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导读】
《骆驼祥子》是人民艺术家——老舍所著的长篇小说,描述了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时期人力车夫的悲惨命运。祥子是旧社会劳苦大众的代表人物。
本段节选自小说第十九章,主要内容为祥子病中拉车和虎妞难产两个情節。虎妞怀孕了,祥子为了生计拼命地拉车,但因为一场雨他病倒了。这场大病使他体力消耗,虎妞手中的钱也用完了。为了生活,祥子硬撑着去拉车。虎妞的产期到了,由于她年岁大、不爱活动,胎儿过大,难产死去。为了给虎妞办丧事,祥子卖掉了车,他到城里来的几年努力全部落了空。
读者须知,祥子最后一次拉上自己的车,是以与虎妞成就畸形的婚姻为代价的,但是好景不长,虎妞死于难产,他不得不卖掉人力车去料理丧事。虎妞的死是祥子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至此,他的人生理想彻底破灭,整个人堕入深渊。
祥子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昼夜,虎妞着了慌。到娘娘庙,她求了个神方:一点香灰之外,还有两三味草药。给他灌下去,他的确睁开眼看了看,可是待了一会儿又睡着了,嘴里唧唧咕咕的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虎妞这才想起去请大夫。扎了两针,服了剂药,他清醒过来,一睁眼便问:“还下雨吗?”
(赏析:这里有两个重点,首先,祥子生病昏睡两昼夜,虎妞却只是去娘娘庙求了一个神方,等到祥子醒来才想起去请大夫,这里体现出虎妞思想上的迷信,也为后来虎妞难产花重金请神婆埋下伏笔。其次,祥子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天气,这是一个身处底层的为生计烦忧的小劳动者形象,他心中关于劳动挣钱的念头不会因生病而停歇。)
第二剂药煎好,他不肯吃。既心疼钱,又恨自己这样的不济,居然会被一场雨给激病,他不肯喝那碗苦汁子。为证明他用不着吃药,他想马上穿起衣裳就下地。可是刚一坐起来,他的头像有块大石头赘着,脖子一软,眼前冒了金花,他又倒下了。什么也无须说了,他接过碗来,把药吞下去。
他躺了十天。越躺着越起急,有时候他爬在枕头上,有泪无声地哭。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挣钱,那么一切花费就都得由虎妞往外垫;多咱把她的钱垫完,多咱便全仗着他的一辆车子;凭虎妞的爱花爱吃,他供给不起,况且她还有了孕呢!
(多咱:什么时候,什么时间;何时。)
越起不来越爱胡思乱想,越想越愁得慌,病也就越不容易好。
刚顾过命来,他就问虎妞:“车呢?”
“放心吧,赁给丁四拉着呢!”
“啊!”他不放心他的车,唯恐被丁四,或任何人,给拉坏。可是自己既不能下地,当然得赁出去,还能闲着吗?他心里计算:自己拉,每天好歹一背拉总有五六毛钱的进项。
房钱,煤米柴炭,灯油茶水,还先别算
添衣服,也就将够两个人用的,还得处分抠搜,不能像虎妞那么满不在乎。现在,每天只进一毛多钱的车租,得干赔上四五毛,还不算吃药。假若病老不好,该怎么办呢?是的,不怪二强子喝酒,不怪那些苦朋友胡作非为,拉车这条路是死路!不管你怎样卖力气,要强,你可就别成家,别生病,别出一点岔儿。哼!他想起来,自己的头一辆车,自己攒下的那点钱,又招谁惹谁了?不因生病,也不是为成家,就那么无情无理地丢了!好也不行,歹也不行,这条路上只有死亡,而且说不定哪时就来到,自己一点儿也不晓得。想到这里,由忧愁改为颓废,干它的去,起不来就躺着,反正是那么回事!他什么也不想了,静静地躺着。不久他又忍不下去了,想马上起来,还得去苦奔;道路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在入棺材以前总是不断地希望着。
(赏析:正如前文祥子大病初醒的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天气晴雨一样,在眼下的境况中,原本充满希望的拉车工作也变成了“苦奔”,仅仅是为了活着,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不是为了创造社会意义,实现自我价值。)
可是,他立不起来。只好无聊的,乞怜的,要向虎妞说几句话:“我说那辆车不吉祥,真不吉祥!”
