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应该有核工业的自豪感和自信感——专访国家原子能机构副主任董保同

特约记者 杨金凤 /文

机构举办核论坛的初衷是什么？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核领域取得了哪些重要成果？核科技在落实党中央对科技创新提出的“四个面向”方面有哪些举措？我国核技术广泛应用于国民经济的哪些领域，产业发展如何……董保同副主任就以上一系列问题，给出了精彩回答。

“需要一个平台，能让专家、企业和政府更好地沟通 “

据了解，国家原子能机构作为核工业主管部门，是首次举办核领域论坛活动，您能否谈谈国家原子能机构举办这次论坛的初衷？论坛主要想达到什么目的？

国家原子能机构第一次举办核论坛，最早的想法是，因为核领域涉及面很广，面临的形势也错综复杂，需要有一个平台，让一线的科研人员、专家学者、企业集团等与政府部门进行沟通交流，主要是交流信息，把握规律，凝聚共识，促进发展。

核领域在国际上有很多经验教训，就是因为信息沟通不畅，对这个领域了解不够，造成一些决策对产业发展、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造成不利影响。

利用这个平台，可以让行业和社会各界达成共识，政府部门可以对一些新出台的重大政策做宣贯和介绍，业界也可以提出自身关切的问题。

第一次召开核领域季度论坛，几位专家就对下一步推动核工业的发展提出很多很好的建议，像罗琦院士讲到的国外特种核动力的发展，包括核科技重大专项的策划和创新体系的完善；叶奇蓁院士提到核能在发电之外，还能在居民和工业供热方面发挥作用，另外，他提到移动堆、小堆方面的新发展方向。作为政府部门，不可能把每件事都了解得很清楚，在论坛上的交流将对制定政策、完善行业管理发挥很好的作用。

这次论坛上，国家原子能机构秘书长邓戈做了核科技创新政策的主旨报告，把核科技的中长期发展部署和思路同与会人员做了沟通。业内人士就会了解到政府正在关注哪些事情，大家就可以形成合力，凝聚共识，推动行业高质量发展。

国家原子能机构也将围绕特定主题或热点话题，把这个论坛按季度开展下去。

“核工业在这十年确实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核领域取得了哪些重要成果，有哪些成功经验？

我们这十年在核领域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说。

一是核能发展进入世界前列。自主研制的三代核电技术“华龙一号”，安全性能达到国际最高水平，国内外首堆均已并网发电；四代核电技术研发处于国际领先水平，高温气冷堆示范电站成功并网发电。

二是核燃料体系上了很大的台阶。中国的核燃料体系，从铀的勘探、生产到转化浓缩，再到放射性废物处理，整个产业规模都有大的跃升。为了与核电需求相适应，我国的铀转化能力、铀浓缩能力等，都已实现自主发展。可以说，整个核燃料工业技术水平与核产业整体实力都上了很大的台阶，完全可以支撑整个核能行业的发展。

三是我国在核科技方面有很多突破。虽然也存在一些短板弱项，但是相比十年前，短板少了很多。如一些关键材料、关键设备，我们基本上实现了自主研发制造。

四是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方面有所提升。这次论坛的举办地——国家核安保技术中心，十年前还仅仅只是一个规划和一张图纸，现在已经成为达到国际水平的安保中心。发展核工业和其他很多行业不一样，核工业需要完整配套设施。硬件方面要有核安全、核安保和科研的基础设施，软件方面需要有法律法规等。

总的来说，这十年核工业变化是非常大的，我觉得我们确实应该有这种自豪感和自信感。

“美国延寿，日本重启，中国的主题就是创新发展”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以“两弹一艇”为标志的核科技成果，是新中国科技成就的杰出代表。新时代，国家原子能机构作为核工业主管部门，将采取哪些政策推动核工业的高质量发展？

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今年我的发言的重点就是推动新时代核工业高质量发展。

中国核工业现在确实到了新的阶段，不论是核能产业的规模和技术水平，还是核能支撑体系和供应链，我国已经站在了可以和世界核能发达国家比肩的位置。新形势下如何推动核工业高质量发展，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与其他几个主要涉核国家相比，我国当前面临的发展主题不同。美国如今核能产业的主题是延寿，日本的主题是重启。（美国核电站平均运行年限已超过40年，现在正在延长至60 年甚至80年；日本福岛核事故11 年了，重新获批启动的核电机组只有10台。）而我国的主题则是创新发展，我国的核电站、核设施都还比较“年轻”，总体上与美日等核能大国相比，面临的时代任务不一样。

