叙事速度,最后一章甚至用整章的篇幅对主要人物进行了详细地介绍。接着,叙述的一个小高峰——谋杀案的叙述较快。叙述者省略了大量的信息,甚至只用了六行文字从波洛一个人的感知对凶案进行叙述以保持神秘感。整个破案的过程发生在午饭和晚饭之间,由于难以确认准确的故事时距,这部分的叙事速度分析大部分只能依赖于叙述时距。调查取证的叙事速度整体较慢,叙述者用了167页事无巨细地介绍了绑架案、零碎的物证、人证及其证词。而后叙述者逐渐加快叙述,以32页展现了波洛对案情的思考分析,反映了证词的各种漏洞,揭露了人物之间的真实联系。其中一章揭示一人身份到一章揭示三人身份的叙述变化也使读者感受了波洛思维的敏捷。最后的解密是整个故事的大高潮,在这一部分叙述速度达到最快。在最后一章中,从表面上看,整个故事里有17页涉及到了谜底揭示,但实际上叙述者只用了13页就揭露了最终的真相。
徐婧和康卉在研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古典推理侦探小说时曾经指出其叙事特点之一就是“作者极力营造紧张的场面和悬疑的气氛”[8]。总体上来看,这部小说的叙事速度呈现一种由慢到快的变化状态,这种变化为悬念的揭示营造了一种紧张刺激的氛围。叙述者首先在叙事的开始阶段放慢叙事速度,而后以越来越快的叙述抛出了搜证中的各种谜团;当波洛发现证词中的大部分漏洞并宣布真相即将揭晓时,故事达到了高潮且以最快的叙事速度发展着;紧接着叙述者便直冲真相,在最短篇幅内迅速揭示凶手和最终真相。此种灵活的速度变化突显了精巧的悬念设置,使读者不禁惊叹于故事的一波三折所带来的刺激快感。
2.一波三折的情节安排
为了详细介绍叙述速度的调节,热奈特总结了四种叙述运动:停顿、场景、概要、省略。停顿指在叙述行为中故事时间无限小于叙述时间的叙述,其中故事时间基本为零;场景指故事时间等于叙述时间的叙述;概要指故事时间大于叙述时间的叙述;省略指故事时间无限大于叙述时间的叙述,其中叙述时间基本为零。《东方快车谋杀案》中的叙述者通过使用场景、概要和省略使整个故事在达到叙事高潮后迅速结束,也使解谜之路变得格外紧张刺激。
在故事的叙述过程中,背景介绍的叙述节奏整体较快,但叙述者也在尝试放慢叙述速度。在这一部分,大量的隐性省略略去了大部分不重要的信息使背景介绍叙述较快,同时大量的场景描写不仅介绍了主要人物也放慢此部分的叙事速度。在这一部分,主人公波洛在托罗斯快车上的生活情节被省去,德贝纳姆小姐的两次奇怪的表现和东方快车上乘客间凸显个性的交谈被着重强调。凶案——叙述中的小高潮——被叙述者采用概要的方式在六行文字中勾勒出来。“惊叫”和“水龙头的咔哒声”这两个比较突出的信息成了凶案发生时的仅有描写。这种做法不仅保持了犯罪的神秘性,减少了血腥刺激,也在制造读者与凶案距离的同时激发了读者的思考。调查取证这一部分是大量慢速的场景描写。在有关搜证以及问询的叙述中,人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身边的每一个物品都被详细地介绍。嫌疑人的狡猾以及侦探的敏锐也在这一部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因为省略的大量使用,思考分析部分的叙事速度变快。在这一部分,叙述者故意省略乘客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这一叙述活动使叙述接受者对乘客身份生疑。公主突然的坦率、阿巴思诺特上校无端的愤怒、德贝纳姆小姐反常的挑衅、安东尼奥·福斯卡雷利异常的警惕都足以让人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而后,随着所有疑点的积累,叙事达到了高潮,场景占据了大部分最终真相的揭示过程。波洛在这部分提出了两种答案,第一种答案乍一听似乎条理清晰,令在场的大部分人心安,但实际上却错漏百出,难以令人信服;而第二种解释虽然听起来十分混乱但却是波洛对案件的真正分析,这一解释不仅揭示了乘客们证词中的漏洞,也进一步指出了凶手设下的所有陷阱。紧接着,在读者依旧惊讶于这出人意料的真相时,布克先生的选择使故事戛然而止,留给读者的只剩下有关法律与道德的思考。
在这场叙述活动中,场景、概要和省略这三种叙述运动使故事高潮迭起,一波三折,有效突出了各种戏剧冲突,同时故事在高潮中的迅速结束也使整本小说的叙事节奏充满特点,惹人回味。
本文主要以时态理论为指导研究了《东方快车谋杀案》中的悬念设置,分析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悬念设置上的独特技巧。在叙述过程中,《东方快车谋杀案》的叙述者通过使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杂乱化告知重要信息、留下诱导性的线索,通过调节叙事速度制造紧张氛围,其对时间的把控使疑团的出现和解密的过程十分引人入胜。因此,尽管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创作确实存在着模式化的缺陷,但《东方快车谋杀案》作為她创作生涯中的一部经典,对后来侦探小说中的悬念设置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参考文献
[1]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2]黄哲真.推理小说概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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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梁瀚文.世界侦探小说发展史话(西方卷)[M].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
[5]艾丽斯·马蒂森.写作课何为好,为何写不好,如何能写好[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
[6]阿加莎·克里斯蒂.东方快车谋杀案[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7.
[7]Grella, G. Murder and Manners: The Formal Detective Novel[J]. Novel: A Forum on Fiction, 1970, 4(1): 30-48.
[8]徐婧,康卉. 论阿加莎·克里斯蒂古典推理侦探小说叙事特点[J]. 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 37(S1): 160- 161.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