“养你的病吧!老说车,车迷!”
他没再说什么。对了,自己是车迷!自从一拉车,便相信车是一切,敢情……
(赏析:祥子虽然因为生病不能出去赚钱而苦闷,但内心还是怀有对未来的希望,甚至能跟虎妞调侃自己最宝贝的车是不吉祥的。实际上,祥子的车象征着祥子的希望,他人生中的三次高峰都是因为买车,当祥子为葬虎妞第三次卖车时,表明祥子对未来的希望完全破灭,人生开始走入绝境。)
病刚轻了些,他下了地。对着镜子看了看,他不认得镜中的人了:满脸胡子拉碴,太阳与腮都瘪进去,眼是两个深坑,那块疤上有好多皱纹!屋里非常地热闷,他不敢到院中去,一来是腿软得像没了骨头,二来是怕被人家看见他。不但在这个院里,就是东西城各车口上,谁不知道祥子是头顶头的棒小伙子。祥子不能就是这个样的病鬼!他不肯出去。
在屋里,又憋闷得慌。他恨不能一口吃壮起来,好出去拉车。
可是,病是毁人的,它的来去全由着它自己。
歇了有一个月,他不管病完全好了没有,就拉上车。把帽子戴得极低,为是教人认不出来他,好可以缓着劲儿跑。
“祥子”与“快”是分不开的,他不能大模大样地慢慢蹭,教人家看不起。
(赏析:“把帽子戴得极低”,说明祥子现在是很好面子的,即便生着病,也顾及着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同时,他无法容忍自己因任何原因而导致的“慢”,也说明他是好强的,变成病鬼的祥子,是他内心最难接受的现实。)
身子本来没好利落,又贪着多拉几号,好补上病中的亏空,拉了几天,病又回来了。这回添上了痢疾。他急得抽自己的嘴巴,没用,肚皮似乎已挨着了腰,还泻。好容易痢疾止住了,他的腿连蹲下再起来都费劲,不用说想去跑一阵了。
他又歇了一个月!他晓得虎妞手中的钱大概快垫完了!
到八月十五,他决定出车,这回要是再病了,他起了誓,他就去跳河!
(赏析:祥子在病中强行出去拉车的心理和动作描写充分体现出了他争强好胜、在乎脸面的个性,同时也说明这时的祥子还没有被黑暗的社会和悲惨的生活压榨得丧失斗志。)
在他第一次病中,小福子时常过来看看。祥子的嘴一向干不过虎妞,而心中又是那么憋闷,所以有时候就和小福子说几句。这个,招翻了虎妞。祥子不在家,小福子是好朋友;祥子在家,小福子是,按照虎妞的想法,“好不要脸!”她力逼着小福子还上欠着她的钱,“从此以后,不准再进来”!
虎妞的身子已不大方便,连上街买趟东西都怕有些失闪,而祥子一走就是一天,小福子又不肯过来,她寂寞得像个被拴在屋里的狗。越寂寞越恨,她以为小福子的减价出售是故意地气她。她才不能吃这个瘪子:坐在外间屋,敞开门,她等着。有人往小福子屋走,她便扯着嗓子说闲话,教他们难堪,也教小福子吃不住。小福子的客人少了,她高了兴。
小福子晓得这么下去,全院的人慢慢就会都响应虎妞,而把自己撵出去。她只是害怕,不敢生气,落到她这步田地的人晓得把事实放在气和泪的前边。她带着小弟弟过来,给虎妞下了一跪。什么也没说,可是神色也带出来:这一跪要还不行的话,她自己不怕死,谁可也别想活着!最伟大的牺牲是忍辱,最伟大的忍辱是预备反抗。
(赏析:这里的牺牲、忍辱、预备反抗 分别写出了小福子行动、思想上的过去、现在与将来。)
虎妞倒没了主意。怎想怎不是味儿,可是带着那么个大肚子,她不敢去打架。武的既拿不出来,只好给自己个台阶:
她是逗着小福子玩呢,谁想弄假成真,小福子的心眼太死。这样解释开,她们又成了好友,她照旧给小福子维持一切。
自从中秋出车,祥子处处加了谨慎,两场病教他明白了自己并不是铁打的。多挣钱的雄心并没完全忘掉,可是屡次地打击使他认清楚了个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弱;好汉到时候非咬牙不可,但咬上牙也会吐了血!痢疾虽然已好,他的肚子可时时的还疼一阵。有时候腿脚正好开了,想试着步儿加点速度,肚子里绳绞似的一拧,他缓了步,甚至于忽然收住脚,低着头,缩着肚子,强忍一会儿。独自拉着座儿还好办,赶上拉帮儿车的时候,他猛孤仃地收住步,使大家莫名其妙,而他自己非常地难堪。自己才二十多岁,已经这么闹笑话,赶到三四十岁的时候,应当怎样呢?这么一想,他轰的一下冒了汗!
