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宏
《边城》是沈从文湘西世界的杰出代表作,他在小说中对湘西文化赞颂的同时,倾心于风俗美、人情美、人性美的描绘与刻画。人与人、自然、动物和谐相处,构成一个整体的美,但是这种美只是表象,这种美实质是建立在湘西儿女的悲剧之上的。沈从文以其真诚的情怀和流畅的文字,描绘了一幅自然优美的湘西人情风景图,将尘封多年的湘西往事一点一点地铺展开来。但是,对沈从文先生而言,古老的湘西文化正在面临现代文化的冲击,已经丧失了部分的人性美。他在描绘一幅幅湘西美景的同时,也在诉说着这些美景之下人物凄惨人生的悲剧。本文通过对沈从文代表作品的解读,从爱情悲剧、人物悲剧、人性悲剧三个主题来阐释在悠远湘西世界中掩藏的浓郁的悲剧意识,并联系作者生平揭示悲剧意识的缘起,让我们可以更好地对其小说的悲剧意识有更深的认识和把握。
一、沈从文《边城》悲剧意识表现
沈从文阐述的湘西文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当属《边城》,这是作者对湘西文化审视的结晶,作品看似表现出一种自然而健康的湘西美,但对于这种美,有文学评论者就指出,作者叙述的这个优美故事之下,隐藏了难以言说的悲剧。重读这部小说之后,发现确实如此,开篇就写到翠翠母亲的死,这就为美丽和纯真的女孩翠翠的结局埋下了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尾,悲剧的氛围随着故事发展而达到高潮,看似偶然形成的悲剧,实际是在那种环境下形成的必然悲剧,小说中的人物在当时的文化悲剧下形成的性格和其所处的文化氛围,造成了根本无法把握自己人生命运的悲剧。就拿翠翠来说,她的人生始终处于一个悲剧当中,命运的轮盘给了她难以抗拒的爱情,可悲的是在最后通过杨马兵的讲述才真正明白自己所经历的爱情的真相。这种让人感到悲惨的故事,足以让人怜悯。我们从翠翠的人生悲剧中就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人的悲剧,如老船夫在暴雨当中突然死去,杨马兵终其一生都孤身一人,还有天保的突然死亡等,人物的命运都以悲剧结尾。对比文章的开头和结尾,沈从文在后面部分的文字叙述中已不再描写湘西的美丽风景了,而是去叙述一个悲剧。
(一)爱情悲剧
对于翠翠和天保、傩送的相遇来说,感情的产生是必然的,因为他们正处于青春的年龄,三人的感情纠葛构成了各自生命的悲剧和他们的必然宿命。对于这种宿命,老船工的感受应该更为深刻,自己的独生女儿与屯戍的军士产生了感情,但是却为天地所不容,导致双双殉情而亡。
翠翠的悲剧产生的原因,一方面是人为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是文化环境的影响。本来三个年轻人,都应该收获属于自己的美好爱情,但是结果总是让人感到惋惜。在这段感情当中,因为过于谨慎而失去爱情的翠翠,不主动的傩送,失去生命的天保,都对翠翠爱情悲剧的形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边城这个地方,没有人愿意真正地敞开心扉,在这段爱情悲剧当中,傩送既作为这场爱情悲剧的又一核心人物,同时也是这场爱情悲剧的推动者。在这段感情当中,他沒有真正地对翠翠表白过,就算在月下唱歌时,都没有明确地告知,以至于翠翠根本就不知道为她唱歌的其实是傩送。当天保和傩送竞争翠翠时,天保知道自己唱不过傩送而主动提出要退出,但是傩送为了维护兄弟情义,做出了本不应该的让步,如沈从文在小说中写到的“单日里算你的,双日里算我的”。
虽然傩送的行为有让人称赞的美德,但是在爱情中,这种美德却是一种畸形。倘若傩送能在这段感情当中,大胆地坦露自己的心意,或许这段爱情悲剧就能得以避免。与傩送性格不同的是,天保的性格更加的豪放,他喜欢上翠翠之后,就采取走水路的办法,向老船工提亲。但是因为不清楚翠翠的态度,老船工不敢轻易地答应,主要是由于女儿和女婿的往事还始终围绕在他的心头,使得他对翠翠的婚姻保持一定的谨慎。当天保第一次提亲被拒绝之后,他就变得心神不宁。翠翠并不确定兄弟二人对她的情意。这种不确定的因素在面对情感的冲击时,就会导致几位主人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边城》的爱情故事终究以悲惨的结局而收场,在这段爱情角逐当中,我们可以看出翠翠对傩送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而且傩送也是真正的喜欢翠翠,即便是同样爱着翠翠的天保,也不会与傩送进行竞争,也更加不会霸占翠翠为己有。
(二)人物悲剧
小说中的人物看起来美丽大方、朴实善良、正直勇敢。但事实上,他们身边总有一种悲剧感—黑发人死于事故,白发人死于疲劳,本可以成为丈夫的人远走他乡,本可以成为妻子的人独自等待—他们的结果是支离破碎的。翠翠的美在读者心中是永恒的,她聪明、安静、天真,就像在一个天然景观中培育出来的精灵。然而,这样一个值得怜悯的人,她的出生具有悲剧色彩。她的父母因为爱而自杀,虽然翠翠有祖父的照顾,但她还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的爱,她安静而孤独。她的内心情感和思想属于自己,与他人无关。她的孤独,常常用沉默来表达,就像一层薄雾,一直笼罩着她。她安静而孤独。她选择把所有的东西都默默地藏在心里,无法摆脱它们。面对天保和傩送的追求,她羞于表达,以至于顺顺误会了她的爷爷。最后,天保的死和傩送的离开让她失去了她深爱的爷爷。面对所有可能面对或发生的人和事,翠翠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最后,翠翠只能和一只黄狗相伴守候在白塔边,等待傩送,这个可能会回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翠翠的悲剧是一场孤独的悲剧,伤感始终围绕着她。
