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女性写作的生命意识剖析

2022-04-25 16:08浦清珊
青年文学家 2022年8期
关键词:安妮宝贝意识

浦清珊

安妮宝贝是一位“现象级作家”,她从网络写手转向出版写作,她具有消费时代的快餐式写作和传统文学的深度思考双重特点。而现有的研究侧重于分析安妮宝贝创作的表象特征,以“贴标签”的刻板印象叙述和传统叙事学批评为主,不能透过创作和作品表象把握安妮宝贝女性创作的内在价值。区别于男性的生命意识和创作特点,女性以其独有的敏感和感知方式,将自身存在的反思以女性的观点阐释现存世界和应当生活的那个世界。安妮宝贝在作品中表现出对叙述主体的真切剖析,自觉将自己从现实中抽离,上升到精神境界,将自我与世界分裂融合,加以冷静观察。安妮宝贝以生命认知为基础,对不同处境中女性的生存状态进行分析,探究自我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在不同的情感体验中挣扎与反思,导向自由和死亡的终极超越。

一、生命认知:信仰与宿命论

处在精神层面的意识具有超越现实局限的前瞻性,能够引导主体寻找自我定位,追问生命存在呈现的意义。安妮宝贝多次在采访和作品中表露自己对于生命的认知,而这种独特的生命意识也从不同的人物经历和对话中袒露出来,尤其是从笔下不同的女性在经历贫穷、漂泊、暴力、苦难、死亡等等生存困难时的反应和姿态,以及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沉沦、冷漠等情绪表现探索情感体验的多元性。“‘生是为死亡而做的一种准备,一种训练。’如果把生命认知为用以完成任务的工具和手段,那么这个颠覆性的觉知,将会使人对世上一切事物的重要性,进行全新的理解和排序。”安妮宝贝写作不是为了架构宏伟的叙事模式,也不用诸多修辞打造复杂的人物形象,她的意象是优先的。而在意象表达中,生命观的真诚吐露是尤为重要的部分。《彼岸花》中,安妮宝贝运用反复出现的“鸟”意象来比喻生命,借女性的梦境来隐喻她们的内心世界和生命认知。

首先,安妮宝贝在作品中运用反复出现的“鸟”意象来比喻生命。《彼岸花》塑造了“带着鸟群出现的女子”:鸟象征生命,代表着人的生命力,两者形成互文,鸟群在生命力旺盛时停留,心力渐弱时沉默,死亡时随之离开。“她每次出现,都会有一群鸟围绕在她的身边……当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鸟群停在屋檐或树枝上沉默无语。它们起起落落,没有轨迹可循。有一天她死了。那群鸟消失于腐烂的体内,然后蜕变了颜色振动着翅膀离她而去。”在故事中,女主角南生将和平的孩子打掉后,她面对罗辰的“拯救”时也提到了鸟群,象征着南生需要生命力的补充。“她要追随着温暖的方向去,像一只鸟。因为她累了。快死了。”在南生父亲死亡的时候出现了两次鸟的意象。“站在马路上的女孩看到一群黑色的飞鸟低叫着远离”,“她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中飞翔着黑色的鸟群。它们的翅膀掠过女孩的脸,她看着它们”。透过鸟的意象呈现,可以看到安妮宝贝对于生命力的審美表达,富有想象力和技巧性。从深层次来看,鸟作为一种象征生命力的神秘力量,与浙江一带史前时期的鸟崇拜和信仰有关。古代社会的鸟崇拜流行,先民们把鸟类看作祖先一样神圣的存在,模仿鸟的行为以及模仿鸟巢创造自己的居住地。这表明鸟崇拜作为一种信仰在人类的繁衍中流传至今,成为一种无法抗拒的集体无意识。

其次,安妮宝贝善于运用梦境展现女性的心理世界。梦既可以指人在生存中遇到的难题和各种境遇经过无意识加工的变相,也可以是一种隐喻和象征,预示着人的未来发展方向。弗洛伊德认为,做梦的过程是主体在现实中无法满足的隐喻性实现,通过分析梦境的意象和事件可以解读深层的隐意。安妮宝贝在叙述女性的梦境时,总是有许多奇幻、意味深长的意象或者场景出现,分析这些独特的梦境能看出安妮宝贝的生命认知。比如,《彼岸花》中乔在准备和卓扬见面的公车上发生的梦,梦中“带她走的男人”是卓扬,而往前走不是幸福美好的风景,却是“血色的天空”和“疾速掠过的白云”带来的极度恐惧,预示着乔和卓扬感情的不可能以及乔无法通过卓扬的“拯救”获得完整的家庭生活。在安妮宝贝塑造的女性中,像乔这样渴望通过男性获得“重生”的情节很多,最终都通向一个不圆满的结局。