(赏析:为了生计,强忍肚子疼也要去拉车,这是祥子生活上的苦。但对未来年老体衰的恐惧才是祥子内心真正的苦。)
为自己的身体,他很愿再去拉包车。到底是一工儿活有个缓气的时候;跑的时候要快,可是休息的工夫也长,总比拉散座儿轻闲。他可也准知道,虎妞绝对不会放手他,成了家便没了自由,而虎妞又是特别地厉害。他认了背运。
半年来的,由秋而冬,他就那么一半对付,一半挣扎,不敢大意,也不敢偷懒,心中憋憋闷闷的,低着头苦奔。低着头,他不敢再像原先那么楞葱似的,什么也不在乎了。至于挣钱,他还是比一般的车夫多挣着些。除非他的肚子正绞着疼,他总不肯空放走一个买卖,该拉就拉,他始终没染上恶习。什么故意地绷大价,什么中途倒车,什么死等好座儿,他都没学会。这样,他多受了累,可是天天准进钱。他不取巧,所以也就没有危险。
(赏析:即便在生活艰苦的时候,祥子都没有去学投机取巧的办法,他是一个真正正直的人。)
可是,钱进得太少,并不能剩下。左手进来,右手出去,一天一个干净。他连攒钱都想也不敢想了。他知道怎样省着,虎妞可会花呢。虎妞的“月子”是转过年二月初的。自从一入冬,她的怀已显了形,而且爱故意地往外腆着,好显出自己的重要。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简直连炕也懒得下。作菜作饭全托付给了小福子,自然那些剩汤腊水的就得教小福子拿去给弟弟们吃。这个,就费了许多。饭菜而外,她还得吃零食,肚子越显形,她就觉得越须多吃好东西;不能亏着嘴。她不但随时的买零七八碎的,而且嘱咐祥子每天给她带回点儿来。祥子挣多少,她花多少,她的要求随着他的钱涨落。祥子不能说什么。他病着的时候,花了她的钱,那么一还一报,他当然也得给她花。祥子稍微紧一紧手,她马上会生病,“怀孕就是害九个多月的病,你懂得什么?”她说的也是真话。
到过新年的时候,她的主意就更多了。她自己动不了窝,便派小福子一趟八趟地去买东西。她恨自己出不去,又疼爱自己而不肯出去,不出去又憋闷得慌,所以只好多买些东西来看着还舒服些。她口口声声不是为她自己买而是心疼祥子:
“你苦奔了一年,还不吃一口哪?自从病后,你就没十分足壮起来;到年底下还不吃,等饿得像个瘪臭虫哪?”祥子不便辩驳,也不会辩驳;及至把东西作好,她一吃便是两三大碗。吃完,又没有运动,她撑得慌,抱着肚子一定说是犯了胎气!