作为核工业主管部门，我们会通过以下四个方向来推动行业发展。

中核集团研发的用于肿瘤、心血管、神经系统等疾病诊断和治疗的放射性药品，国内市场占有率达70%以上

一是支撑现有产业的创新发展。例如通过科技创新，发展如高温气冷堆等具备四代核电特征的重大核能工程的建设。

二是完善整个核能产业及其支撑体系。不仅要关注核能发电或核能供热，还要把管理体系延伸到核燃料循环、放射性废物管理等流程。

三是补齐基础科研的短板。我国在核物理、放射化学等领域的基础研究能力和科研体系还有不足之处，在数据和材料积累、大型工程软件的建设等方面都还需要做功课。

四是进一步探索前瞻性技术。总体上，我国核能行业已经发展到与其他核能发达国家相比各有优势、在一些领域上并驾齐驱的水平。我国的华龙一号不久前已经正式投入商用，也已经出口巴基斯坦，这证明在三代核电技术方面，中国是走在前列的。

四代核电最大的特点是安全，但是成本比较高，因此对于四代核电技术，下一步就是要把成本降下来，进一步增强高温气冷堆等的经济竞争力，形成在国际市场上具有很强竞争力的主打堆型，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从'相去甚远'到'超出想象' ”

党中央对科技创新提出了“四个面向”的总要求，核科技在落实“四个面向”方面有哪些举措？

“四个面向”其实关联在一起，不好分割。

在面向世界科技前沿方面，我们在核聚变、四代核电技术、中微子等方面的研究都属于科技前沿领域，如在广东的大科学装置（指中国散裂中子源）就处于国际前列水平。

在服务国民经济方面，整个核能产业就是直接服务国民经济，我国核能发电虽然只占到总体的5%，但绝对发电量已经很大，很多国家一年的整体发电量都达不到我国的核能发电量。

美国的发电量从2005 年到2020 年基本没有变化，一直是4万亿千瓦时的量级，核能发电量占比也维持在20%左右。而我国的总发电量已经到8 万多亿千瓦时，核电发电量也已经到4000 多亿千瓦时，这都体现出我国国民经济水平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在服务人民生命健康方面，核技术在治疗癌症和疫情防控等方面发挥的作用很典型，比如利用辐照灭菌技术对抗疫物资进行快速消杀灭菌、核医药等直接为国家公共卫生体系作出了很大贡献。

“核技术应用牵涉较广，发展多元，推动行业发展是难题”

我国核科学技术广泛应用于国民经济的各个领域，除了核能发电以外，还有哪些核技术应用前景？国家原子能机构将采取哪些举措来推动这些应用的落地？

核技术应用领域非常广泛，至少可应用在五大领域，分别是工业、农业、医疗、公共安全和环保这五大领域。

中国的核农学走在世界前列。我国的辐射育种产生的农产品新品种应该占全世界的近1/3，在核农学方面获奖较多。

核技术应用于工业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但是公众不了解。比如很多生产厂家都利用核技术来进行探伤检测，检验产品质量是否过关。核技术在工业领域的应用，如果单纯说附加值，这一环节的价值可能有限，但是如果缺少这一个环节对整个工业链的影响就会很大。

在公共安全方面，例如安保检测设备。在机场、码头等场所，用于安保检测的设备都是核技术应用的体现，这些安保设备的效率都很高，只要经过设备便能很快检验出来。

在环保方面就是通过辐照，对一些特别难以处理的放射性废物进行消毒、减毒处理。核技术应用产业牵涉范围广，并以市场经济为主导，发展十分多元，统计、管理、制定规划和政策，如何推动行业发展都是难题。

最被看好的应用还是核医疗方面，尤其是对癌症的治疗。现在的很多医疗设备，比如核磁共振，以及放射性药物都是核技术应用于医学领域的体现。国际研究机构也将核医疗看作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很多国家没有核电，但是每个国家都需要核医疗资源，这是很突出的需求。

作为行业主管部门，国家原子能机构有责任把核技术应用领域来梳理和发展好。为了推动核技术应用落地，国家原子能机构要采取的举措，首先是规划，我们要先了解企业和相关单位的需求，再制定一些有针对性的政策。这次论坛授牌的五家研发中心，就是将它们纳入国家原子能机构的管理体系，这样就可以针对性地了解它们的需求并对其提供支持。

其次是推动国内与国际的合作，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推动核技术的和平应用，通过IAEA 等国际组织，我国可以在很多发展中国家进行核技术应用项目的推广，在项目、科研、创新体系建设、人才培养等方面提供支持。

最后，要积极推动原子能法的立法。核领域特别需要法治来管理，因为法治管理是稳定、公开、可预期的。虽然《民法典》中也有针对核领域的条款，我们现有《放射性污染防治法》《核安全法》，还有一些行政条例，但却没有一个针对核领域的基本法，核领域立法还有不少空白，在这方面我们还会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