第三,安妮宝贝笔下的女性以孤独的姿态存活,并遵循自己的宿命,呈现出一种无法逃离自我束缚和命运既定圈子的悲哀。乔的母亲因为南生难产而死,父亲为了买馒头被抢劫出车祸而死,继母兰姨又因为照顾她与和平生病而死,以及南生与和平的感情纠葛,彼此都处在无限痛苦和挣扎之中不断轮回,对宿命无能为力。这体现出安妮宝贝写作中强烈的宿命观,她认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使命和既定的命运安排来到世界上,尤其是女性,她们的存在带着更明显的宿命论色彩,以陷入循环和轮回的痛苦为自我确认和成长的底色。死亡意识是安妮宝贝创作中对于女性的自我构建与生命意识表达的关键性部分。从安妮宝贝到庆山的蜕变,她从小镇奔赴都市,经历了繁华的物质与空虚的物欲生活,经过不断的内省,回归自然。这样的生命经历映射在创作中,成为安妮宝贝和笔下女性的独特生命意识。

二、生存状态:孤独与虚无

安妮宝贝在消费文化和大众狂欢的社会语境、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交织的文化生态中坚持疏离现实、保持自我的态度。她以信仰力量和宿命论色彩的生命认知为基底,坚持在作品中表现自我的写作观,表现女性的独特生存姿态,折射女性的孤独意识和虚无本质。每个人的内在只能独享,人无法渴望被理解,所以即使有人给了我们感情,也仍是孤独的。“我想我是有病的。心里那些溃烂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在继续写作。写作是治疗,做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把它贴在心的缝隙上。”安妮宝贝以随性、真诚的态度向读者倾诉自我,但是其中又无可避免地充斥着虚无情绪,而这种写作姿态背后是她的生存观念:以边缘人的视角对社会关系进行保持距离的审视。重视个体存在问题,探寻主体成长以及自我价值确认。每个人的言行和生命存在的状态,都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变化。

首先,女性主体的成长以及和他人、世界之间的关系是安妮宝贝通过创作集中反映的问题。个体在生存中面临的孤独与虚无感,以及在情感体验中所得到的思悟和自我确认是对生命本真的理解,最终需要面对的,是来自生命本身真实而无解的苦痛。个体生命从诞生开始,以死亡结束肉身的存在,而在安妮宝贝的循环命运观中,死亡既是终点也是象征着自由和超越的新开始,是一种对于虚无的回归。在《春宴》《彼岸花》《夏摩山谷》等长篇小说中,女性的成长和自我确认占据了较大篇幅,从童年、少年到青年的三个阶段分别展示了女性的不同心理特征和存在状况,她们和安妮宝贝的经历存在类似和共通之处,而这些女性在作品中的行动和话语也折射出安妮宝贝的生命意识和存在状态。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认为,童年经历和情感体验对于自我的构建有较强的塑造作用,甚至对于亲密关系的相处模式产生影响。孩子在童年时期形成自己的一套思考、行为模式,而这些固定下来的生活模式将会影响他们对于生命意义的阐释以及生存状况。安妮宝贝注重塑造童年经历对于女性主体的人格和行为产生影响,尤其是处在城市中的边缘女性。都市里表情冷漠的男女,以孤独自居,彼此之间是无限的距离,除了肉体的渴望,没有独立敏感的自我意识和生命感知,沦为“他者”的“失语”情欲动物。同时,因为女性身上有童年在乡村生活的部分美好记忆,这个精神上的故乡就成了自我确认和抵制孤独与虚无的“药物”。童年时单纯又美好的邻里关系、山谷自然的静谧以及简单食物带来的满足都是安妮宝贝在展示女性生存经验的重要部分。

其次,女性在主体生成阶段中,情感是重要的酵素,它促进女性“我是自己的”這种自我意识的生成,从过去的“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蜕变成一个拥有独立生命意识的完整生命体。安妮宝贝通过亲情、友情和爱情的情感体验描写,展示女性在自我成长和情欲挣扎中的不同姿态,填补了女性内心刻画的盲点,形成女性感受自我、阐释自我的全新话语模式。在现实生活中,女人的存活离不开男人,在原生家庭里,父亲是主宰力量;在恋爱关系中,男朋友更多地占据支配地位;在婚姻体制内,丈夫是一家之主。这三种角色对于女孩成长蜕变成女人都有着巨大的作用,决定着这个女人的自我构建、际遇以及人生姿态。而女性要挣脱男性话语的束缚,又要面临以男权中心主义构建的社会,女性在现实生存和情感生活的斗争中,“孤独、欲望”成为敌人,“温暖、安全、关爱”成为渴望。安妮宝贝在自我生命的书写和女性话语的叙述中,让笔下的人物开展了一场场情感实验。