(赏析:虎妞怀孕后,把自己当成了功臣,“故意向外腆着肚子”“连炕也懒得下”“多吃零食”“一吃两三大碗,又没有运动”……这些好吃懒做的行为都为她后来难产埋下祸根。而文中写虎妞怀孕辛苦的同时,也从侧面突出大病初愈后的祥子因虎妞怀孕而受到更多关于生计上的苦,祥子与虎妞不同,他是一个地道的劳动人民,即便在病中也记挂着挣钱,及至虎妞怀孕花钱更加无度,祥子的苦更上层楼。)
过了年,她无论如何也不准祥子在晚间出去,她不定哪时就生养,她害怕。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的实在岁数来,虽然还不肯明说,可是再也不对他讲,“我只比你大一点了”。她这么闹哄,祥子迷了头。生命的延续不过是生儿养女,祥子心里不由地有点儿喜欢,即使一点也不需要一个小孩,可是那个将来到自己身上,最简单而最玄妙的“爸”字,使铁心的人也得要闭上眼想一想,无论怎么想,这个字总是动心的。祥子,笨手笨脚的,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好处和可自傲的地方;一想到这个奇妙的字,他忽然觉出自己的尊贵,仿佛没有什么也没关系,只要有了小孩,生命便不会是个空的。同时,他想对虎妞尽自己所能地去供给,去伺候,她现在已不是“一”个人;即使她很讨厌,可是在这件事上她有一百成的功劳。不过,無论她有多么大的功劳,她的闹腾劲儿可也真没法受。她一会儿一个主意,见神见鬼地乱哄,而祥子必须出去挣钱,需要休息,即使钱可以乱花,他总得安安顿顿地睡一夜,好到明天再去苦拽。她不准他晚上出去,也不准他好好地睡觉,他一点主意也没有,成天际晕晕忽忽的,不知怎样才好。有时候欣喜,有时候着急,有时候烦闷,有时候为欣喜而又要惭愧,有时候为着急而又要自慰,有时候为烦闷而又要欣喜,感情在他心中绕着圆圈,把个最简单的人闹得不知道了东西南北。有一回,他竟自把座儿拉过了地方,忘了人家雇到哪里!
灯节左右,虎妞决定教祥子去请收生婆,她已支持不住。
收生婆来到,告诉她还不到时候,并且说了些要临盆时的征象。她忍了两天,就又闹腾起来。把收生婆又请了来,还是不到时候。她哭着喊着要去寻死,不能再受这个折磨。祥子一点办法没有,为表明自己尽心,只好依了她的要求,暂不去拉车。
一直闹到月底,连祥子也看出来,这是真到了时候,她已经不像人样了。收生婆又来到,给祥子一点暗示,恐怕要难产。虎妞的岁数,这又是头胎,平日缺乏运动,而胎又很大,因为孕期里贪吃油腻;这几项合起来,打算顺顺当当地生产是希望不到的。况且一向没经过医生检查过,胎的部位并没有矫正过;收生婆没有这份手术,可是会说:就怕是横生逆产呀!
在这杂院里,小孩的生与母亲的死已被大家习惯地并为一谈。可是虎妞比别人都更多着些危险,别个妇人都是一直到临盆那一天还操作活动,而且吃得不足,胎不会很大,所以倒能容易生产。她们的危险是在产后的失调,而虎妞却与她们正相反。她的优越正是她的祸患。
(赏析:杂院中小孩的生和母亲的死已经是众人习以为常的事情,简单一句话,把祥子的“苦”放到了更为痛彻的社会背景里,不仅祥子“苦”,他那个阶层的人,都一样的“苦”。)
祥子、小福子、收生婆,连着守了她三天三夜。她把一切的神佛都喊到了,并且许下多少誓愿,都没有用。最后,她嗓子已哑,只低唤着:“妈哟!妈哟!”收生婆没办法,大家都没办法,还是她自己出的主意,教祥子到德胜门外去请陈二奶奶——顶着一位虾蟆大仙。陈二奶奶非五块钱不来,虎妞拿出最后的七八块钱来:“好祥子,快快去吧!花钱不要紧!等我好了,我乖乖地跟你过日子!快去吧!”