(三)人性悲剧
《边城》是沈从文用朴素的文字将茶峒风景美、人性美描绘出来的小说。但是在这种美的背后却蕴藏着无尽的悲楚,如文中提到的爷爷的去世、傩送的离开和天保的死亡。文中最一开始是乡村间的美好,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悲伤的氛围也逐渐散开。在小说的结尾,作者以一种简单的笔调进行描述,我们不难看出沈从文在小说中所表达的那种悲哀和孤独感。特别是对爷爷死亡的描述,死因是由于误会而引起的,但是真正导致爷爷死亡的原因是由于中寨人们的流言蜚语。中寨人是作为整个边城人性变异的一部分—人性的恶,爷爷则代表乡村中最原始的一部分—人性的善,但是这种人性的善在流言蜚语面前有时候显得特别的脆弱,爷爷的死就是人性善脆弱的一面导致的。我们可以看到,沈从文一方面让人们看见人性的美,另一方面又将这种美撕碎给人们看,从而可以警醒人们要在平常的生活当中去珍惜人性的美,对人性的恶要勇敢地去面对。
二、沈从文人生轨迹
(一)童年的经历
沈从文从小就生活在湘西,对湘西的一切了如指掌。湘西由于地理位置过于偏僻,故而远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活在湘西的人们,长期以来生活在不太富裕的环境当中,在文化上虽然有着自己独特的一面,但是当外来文化入侵时,湘西自身的文化容易受到很大的冲击。对于湘西人民来说一方面是物质上的匮乏,一方面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就很容易给湘西人民心理造成一种敏感的心态,并且这种心理在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成为湘西人民无法抹去的阴影。这种阴影同时影响了从小生活在湘西的沈从文,这种儿童的经历也影响了沈从文的人生选择,特别造就了他作品中存在的悲剧意识。
(二)“从军”到“从文”
沈从文的身体中流淌着汉族、苗族、土家族三个民族的血液,还经历了家道中落的苦难人生,以往物质上的繁华和现实的落魄之间的矛盾冲突,造成了沈从文巨大的心理落差,这种美好的现实愿望难以实现的心理矛盾,极大地影响了他作品中蕴含的悲剧意识,再加上五年的从军生活,沈从文在湘西的地域漂泊辗转,见惯了死亡的各种场景,一个受尽旧文化所折磨的人,当受到新文化的熏陶,就毅然地决定要通过文学把自己对湘西的见解表达出来。他选择的第一个城市就是北京,这城市也差点儿葬送了他的文学梦,只有高小文化水平的他连标点符号都认得不全,在人情冷漠的城市中艰难而又执着地追寻着自己的文学梦,几乎冻饿而死。
沈从文从农村走向城市的遭遇和经历,使这个经受了五四新文化洗礼的湘西之子,拒绝像大多数新文学作家那样以现代的文化眼光去批判传统落后的乡村生存方式,而依据自己独到的眼光做出了个人的回答。他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营造一个独特的“湘西世界”,以他挽歌般的怅惘体验,将沉痛和隐忧渗透于作品的字里行间。人生的悲欢离合,生命的有限和无奈,作者运用一个个小人物而构建出来,并营造了这一种忧郁浓厚的悲剧氛围。
(三)独特的人生经历
沈从文是湘西的后裔,他的苗族祖母在为沈家生下一个孩子后就被驱赶出门。在了解了自己的出生和过去之后,沈从文对苗族有了更深的亲近感。此外,他在湘西长大,那里有世代居住的苗族有着独特的湘西民族文化。在这几千年的苦难中,湘西人民形成了勇敢、固执和敏感的性格。这个民族性格深深地印在出生在湘西的沈从文身上,他的同情心也来自于此。此外,现代文明对原始文明的影响和物质条件的变化必然导致观念的变化,也必然会改变人们的思想。在现代思想的影响下,湘西世界原始朴素的人民“被极大地压迫着自己的性格和灵魂”。人们的心似乎分为两部分,为了生存,一部分人被迫改变物质观念,而另一部分人则留在旧世界,他们已经成为麻木、功利主义和顽固扭曲灵魂的载体。沈从文对这些变化感到惊讶,担心新文明的冲击会给湘西世界带来悲剧,使这片简单的土地不复存在。于是他拿起手中的笔提醒人们,给人们信心。
沈从文十几岁时,背着行李离开出生、长大的家乡,他远离了湘西常见的纯净风景。大都市五彩缤纷的世界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扭曲和不断变化的地方,这里没有血肉之躯,灵魂和简单的人性在这里消失了。他抗拒城市生活,怀念阮水和家乡水边的人们,他发现“只有当他和我离开时,他才能有更深的了解”。他希望通过回忆家乡来安慰自己的灵魂,他以丑识美,将内心积淀的伤感慢慢转化为具有悲剧意识的湘西故事。《邊城》描写了美丽的风景和朴素的人,为美丽的人性增添了一些不和谐和悲剧性的魅力。
沈从文在他的作品《边城》中描述了清新健康的人性美和乡村世界的人情美。但这座完美和谐的边城小镇家园很快将成为过去。面对现实,笔者清醒地意识到湘西人民的生活状况是贫困和悲惨的。面对现代文明,沈从文发现了湘西的种种非理性,今天的边城已经无法支撑他的理想。他对失去的精神家园深感遗憾,对边城的未来走向感到迷茫。
在《边城》中沈从文也的确写了很多明丽的景物和温暖的人情,有他构建“希腊小庙”的理想。但是他写得越完美,不也正反映他在哀叹其在现实世界中的爱情悲剧、人物悲剧和人性悲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