第三,在不同的体验模式中,斗争与拯救是情感的作用力。“爱使我们苏醒和复活吗?爱是一种幻觉,一种妄想吗?它是成全,还是毁坏。是终结还是拯救。”情爱作为一种力量,它可以是毁坏,也可以是拯救,而它究竟是良药还是毒药,只有内心和现实会“说实话”。《春宴》展现了边缘女性和职场中心女性两者面对情感的不同姿态:一是庆长、fiona与清池;二是贞谅、信得与琴药,两组不同的情爱关系,剖析两性关系的深层因素以及俗世男女难以突破感情桎梏的悲哀。作者让庆长的意识远高于其他人物,她也忠实地写出了庆长同样为情所苦,揭示了聪明、独立但孤独的女性最终也不能依靠意识探寻来摆脱情欲的挣扎。庆长作为情感实验的主体,情爱影响并且改变着她的生命认知。“她经由他的爱,确定她与世间的关系,对时间和空间拥有截然一样的感受,如同进入一个无法以感官和思维获得的深邃而无形的层次……经由感情的隧道,她获得了它的整体感……这是她获得的机会。”安妮宝贝表现两性关系的斗争与拯救,一定程度上把女性的自我突围力量归因于男性。此时,男性不再是传统的话语控制者,而是女性成长蜕变的必需力量,女人借助男人完成自己的蜕变。

第四,男性拯救女性的力量往往是以婚姻的形式完成的,尽管男人与女人组建稳定的家庭生活的方式无法解决根本的精神危机和生命自我本质的问题。无论是庆长和定山的短暂婚姻、庆长与宋有仁的形式婚姻以及fiona与lan的婚姻,都是女性在面对生存的困境时与男性的暂时性结合,形成一种对于现实的无可奈何和对生活的将就。“婚姻,如同湍急水流冲刷身心,她最终知道,它要奔向它自身组成所形成的秩序和方向,而不用以满足个体内心的意愿和妄想。”透过表面的婚姻形式探寻个体生命本质存在的根本问题,无论是以孤独的独处方式还是两人彼此支持的相处模式,作为生命个体的存在问题是无法逃避的永恒考验。“我总是在尝试改变自己。但发现每一条途径都通向虚无。我知道你在帮助我。我一直在接受任何人对我的任何帮助。但是没有用。”即使脱离了婚姻和家庭的桎梏,一个女人在没有家庭、没有丈夫的支撑下,在现实中要找到自己的庇护之所,能够容纳身心的“一间屋子”仍是一件困难的事。女性内心将自己的所有指向虚无,是对于现实的反抗,以一种堕落的方式回归到原始的意识虚空状态。现实难以自足的痛苦引着她回到生命的起点,追求人生的“空洞感”。

安妮宝贝作为当代文学创作中极具个人特色的女性作家,她通过写作探讨女性个体在社会符号背后的生命意识和人生观,表现女性主体的自我成长、情感斗争以及生命本质追求。她以信仰和宿命论的生命认知剖析女性在工业化城市的边缘存在,触及女性独特的生存状态以及心理世界,将她们在亲情、友情和爱情等情感桎梏的矛盾姿态生动展现出来。信仰成为女性主体面临难以解决的苦难处境的支撑力量,帮助她们在精神上脱离无力感和痛苦状态。而情感的历练让女性从“附属”的他者失语状态转向自我的构建以及主体的成长,在情感实验中,她们采取不同的态度与行动成为现代女性在情欲场中寻找出路的摹本。死亡意识是引导生命主体认识与完善自我的重要媒介,这种死亡意识始终贯穿安妮宝贝的创作以及笔下女性人物的生存斗争过程,它成为一种终极力量引导女性在认识自我与他人的关系和把握自我存在的本质问题过程中以超脱冷静的姿态面对生存的一切问题。对安妮宝贝创作和作品的研究应该以开放的视野和批评方法从历时和共时两个维度全面评析,摆脱传统文学批评的局限和理论框架的束缚,真正以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和特色为研究基底,得出契合作品本质的批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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