陈二奶奶带着“童儿”——四十来岁的一个黄脸大汉——快到掌灯的时候才来到。她有五十来岁,穿着蓝绸子袄,头上戴着红石榴花,和全份的镀金首饰。眼睛直勾勾的,进门先净了手,而后上了香;她自己先磕了头,然后坐在香案后面,呆呆地看着香苗。忽然连身子都一摇动,打了个极大的冷战,垂下头,闭上眼,半天没动静。屋中连落个针都可以听到,虎妞也咬上牙不敢出声。慢慢地,陈二奶奶抬起头来,点着头看了看大家;“童儿”扯了扯祥子,教他赶紧磕头。祥子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只觉得磕头总不会出错儿。迷迷忽忽的,他不晓得磕了几个头。立起来,他看着那对直勾勾的“神”眼,和那烧透了的红亮香苗,闻着香烟的味道,心中渺茫的希望着这个阵式里会有些好处,呆呆地,他手心上出着凉汗。
虾蟆大仙说话老声老气的,而且有些结巴:“不,不,不要紧!画道催,催,催生符!”
“童儿”急忙递过黄绵纸,大仙在香苗上抓了几抓,而后沾着吐沫在纸上画。
画完符,她又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虎妞前世里欠这孩子的债,所以得受些折磨。祥子晕头打脑的没甚听明白,可是有些害怕。
陈二奶奶打了个长大的哈欠,闭目楞了会儿,仿佛是大梦初醒的样子睁开了眼。“童儿”赶紧报告大仙的言语。她似乎很喜欢:“今天大仙高兴,爱说话!”然后她指导着祥子怎样教虎妞喝下那道神符,并且给她一丸药,和神符一同服下去。
陈二奶奶热心地等着看看神符的效验,所以祥子得给她预备点饭。祥子把这个托付给小福子去办。小福子给买来热芝麻酱烧饼和酱肘子;陈二奶奶还嫌没有盅酒吃。虎妞服下去神符,陈二奶奶与“童儿”吃过了东西,虎妞还是翻滚地闹。直闹了一点多钟,她的眼珠已慢慢往上翻。
陈二奶奶还有主意,不慌不忙地教祥子跪一股高香。祥子对陈二奶奶的信心已经剩不多了。但是既花了五块钱,爽性就把她的方法都试验试验吧;既不肯打她一顿,那么就依着她的主意办好了,万一有些灵验呢!
直挺挺地跪在高香前面,他不晓得求的是什么神,可是他心中想要虔诚。看着香火的跳动,他假装在火苗上看见了一些什么形影,心中便祷告着。香越烧越矮,火苗当中露出些黑道来,他把头低下去,手扶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有些发困,他已两三天没得好好地睡了。脖子忽然一软,他唬了一跳,再看,香已烧得剩了不多。他没管到了该立起来的时候没有,拄着地就慢慢立起来,腿已有些发木。
陈二奶奶和“童儿”已经偷偷地溜了。
祥子没顾得恨她,而急忙过去看虎妞,他知道事情到了极不好办的时候。虎妞只剩了大口的咽气,已经不会出声。收生婆告诉他,想法子到医院去吧,她的方法已经用尽。
祥子心中仿佛忽然地裂了,张着大嘴哭起来。小福子也落着泪,可是处在帮忙的地位,她到底心里还清楚一点。“祥哥!先别哭!我去上医院问问吧?”
没管祥子听见了没有,她抹着泪跑出去。
她去了有一点钟。跑回来,她已喘得说不上来话。扶着桌子,她干嗽了半天才说出来:医生来一趟是十块钱,只是看看,并不管接生。接生是二十块。要是难产的话,得到医院去,那就得几十块了。“祥哥!你看怎办呢?”
祥子没办法,只好等着该死的就死吧!
愚蠢与残忍是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
(赏析:“愚蠢”可以指虎妞对怀孕养胎的无知,也可以指虎妞难产后祥子请陈二奶奶求符的迷信,“残忍”则指的是祥子知道求医太贵之后的无所作为,听天由命。从中可以读到不少的信息,如:悲剧的产生,未必仅仅是由于客观环境,更主要或许是性格的懦弱、思想的局限、行为的不端、方法的不当等主观因素。)
虎妞在夜里十二点,带着个死孩子,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