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奋斗
如果用一种食品作为符号来概括一个人的特质,我想我的符号很可能是饼。
在南城工作以后,我越发喜欢吃饼,这源自对故乡深深的思念。饼的味道会将我的记忆带回三十年前的童年。那时候家里穷,每隔半个月,奶奶就要摊煎饼。奶奶将红薯干、玉米、少量麦粒和黄豆泡发,然后拌和在一个大盆里,再套上小毛驴,在自家院子西侧的那盘石磨上磨出来面糊。磨好面糊后,奶奶就在门口安好铁鏊子,并在旁边堆了大堆干草,或者麦秸秆,柴火续到鏊子底下,点火,把手放在鏊子面上感觉一下,如果鏊子热了,用一块粘着油的布擦一擦鏊子面,然后往上面舀面糊,再把面糊摊匀,两面都烙得起酥,煎饼就熟了,从鏊子上揭下来,平放在高粱秆做成的穿盘上,煎饼一张张摞起来。等面糊都烙完了,再把每一张圆形的煎饼对折两次叠成方形,再摞起来。冬天放在院子的大缸里,每天做饭的时候,拿出几个煎饼蒸一下,就着菜,或者抹上酱,再卷一根大葱,一口一口吃下去,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对于孩子来说,这种粗粮面糊烙成的煎饼,吃起来难以下咽,也不容易消化。为了给我改善生活,奶奶会单独给我用仅有的小麦面粉,烙一个煎饼,称之为“面煎饼”。如果运气再好点,正好赶上院子里的母鸡下了一只鸡蛋,会再给面煎饼的其中一面摊上一个鸡蛋。我两只手抱着刚烙出来的面煎饼,蹲在屋门口的门槛上,一边吹着,一边用嘴唇试探着饼的温度。饼的味道随着热气吸进鼻腔里,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面煎饼给我贫瘠的童年生活带来的永远都是刺激、美好和享受。
三十多年以后,我在距离故乡两千公里的南城,再次吃到久違的面煎饼,我的内心依然泛起激动和感恩。
再后来,我对面煎饼又做了很多改变,比如,我在烙饼的面糊里融合了小麦粉、糯米粉、绿豆粉、豌豆粉、小米粉、玉米粉等多种食材;我调了各种馅儿,比如,韭菜鸡蛋虾皮馅儿、青椒鸡蛋馅儿、猪肉大葱馅儿、牛肉香菜馅儿、羊肉胡萝卜馅儿等等。两片薄饼夹上这些馅儿,放在电饼铛里烙,烙到两面金黄就完工了。
刚出锅的馅儿饼,吹一吹热气,再咬一口,外酥里嫩,味道醇香。如果再加一瓣大蒜或者几颗油酥花生,配一碗黄豆、核桃、花生、大枣打出来的豆浆,简直绝了。这种生活像是飞黄腾达以后,突然回到了我阔别已久的故乡才会有的场景。
南城的菜品油大、调料多,很多菜品的食材为动物内脏,烹饪方式以油炸、爆炒、反复滚煮、油泡菜等为主。这样重口味的饮食风格很受当地人欢迎,但我依然怀念小时候在北方乡下吃的那些略显简陋的美食,以及那时候简简单单的满足和快乐。饮食上的不适应和我在工作中对各种“规则”的不适应,时常让我感到无奈。
因此,带着对故乡深深的思念和在职场上所受的种种委屈,经常深居简出,躲在家里吃着童年味道的烙饼,过起了“与世无争”的“颓废”日子。
这种“苦行僧”似的生活,有点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样悲壮。我乐此不疲,并把这些行为当成特立独行和不忘初心的明智之举。
几乎每一个周末的早晨,一家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我刚烙出来的馅饼儿,吃得不亦乐乎。我把此看作幸福,或者是我的“成功”。
偶尔应酬,面对一大桌的丰盛佳肴,酒桌上的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吆五喝六,我时常眉头紧皱、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别人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胃口不好,我总是轻轻摇头,笑而不答。
其实我很想说,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像一张饼该有多好。饼是什么?饼是品性,朴实无华、简简单单、醇香四溢,令人难以割舍;饼是人生,五谷杂粮,酸甜苦辣,尽在其中;于我而言,饼更是技艺的传承、情感的寄托,还有远方的思念,饼里藏着人生的感悟和处世的哲学。
一张普通的大饼,包罗万象,一张一合间还藏着一个大大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